书城短篇走投无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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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11、爸爸成为痴呆加半身不遂后,理所当然地把大小便都拉在裤子里。我原来找了一个保姆,但是,保姆为了省事,一天只给我爸爸擦一次身。其他的时间里,对爸爸的大小便都是置之不理。所以,只过了两天,我爸爸身上就充满了异样的气味。这种气味又跟他身上的老人气糅合在一起,家里的空气一下就塞住了。我对保姆说:一天擦一次身是不够的,应该是一发现我爸爸有情况了,马上解决。保姆白了我一眼,说:那我还不得累死。于是,我就把这个保姆辞掉了。后来,我又找了七八个保姆,找来之前,我都跟她们说好的,工资可以高一些,但我爸爸有问题要及时解决。她们也都答应了。我在家的时候,她们都还能够信守诺言。但是,只要我一转身,她们马上就偷工减料了。一发现这种情况,我就辞退一个。到了最后,我知道,这个事情应该只有我来做了。

我能够控制好时间。如果给爸爸喝了汤,喝完十分钟后,他马上就小便了,很准确的。然后是二十分钟。第三次是三十分钟。第四次是一个钟头。第五次是一个半钟头——半天就过去了。如果没有喝汤的话,他很有规律,一般是吃了饭以后,一个钟头小便一次。掌握了他的规律后,我就能够做到防范于未然,爸爸办完事情后,只要稍微擦一擦就行了,一天下来,我再把他抱到浴室里,在浴盆里给他做一次大扫除,给他涂上爽身粉,让他香喷喷的,叫人看见了都要深深地吸一口气。除了嘴巴,爸爸身上能动的,还有眼睛,有时候,我给他擦身子,他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看,看着看着,爸爸的嘴皮突然动了动:狗生的儿

爸爸成了这个模样,对皮鞋厂已经是无能为力了。我也没有办法照顾上皮鞋厂。所以,我在没有征得爸爸同意的前提下,就把皮鞋厂很便宜地租出去了。我租了三年,每年收取租金五万。

我把皮鞋厂租出去后,在桥洞底下,又跟贾天宝碰了一次头。

贾天宝好像已经知道这个事情了。他说,这个季曾节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季曾节了,他现在腐化堕落了,已经跟杨丽妮穿一条裤子了。

我不想贾天宝再提季曾节院长的事。他曾经是我最信任的人。如果他叫我把身体里的某个器官割给他,我是会毫不犹豫的。但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出卖我。他原来在我的心目中形象高大,是个完人。但是,他现在竟然可以看着杨丽妮在那里卖药害人。一想到这一点,我整个心都灰了下来。我已经失去爸爸了。现在连季曾节院长在我心中也毁了。我对贾天宝说,这次举报虽然没有找到杨丽妮的仓库,但贾天宝可以把他以前收集起来的资料交给我,就凭这些资料,我想药监局也会来查杨丽妮的。

贾天宝劝我不要这样做。因为这样做只会打草惊蛇。这方面他的经验比我丰富,他以前给药监局寄过材料,药监局的人也去查了。一点效果也没有。不过,贾天宝告诉我,他最近发现了一个新情况,杨丽妮的仓库已经转移了,已经不在惠民大厦的地下仓库了。也就是说,这次举报还是有效果的,起码把杨丽妮这条毒蛇从洞里赶出来了。贾天宝的意思,只要从洞里出来之后,我们就有机会找到杨丽妮的仓库。我问他现在杨丽妮的仓库在哪里。贾天宝说,他现在也不知道,他正在跟踪,他有他的便利,他是个乞丐,哪里都可以走,走到哪里都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他说,这段时间以来,杨丽妮医药集团送药的货车来往如织。而惠民大厦的地下仓库已经没有车辆进去了。很显然,她把仓库转移了。贾天宝说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把新仓库的地址摸清楚的。贾天宝还说,打蛇打七寸,而仓库就是杨丽妮的七寸,只有把杨丽妮的仓库掌握住了,才能点住她的死穴。

12、刚开始的时候,我担心地下仓库的事情发生后,杨丽妮会把我开除掉。我也做好了这个思想准备。但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杨丽妮什么也没有说,她反而比以前更客气了,一到中午,她有时会给我办公室打电话说:徒手啊!中午我们一起吃工作餐吧!见到我的时候,还是轻缓地微笑着,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只不过,她对“推介会”的事情催得更紧了,现在几乎是她亲自在抓,每次吃工作餐的时候,她总会问我说:客户名单的事情你什么时候能够拿出来呢?

