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电话铃声更尖锐的,是孙贝贝胃部的疼痛感。
如果早知道会这样,昨晚她就不该吞下整瓶味道奇怪的黄酒。世上没有后悔药,这段时间以来孙贝贝越发的认识到这句话的正确性。但是,她却无可奈何。
是的,无可奈何。
天地在一夕之间变得阴沉起来。
电话铃声终于停止的时候,孙贝贝伏在全新的写字台上低低的呼了口气。
内线电话通常是财务科打来的,又或者是贝麓远的秘书室打来的,她原不该这样的任性,但是,胃部的疼痛感刺激了孙贝贝大脑里的某部分神经,所以,她硬是闭上眼睛忽略掉了来自现实社会的沟通或者说是命令。
明亮而又宽敞的独立办公室陷入了短暂的静谧状态。
五分钟后办公室的门板被清脆的叩响。
孙贝贝疲惫的抬起头,真正开口的时候她的嗓音永远都是坚定如铁的冷静。孙贝贝知道自己的这个特点,所以她坦然的开口说道:“请进。”
推门而入的是格子间里的萧美美,萧美美微笑着说道:“孙经理,人力资源部的仇部长请你过去,仇部长说刚刚打不通你的内线电话。”
孙贝贝微微颔首:“谢谢,我这就过去。”
原本应该立即消失的萧美美并没有退出去,立在门边的她四下打量着这间全新的办公室,萧美美含笑的眼神里有着掩饰不住的讥讽,这也是孙贝贝为什么特别讨厌看到萧美美的缘故之一。
片刻后萧美美说道:“听说您的方案又被驳了回来,我在想,这一次,贝总又该给您换个什么样的办公室呢?”
孙贝贝镇定的答道:“这是贝总考虑的事情,老板的心思总是难猜,否则,人人都可以当老板了。”
萧美美歪歪斜斜的笑了一笑,孙贝贝垂下眼睑不再看她。
办公室的门板“啪”一下清脆的合上,孙贝贝颓然的半仰着面孔斜靠在了椅背上。
半个月前她还是邦美服饰有限公司五大设计组组长之一,因为接连做砸了四套春季新款设计图,孙贝贝荣幸的成为了首位直接由贝总亲自任命的面料部初级经理。
三年前,刚刚毕业的孙贝贝曾经有过更大的荣耀。那一次,她是贝麓远力排众议亲自任命的设计师。
这个光环伴随着“床伴”“小三”之类的隐含义包裹了她整整三年。
虽然贝麓远一直保持着单身,也虽然贝麓远在公共场合一直对她不咸不淡。
但是孙贝贝知道,她的确是贝麓远的枕边人。
邦美公司的异军突起创造了业界的神话,所以说邦美公司的人事倾扎在业界也算得上是神话中的神话。
贝麓远将孙贝贝架在了一个孤立的位置,所以过去的她虽然占去了设计部的第五把交椅,但是她却遭到了整个设计部乃至全邦美对她的孤立。
原先贝麓远对她虽然十分冷淡,但是她在设计部的职位摆在那里,所以倒也没有人明目张胆的同她过意不去。
自从半个月前贝麓远接连驳回了她们组的设计图之后,所有的风向就都变了。
最后一次例会时,贝麓远看完孙贝贝的设计图后微笑着交握起了双手。孙贝贝永远也忘不了贝麓远当时的表情,他的笑容是那样的冰冷刺骨。
贝麓远说:“孙贝贝,我个人认为你对基层业务还不是太熟悉,既然这样,你就暂时去蔡部长那里做一名初级经理吧。”
孙贝贝的耳朵里传来了持久的嗡嗡声,铁锈味儿自舌根处慢慢的蔓延开来。
由始至终,贝麓远一直在微笑。
所以,孙贝贝不得已的也回报以微笑。她记得当时她听见自己是这样说的:“好的贝总。多谢您的栽培。”
下放后的她理应去坐格子间,但是蔡部长却领着她来到了这间崭新的办公室。
蔡部长的解释是:“贝总亲自安排的。”
贝麓远仍旧是这样,永远将她架在一个不合时宜的位置,永远要她去接受旁人质疑的目光。
想到这里,孙贝贝的情绪忍不住烦躁起来。她握紧了拳头站了起来,霉运的抛物线也总会有最低点吧,熬过了最差的那一刻,时运大约就会转回来了。
孙贝贝抬高了下颌稳住气场缓缓地打开了办公室的门,人力资源部在三楼,孙贝贝理清了头绪之后才缓步踏入了电梯间。
人力资源部的仇部长永远是一副平和的面孔。仇部长示意孙贝贝落座,孙贝贝微笑着坐到了仇部长对面。
仇部长说道:“你到面料部已经十六天了吧。”
孙贝贝的心情一早已经低到谷底,所以她很镇定的接口道:“是的,仇部长。”
仇部长微微点了点头:“是这样的,我们公司对于各部门的考核标准是不一样的。面料部这一块都是按照业绩考核各位经理的,这十六天以来你的手头上并没有接触到任何实质性的业务,按照公司规定,超过十五天未能取得进展的初级经理应当降职处理。”
这段时间以来,孙贝贝口腔里一直弥漫着经久不散的铁锈味儿。她缓缓笑道:“仇部长,请问是蔡部长将我的资料发还到您这里来了吗?”