我回答说:快了,我这几天正在整理呢!

杨丽妮说:你抓紧,现在就只等你的名单了。

我说:好的好的。

话是这么说,但我一直没有把名单交给杨丽妮。现在,我已经知道了,杨丽妮之所以没有对我“动手”,是因为我手里握着“推介会”的客户名单。如果我把这份名单交给了杨丽妮,我在杨丽妮眼里就什么也不是了。她就可以像处理贾天宝一样把我处理掉了。

为了拢络我,杨丽妮不但中午请我吃工作餐,每隔一天,杨丽妮就会派人送一盅燕窝补品给我吃。我知道,一盅燕窝补品就要两百元;再说,我一个年富力壮的男人,无缘无故的,吃什么燕窝补品?可是,杨丽妮却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难道你连我的这点心意都不领吗?

我把杨丽妮请我吃燕窝的事情跟张瑞昆说了。张瑞昆最近正在忙结婚的事。他看中了一个女人,女人也同意了张瑞昆的要求,但她也提了一个条件,那就是张瑞昆要买一套一百二十平方以上的商品房。张瑞昆最近都在忙这个事,有点焦头烂额,身体严重虚脱。所以,他听说我有这么好的事情后,开玩笑说:我靠!我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呢!

张瑞昆还说:黄徒手,这个杨丽妮会不会喜欢上你了呢?

我说:不会的。现在我知道了,她跟我接触,就是要利用我。你想想看,她为了做成一笔生意,居然假冒自己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她连自己的灵魂都可以欺骗了,还会真正喜欢上别人吗?

张瑞昆见我这么说了,也点了点头说:也是也是。

13、杨丽妮约我一起去喝了一次咖啡。整个集团的人都知道,杨丽妮喜欢喝咖啡。她办公室有一台咖啡机,据说是从意大利进口的。能够做出地道意大利风味的咖啡。而杨丽妮也不避讳自己这个爱好。

喝咖啡的那天晚上,杨丽妮还化了淡淡的妆,围了一条紫色的披肩,身上撒了一种我叫不出名字的香水,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闻起来的时候,叫人身体里一阵阵发酥。我想,杨丽妮的这身收拾,是经过精心设计的,也不像跟一个下属谈工作的架势。

杨丽妮带我去了一个叫波波的咖啡吧。坐下来后,杨丽妮很熟练地点了一杯极品蓝山。她问我喝什么?我说随便。她就帮我点了一杯卡布基诺。她说卡布基诺味道淡,对初喝的人来说,很最合适的。这个晚上主要是杨丽妮在说,她主要说集团公司遇到的问题,说集团公司的前景,也说集团公司上市的计划。对于这个医药集团,她有很多美好的想法。当然,她也说了对我的看法,她说她一直很欣赏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杨丽妮的目光氤氤地看着我。她的表达也仅止于此。因为说到后来,她还是把问题绕到“推介会”上来。她问我说:徒手啊!我是真的拿你当朋友的。

我说:这点我知道。

杨丽妮说:可是,我觉得你好像没有把我当朋友。

我说:怎么会呢!

杨丽妮说:别的不说,就说“推介会”的事,你一直没有把名单拿出来。你这分明是不信任我嘛!

我说:我会尽快把名单整理出来的。

杨丽妮说:现在是万事俱备,只等你的客户名单了。

我密密地点头说:我知道,我知道。

喝完咖啡回家后,那天晚上,我没有睡好。一直处在似睡非睡之间,我看见杨丽妮微笑地走到我家里来,突然,她背后跳出几个大汉,抬着两个铁做的、像花生壳一样的大笼子,笼子比人的身体矮一些,可以像花生壳一样剥开来,他们先将我爸爸装进去。然后,把我也装进去。我进了铁笼后,刚开始还没有特别的感觉,过了一会儿,就发现不对了,因为铁笼比身体矮,铁笼的形状又是紧贴着人的身体,人关在里面,是半蹲半站,却又动弹不得。只一会儿,全身的力气就被抽光了。而爸爸早就脸无人色了。这时,杨丽妮笑着问我说:黄徒手,你现在还肯不把“推介会”的名单交给我吗?

第二天,我还是恍恍惚惚的。

接连几天夜里,我都会出现同一景象,醒来的时候,身上的冷汗浸湿了被子。而我每一次醒来时,总会忍不住哭了起来。看看躺在眠床上的爸爸,我觉得心里一阵一阵地慌张起来,好像整座房子都要塌下来了。

我开始以为,这是自己这段时间压力太大的缘故。过几天,这种事情就会慢慢好转的。但是,几天过后,情况却越来越严重,有时候,坐在办公室里,一抬头,突然看见杨丽妮,正微笑着从门外走进来,她身后跟着几个大汉,抬着铁笼,不由分说地把我装了进去。我整个人都僵在那里,躲不开,也叫不出来。

凭我多年学医的直觉,这肯定是出问题了。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我一下就想起了那份来历不明的燕窝了。杨丽妮刚给我送燕窝的时候,我就觉得蹊跷,怎么无缘无故就给我送燕窝呢?现在一想,我觉得这份燕窝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我想,杨丽妮既然能够在“喘速宁”里加进“强的松”和“安定”,为什么不能在燕窝里加进点什么?

这么一想后,我整个人就要跳起来了。但我叫自己要镇静,因为这还都是我的猜想,没有证据,光有猜想又有什么用?

过了一天,当燕窝送来之后,我就没有吃了,我用尼龙纸包起来后,直奔张瑞昆的实验室。

张瑞昆听我把事情说给他后,紧张得脸都白了,他不停地说:我靠,我靠。然后很认真地给那份燕窝做化学分析。

因为这次事关重大,张瑞昆的分析做得特别仔细,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把结果拿出来。这个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又活起来了。他说:我靠!虚惊一场啊!

我说:结果怎么样?

张瑞昆说:燕窝的成分很正常,没有发现对身体有害的成分。

张瑞昆这么说,我也觉得放心了一些。但是,我对张瑞昆说:那我最近怎么老是出现幻觉呢?

张瑞昆说:可能是你最近压力太大的缘故吧!

我想想也是。既然燕窝没有问题,那肯定就是我的脑子出问题了。所以,我从张瑞昆的实验室出来后,又去了一趟信河街人民医院的神经内科,让他们给我做了脑电图。脑电图的结果出来后,也没有发现什么问题。我问医师说,那为什么总是出现幻觉呢?医师说出现幻觉的原因有很多,譬如工作压力过大;譬如睡眠质量不高;譬如对某件事陷入太深;还有一种可能是药物所致,有些药物吃多了,人也会产生幻觉。等等等等。我说我也没有吃什么药物呀?医师说,你也可能是休息不好,要不给你开几片“安定”试试,晚上吃了之后,好好休息,第二天就不会出现幻觉了。

我在医院开了六片“安定”。当天晚上吃了两片,不一会儿,就进入梦乡了。

然而,我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我在梦乡依然被杨丽妮关进铁笼里。杨丽妮微笑着脸孔,她一边笑着,一边问我说:黄徒手,你如果再不把客户的名单拿出来,我就让你站在这个铁笼里枯死,让你尝尝什么叫煎熬的滋味。

第二天和第三天晚上的情形也这样。我觉得这事肯定不对了。而且,我似乎也有了一种预感,第四天的时候,我又去了一趟信河街人民医院。这一次,我不是去神经内科,我直接去了化验室,让他们把我的血液化验一下。因为我知道,如果仅仅是精神疲劳的话,只要能够入眠,幻觉就会消失的。而我的这种情况,肯定是身体里发生了某种变化,而这种变化,一般是药物所致。如果是药物所致,则肯定会反映在血液里。