仇部长的眉间轻微的皱了一皱:“蔡部长同我商量过了,我和他一致觉得还是应当再给你一次机会。只不过蔡部长他觉得初级经理需要频繁的外出跟单,这种工作太辛苦了,所以他说这个选择权在你的手里。请你再考虑一下,如果你觉得能够胜任,那么请你直接去找蔡部长领取工作任务,如果你觉得不能胜任,那么就由我来替你重新调整一下工作性质。”
孙贝贝的唇角仍旧优雅的上扬着:“谢谢您,那我回去找蔡部长了。再见。”
仇部长的语气突然有点急促:“孙经理,请留步。”
孙贝贝停下脚步转过身子,仇部长握住签字笔说道:“贝总这几日都在深圳商谈A股上市的事情,这你也知道,所以,我也不便打搅他。”
试探性的解释无端叫人觉得腻味,孙贝贝用爽快的笑声打断了仇部长的解释:“仇部长,您多虑了。我这点小事怎么好去麻烦贝总亲自过问?如果您没有其他的事情的话,那我先告辞了。”
门板被合上的时候,仇部长无奈的揉了揉眉心。贝总原本年轻英俊,风流倜傥一点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但是他公私不分将孙贝贝插进公司来就是他的失策了。
他们俩就算吵翻天也是他们两个人的私事,为什么要把他们这票老臣掺和进来呢?
仇部长摸了摸自己稀稀疏疏的头顶叹了口气。接近不惑的他实在是困惑得很啊,究竟要怎样做才能两不得罪呢?
孙贝贝出现在蔡部长面前时,蔡部长也很苦恼,这尊大佛实在是难办得很啊。
虽说贝总一直未在公共场合中同孙贝贝亲密接触过,但是孙贝贝的提拔和降职都是这么的儿戏。并且曾经有人目睹了孙贝贝于清晨时分在贝总的陀城老宅里出现过。
蔡部长为难的将资料袋交到孙贝贝手里,他细细的解释道:“盛虹集团是我们的长期供应商。这一单共计四万三千米,七个花型。相关的资料都在里面,你明天就动身去广台吧。靳何从靳小董事长和我们也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他会接待你的。”
孙贝贝不是不感激的,老客户做单子正常情况下都不会出太大的纰漏,蔡部长这是帮了她的大忙了。孙贝贝诚恳的说道:“谢谢您,蔡部长。”
蔡部长答道:“不用谢,具体的联系人电话号码以及单位地址,资料袋里都有。我也事先跟靳何从打过招呼了。只是,按照你现在的级别只能搭乘公共交通工具过去,所以,辛苦你了。”
这里的公共交通工具不包括飞机。从陀城坐火车去广台需要五个小时,孙贝贝抵达火车站的时候她的心里已经彻底麻木了。
贝麓远是在惩罚她,孙贝贝知道他是在惩罚她。但是,孙贝贝不明白的是,贝麓远究竟要达到怎样的目的。
她的所有物质财富都是贝麓远赐予的,贝麓远并不是一个吝啬的人,他是一个舒爽大方的人,至少在金钱方面是这样。
但是对于孙贝贝,贝麓远却永远有一种针刺式的试探同防备。
她并不是贝麓远的同居女友,虽然两人一直保持着不间断的肉体关系。
孙贝贝身边突然挤来了一个形容猥琐的中年男人,身体被用力的碰触的那一刻孙贝贝跳了起来。
整个车厢人满为患,孙贝贝忍无可忍的往卫生间方向挤去。
两节车厢交汇的地方,空气相对清新一点。孙贝贝靠在摇摇晃晃的墙壁上呆呆的看向了窗外。
贝麓远娇养了她三年,这一次,他怕是真的厌烦了她了。
慌乱的感觉几乎要令她窒息,孙贝贝抓过手机按下了一串熟悉的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贝麓远的私人号码她所知道的只有这支,贝麓远的公开号码永远掌握在马秘书手中。九天以来,贝麓远的私人号码始终关机。
列车不急不慢的摇晃着前行,孙贝贝合上手机颓然的垂下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