一个钟头后,化验室的医师就把化验结果交给我,我的血液里含有很高的“金刚完胺”——老天!我脑子里产生幻觉就是“金刚完胺”作的怪。那么这个“金刚完胺”是从哪里来的呢?我想来想去,也只有那份来历不明的燕窝。

我悄悄地把那份燕窝拿到信河街人民医院的化验室。一个钟头后,我拿到了化验单。

虽然我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但是,当这个结果被证实时。我心里还是出奇地难受。张瑞昆为什么要骗我?他为什么对我隐瞒了燕窝里的“金刚完胺”?我觉得自己必须到张瑞昆的实验室去一趟。

我到了张瑞昆的实验室后,张瑞昆抬头看见我,说道:我靠!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呢!我嘴唇动了动,我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就把手一扬,将化验单摔了过去。张瑞昆一看见化验单,马上就垂下了头。

过了好一会儿,张瑞昆才把头抬起来,说:你上次叫我化验了“喘速宁”的成分后。过了两天,季曾节院长就跑到我的实验室来了。他们知道我正在买房子,一下给了我二十万。季曾节院长跟我说,“如果黄徒手再拿什么东西来化验,你就说一切正常。”

我已经没有什么话想跟他说了。先是季曾节院长,再是张瑞昆。我连着被两个最信赖的人出卖了。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麻木了。我走到街上,看着来往的行人,觉得他们每个人都显得行迹可疑。

14、我回到家里的时候,怀疑自己走错了门。因为我发现,家里所有的东西都离开了原来的位置,包括我的爸爸,他也从眠床上移开了,赤条条地,一动不能动地躺在地板上。爸爸看见我走进来,眼睛眨了眨,两颗眼泪滚了下来。老实说,这一刻,我连死的心都有了。或者说,我想拿一个炸药包,跑进杨丽妮的办公室,跟她同归于尽。虽然爸爸不能说话,他不能告诉我是谁把家翻成这个样子。但他不用说,我也知道,肯定是杨丽妮。她来抄我的家,一定是她怀疑我把客户的名单藏在家里了,她抄了家里所有的地方后,没有发现名单,以为我把名单藏在爸爸的眠床上,于是,不管爸爸是个垂死的人,硬是把他赤条条地扔在地板上;另外一个意思更加恶毒,杨丽妮想通过这次行动,给我一个警告:如果我再不把客户名单交出来,她就要对我爸爸动手了。

这个晚上我彻夜未眠。

第二天,我没有去上班。

第三天,我就将爸爸送进信河街老人院。

这个老人院,是信河街设施最好的老人院。每个老人住一个套间,热水器一年四季都开着,电话是直拨的,还接上了有线电视。而且,老人院实行医院化管理,每个老人配备一个年轻的护士,进行一对一服务,如果出了问题,首先问责的就是这个护士,所以,这里的护士都很用心。我最看中这个老人院的原因,还是它的安全管理,老人院的四周围墙,都实行了智能化,只要有陌生人一靠近,报警器马上就“嘀嘀嘀”地叫起来。老人院还有一个保安队,都是从武警部队退伍回来的,个个身手了得,我看过他们的训练,两米多高的墙壁,手一搭,就翻过去了。

我在老人院办好手续后,老人院派了几个人,开来了一辆车,我将爸爸从眠床上抱起来时,他的嘴唇动了动。我知道,他肯定又要说那句“狗生的儿”了。但是,这一次,爸爸嘴唇动了动后,没有说出话来。我看见他眨了眨眼睛,鼻翼一扇一扇的,嘴巴一抿一抿的。我跟他说:爸爸,我们去老人院住一段时间,等我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好了,马上就把你接回家。话是这么说,其实心里很茫然,我也不知道,爸爸离开家后,还能不能再回来。

贾天宝这时打电话把我约到桥洞底下。

贾天宝一直称呼我黄科长,他说:黄科长,我发现杨丽妮的仓库了。

我说:在什么地方?

贾天宝说:其实,杨丽妮现在已经没有仓库了。

我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贾天宝说:自从杨丽妮的地下仓库被举报后,她就改变了策略,把固定的仓库,变为流动的仓库。

我说:流动仓库是什么意思呢?

贾天宝说:黄科长你不要急,听我慢慢说。我在惠民大厦边上蹲点了一个礼拜,没有看见送药的货车进入惠民大厦的地下车库。后来就把观察的地点改在杨丽妮做促销的商场对面。

我说:这次你发现了吗?

贾天宝说:是的。我第一天去商场蹲点,就发现杨丽妮送药的货车了。它们把药品送到商场的门口时,早就有惠民医药销售公司的员工等在那里了。开车的司机跟接货的员工好像有什么暗号,他们只是用眼睛看了一下对方,点了点头,司机就把车门打开,让接货的员工把药品搬进商场。等药品搬完后,送货的车子就开离商场了。

我说:你知道货车开到哪里去了吗?

贾天宝说:我不知道。我还是守在商场的对面。我还想摸清楚另一个问题,他们的药品已经送来了,做完了促销后,放在商场里的这些药品怎么处理?所以,我从早上八点半,一直等到下午五点半,这中间,我发现有几十辆惠民集团送药的货车经过商场门口,但它们都没有停下来。到了下午五点半的时候,一辆惠民集团送药的货车停在商场门口了。货车的发动机还是开着的。几乎就在同时,几个早上来搬药品的员工也出现在商场的门口,它们跟司机对了一下眼神,点了点头,司机就把后厢的车门打开了,他们把药品又放进货车的后厢,把车门关上,对司机挥挥手。送药的货车就迅速地滑出商场的门口。

我问贾天宝说:这次你有没有跟上去?

贾天宝说:本来想跟上去的,但我的瘸腿怎么跑得过货车呢?再说了,我要是一跑起来,肯定就暴露了。

我点了点头说:也对。

贾天宝说:还有。第二天,我又去那个商场蹲点,掌握的情况跟上一天一模一样。我一连蹲了三天。从第四天开始,我就改变了方式,我不是一天守住一个点,而是各个商场走,各个药店看。我发现,各个商场和药店的情况都是一模一样的。

我听到这里,插嘴说:这就是你说的流动仓库?

贾天宝点点说:是的。

我说:这不可能啊!货车不可能整天整夜地在路上跑的,就是车受得了,司机也受不了啊!

贾天宝冲我竖了竖大拇指说:黄科长不愧是黄科长。看问题一针见血。我也是这么想的,到了晚上,他们这个车队肯定会找一个地方休息的,他们要吃饭,还要睡觉,更要拉尿拉屎。所以,我们如果能够找到他们休息的地方,不就等于找到杨丽妮的仓库了吗?

我知道贾天宝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接下的事就该轮到我来做了。

说实在的,我也已经退到悬崖边上了。就在昨天,杨丽妮把我叫到她的办公室。我进去后,才发现她的办公室里还有季曾节院长。我看了一眼季曾节院长,心里疼了一下,好像被人狠狠地绞了一下。在办公室里,杨丽妮给我下了最后的命令,她叫我一个星期内必须把“推介会”的客户名单交给她。因为“推介会”的其他工作都已经就绪了,预定的日期也快到了,如果再不给参展的客户发邀请函的话,办起来的就是一个没有参展商的“推介会”,那是要几百万损失的。杨丽妮跟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瞥了一眼她的办公室。心里突然惊了一下,因为我在她的办公室里看见了我幻觉中看见的铁笼,它像一颗巨大的花生一样蹲在杨丽妮的办公室。但是,当我定睛一看时,那个铁笼又不见了。然而,那一刻,我的胆子几乎吓破了,我觉得自己的双腿一哆嗦,说话的口气突然柔和了下来,我对杨丽妮说:好的,好的,你给我一个礼拜的时间,我一定把客户的名单整理出来给你。

这是缓兵之计。我当然不会把客户名单给杨丽妮。因为我知道,只要客户名单一天在我手中,我就有一天的安全保障。看在名单的份上,杨丽妮也不会对我下杀手。如果我把客户名单给杨丽妮之后,真的就会被她关进那个铁笼里了。因为从那一刻开始,我对她来说,就已经毫无用处了。而且,我还知道惠民集团那么多秘密,杨丽妮必定会想办法把我除掉的。

所以,我现在跟贾天宝的合作是势在必行。

这个时候,贾天宝从他破烂的裤兜里掏出一个手机来,对我晃了晃,他说:为了联络方便,我刚买了一个手机,我把手机号码打到你的手机里,你如果找到仓库后,就跟我联系。

停了停,贾天宝又说:发现什么问题,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我们两个碰了面后,再商量怎么办。因为有了上次地下仓库的事件后,杨丽妮现在已经是惊弓之鸟了。如果这一次再让她逃过了,再想抓住就更难了。

这点我知道。

15、我还是正常到惠民集团上班,中午的时候,我去了一趟二手车市场。我知道,这一个礼拜里,是我交名单的最后期限,杨丽妮肯定会派人盯着我的。所以,我出来以后,先是坐公交车,坐完了公交后,我又去坐出租车,一边绕,我一边回头看后面有没有车跟上来。一直到我确定后面已经没有人跟踪后,才拐到二手车市场,买了一辆二手摩托车。我还特意选了一个巨大的头盔。因为这个头盔戴起来后,整个脑袋就变成一个巨大的黑球,没有人能够认出我是谁了。

我骑着刚买来的摩托车,戴着巨大的头盔, 根据贾天宝说的路线,先把摩托车开到那个商场对面。果然,到了下午五点半的时候,我就看见一辆惠民集团的货车出现了。它在商场门口停了下来,也没有熄火。货车一停下来,几个手捧东西的年轻人就在商场门口出现了,他们都是惠民医药销售公司的员工。他们跟司机对了一下眼神,点了点头,把货车的后厢打开,把手里的东西放进去,然后快速地把车门关上。司机看看四周,货车迅速地驶离了商场门口。

我发动摩托车跟了上去。

送药的货车,先是不急不缓地在市区里走,走着走着,就到了市郊,在市郊绕了几个圈后,又绕回市区了。一回到市区,我这时发现一个大问题——路上多了很多送药的货车。先是多了一辆,接着又多了一辆,然后,每到一个路口,像鲫鱼从草丛里突然冒出来一样。我很快就把第一辆跟丢了。

后来,我也不管这是第几辆了,咬不住第一辆,只要认准了是惠民集团的送药车,就跟上去。我发现,在跟的过程中,路上送药的货车时多时少,时快时慢,但它们一直没有中断过。

我有点被杨丽妮搞糊涂了。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的车在马路上打算盘一样是什么意思呢?难道她已经知道我在跟踪她的货车,用这种方式来愚弄我?但认真一想,觉得杨丽妮不会这么做。那么多车在马路上跑,一天得烧掉多少汽油钱呀!她不可能仅仅为了愚弄我,而花这么大的成本。但是,她如果不是为了愚弄我,为什么要安排那么多的货车在路上转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情况到了晚上,有了一些变化。

晚上的时候,我发现,马路上很多货车都往一个方向汇拢。我跟在一辆货车后面,就被好几辆其他的货车超过去。我也不去管它们。只是紧紧盯着前面的货车。最后,我发现它又绕到市郊去了。它绕进了市郊的一个停车场。这个时候,我发现,停车场里已经有很多惠民集团的货车了,还不断地有货车开进停车场。

我的心跳一下就加快了:莫非这里就是杨丽妮的仓库?

我这时不敢再轻举妄动了。把摩托车推进路边的草丛里,自己也在里面隐蔽起来。然后拨通了贾天宝的手机。贾天宝很快就赶到我藏身的草丛里。

我们观察了一会儿后,一致认为这里不是杨丽妮的仓库。因为,所有的货车开进了停车场后,并没有松懈下来。先到的司机先去吃饭,后到的后吃。吃完后,他们又都爬回自己的货车里。一副随时准备出发的样子。

我问贾天宝:他们这是什么意思呢?

贾天宝说:我也不知道。

我说:他们是不是夜里还有什么行动?

贾天宝说:应该是不会的。但是,看他们的架势又像。

贾天宝又说:我们再等等,把整个情况摸清了再动手。

我们在草丛里观察了一个晚上,那些货车也跟我们对峙了一个晚上。我们想看个究竟,杨丽妮到底唱的是哪一出的戏,到了第二天的时候,我们还是没有看明白。这时,那些货车已经陆陆续续离开停车场了。

我依然盯着一辆货车跟上去……。

我一连跟了一个礼拜,发现这些货车每天晚上都换一个停车场。每一天晚上,贾天宝都赶来跟我一起埋伏在草丛里。

这个时候,我已经有点想明白了。我对贾天宝说:其实,杨丽妮并没有真正的仓库,如果要说一定有的话,她的车队就是她流动的仓库。杨丽妮这么做最大的好处是,如果碰到检查的话,她的车队可以化整为零,什么把柄也不会给人抓住。而她也可以随时调度这支车队,哪里有需要,她就指挥车队以最快的时间赶到哪里。

贾天宝说:我完全同意你的意见。

但是,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怎么办呢?那天晚上,我和贾天宝坐在一个停车场外面,为采取什么样的措施而一筹莫展——我已经在摩托车上跑了一个多礼拜了,两胯又热又痒,从我开上摩托车的第二天开始,我的两胯就被磨出血了,这几天来,已经肿得裤子都撑裂了,脓血染湿了裤脚。还有,这些天来,除了吃饭和喝水,我再没有拿下过头盔,我脖子以上,已经长满了痱子,这些痱子已经开始化脓,我自己都能够嗅到一股腐烂的味道。有一次,我用头盔上的玻璃当镜子照了照,我发现自己的脸上长满了一块一块的黑瘢。已经面目全非了。我想,自己现在就是不戴头盔,可能他们也认不出自己来了吧!到了这个时候,我知道,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再拖下去的话,我的身体就会烂掉了。那就什么事情也干不成了。这是其一。第二,这几天来,有一辆摩托车总是跟在我的身后,我心里想,追兵终于来了,那个摩托车肯定是杨丽妮派来的,也就是说,她已经知道我的行踪了,在这个时候,就更不能等了。现在就看谁先采取行动了。如果让杨丽妮先行动的话,我这一个礼拜的胯是白疼了,脸也白烂了,所有的计划都泡汤了,我连活路也没有了。

所以,我对贾天宝说:我们必须尽快行动。

贾天宝也是深有同感,他说:我也有一种很强的紧迫感。

但是,目前的情况看来,举报是不可能了。我们一举报,所有的货车马上就分散开了,谁也找不到它们。我们的举报等于白举报。而且,我跟贾天宝也探讨过,对药监局也不太信任,连季曾节院长都被杨丽妮收买了,谁敢保证药监局没有被杨丽妮收买呢?

想来想去,我们决定自己行动。

这么想后,我和贾天宝就脱下自己的衣服,撕成一条条。其实,贾天宝的衣服也不太需要撕,基本上已经是一条条了。然后,我从摩托车里倒出汽油,浇在这些布条上。然后,我把这些布条点燃,我们两个提着这些点燃的布条,飞快地朝着停车场的货车跑去,每一辆货车的下面,都扔一块布条——我们虽然不能举报了,但我们要把杨丽妮所有的货车烧掉,把流动的仓库烧掉。我们要把一把尖刀插在杨丽妮的心脏上。

可是,事情不像我们想像的那样。当我们提着燃烧的布条跑进停车场,正要将燃烧的布条扔到一辆货车下时,突然听到了一声听喝:你们要干什么?我回头一看,身后已经站了四个大汉,我扬了扬手中的布条,刚要说话,觉得小腿上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不由自主地扑倒在地,身体马上被人死死地按住。并且,夺走了我手中燃烧的布条。

很快,就有司机认出了我,马上给杨丽妮打了电话。杨丽妮好像就住在隔壁,只一会儿,她就赶到停车场了。停车场的人指着我和贾天宝对杨丽妮说:这两个家伙想纵火。打110,送到公安局去算了。

我还被按在地上,只能歪着头,看着杨丽妮。杨丽妮微笑地站在停车场上,我觉得,她这时的身高远远不止一米六二,她起码有一米八二。

杨丽妮也歪着头看了看我,装作惊讶地说:哦,是徒手啊!好几天没有看见你了,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呢?

杨丽妮又歪头看看贾天宝,然后又回过头来,摇着头对我说:徒手啊,你被这个叛徒利用了。这个叛徒被惠民集团开除后,投奔了人人集团。人人集团的庄旖旎整天想消灭我,所以,就派这个叛徒来惠民集团搞间谍活动。你怎么这么傻呢?即使你真的把我的车队烧掉了,也是为庄旖旎烧。庄旖旎你是知道的,她是做胎盘生意起家的,你想想看,这些年来,她做过一件好事没有?她这样的人,能够干出什么好事来?你怎么还帮她做事呢?

贾天宝这时被两个大汉按在地上,双手被反剪在背后,他抬了抬脑袋说:是你逼我这样做的。

杨丽妮冷笑了一下,转身对停车场的人说:不用打110了,这两个人都是我们的员工,精神受了一点刺激,把他们带回去就行。

我躺在地上,听杨丽妮这么说,看了看贾天宝。从一开始就我知道,贾天宝是在利用我,但是,我不知道贾天宝是人人集团的人,他是替人人集团在卖命的。而我呢!一直蒙在鼓里。

这么一想,我整个绷得紧紧的身体就泄了,觉得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好像连喘气也是有一口没一口的了。

杨丽妮派了几个强壮司机,用绳子把我和贾天宝捆起来,塞进了车子里。

我的身体像猪脚蹄一样被捆扎了起来,整个人弯曲在车里,动弹不得。我这时在心里想,被关在铁笼里的感觉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呢?

车子开了很久后,在一个地方停下来。我看了看四周,突然明白过来,他们是把我们送到康宁医院里来了,这个医院也是杨丽妮开的,其实就是个精神病医院。季曾节院长就是在这里当院长的。

当天晚上,我就被关进一个用不锈钢焊起来的房间。贾天宝被送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去。当天晚上,他们在没有征得我同意的情况下,就用一支很粗很粗的针,挖进我的手臂了。这个针一挖,我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也动弹不得了。只过了一会儿,就什么也不晓得了。一直到第二天才醒过来。醒过来没有多久,他们又给我的手臂来一针。我很快又昏睡过去了。

16、事情的经过大致就是这样。

我被关进康宁医院后,再也没有看见贾天宝。我想像不出杨丽妮会怎么处置他。杨丽妮或许真的会把他关在铁笼里?因为我每天都幻想着自己被关进铁笼里,身体半蹲半站的,一直耗尽身上最后一滴力气,身体才从脚趾头开始,一点点地凉去。

在康宁医院里,他们每天给我打两针。杨丽妮每天派季曾节院长来问我客户名单的事。我一直没有说。季曾节院长说:你不说也没有用的,在这里,你坚持不了多久的。

我把头歪到一边去,说:你们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说的。

季曾节院长叹了口气说:你这是何苦呢?

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我就把嘴巴紧紧地抿住。

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给我打了半年的针,我还是没有把客户名单说出来。但是,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坚持多久,或者到明天,或者到后天。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只要我脑子还有一点点清醒,我是不会把客户名单的事情告诉他们的。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了。我也不恨别人,包括杨丽妮和季曾节院长,我觉得自己落到现在这个下场,最主要的问题还是出在自己身上,苍蝇不叮没缝的蛋。说到底,我跟杨丽妮和季曾节院长都是一路货色。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我的爸爸,他在老人院里生活得好吗?吃饭正常吗?护士记住他大小便的规律了吗?他的身体是不是还有爽身粉的味道?还有,他在心里想我吗?我心里非常非常地想念他。因为,只有想起他的时候,我心里才会升起一丝暖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