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租书店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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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邪惡小女生

你們擠在轎車裡,黃昏天色封閉的座艙,時光膠囊,你感覺像個娃娃車駕駛,乘客中有瞬間老去的妹妹、右手左腳零件失靈的嫂子以及好動老娘一路沒停過,誰說話都能接,什麼芝麻綠豆事全記得,還好奇怪的束腰外穿,坐骨神經壓迫心理症候群,挺像做造型。

你們疾行在南都近郊仁德、歸仁鄉路上,一路忙著分辨林立巨大且內容混亂的店招:家具城、拉麵屋、冷飲連鎖、機車行、現宰牛肉、鮮魚湯、頂魚翅、菜粽王、檳榔幼齒……頭昏眼花如掉進混沌原初。活該你牽拖這群低齡裁判為新配的眷村國宅選購的家具廚具家電當評鑑,這時的你行駛在生活的另一邊,不知怎麼你老閃神一再錯過要去的店家,所以是時差嗎?青年離家再回航,時差特區產生了,送這批膠囊娃娃去修會不會有點改善?說不定根本沒什麼時差特區,你只是堵在重新構造家生活的關卡上,被熟悉又陌生的人事時地物擾亂了。(總有一天你會因為好動老媽沒有穿束腰而覺得不像她)忽然你媽告起洋狀:「紅毛記得吧?」你小學同學、鄰居,髮色偏朱褐綽號紅毛,有名的恰北北。(相信我,這在眷村絕對是讚美。)

「她不早結婚了——」話沒收,好動老媽極精準搶先半拍:「早離了!現在回來照顧她媽黃婆。她到處說你小學功課雖然好,但中學留級,我罵她才留級呢!」你淡淡的:「是啊!我中學留過級你都不記得了?」老母有點受挫,你可是話題來了:「我們村復興國小畢業典禮,邀請我參加咧!」你媽:「看看!功課不好學校會請你?」一場混戰,你們又小小拌了個嘴。

把膠囊娃娃一個個送回基地,時光座艙終於只你一個,你這時完全可以作主了,但你也不過方向盤一拐轉入勝利路大學路口,一百公尺路邊停住,就這裡了,瞧瞧,可不輕易就溜進行為古怪的小學生涯最後一役主將駐紮地。你來到小學六年級,那年,你們班臨陣換將一位師專剛畢業二十歲出頭的男生當導師,白白瘦瘦,走路拳頭握得死緊,紅著張臉被校長領入教室,(後來知道了,初出江湖的敢死隊,怕傻了,沒人可問,呆呆的灌上半瓶酒暈暈忽忽才有勇氣進教室,臉不紅才怪。)校長離開,留下他一個人,這位獨立敢死隊員走上講台,擴音器壞掉似放聲問你們有沒有信心考上前三志願,「哪有可能!而且前三志願是哪三間?」獨立敢死隊員大驚失色忙把家長找來,商談夜間補習事,不收費,最後一節課家裡得給小孩送晚餐便當,反正從此你們每天清早被大夢初醒的家長趕到學校展開三更燈火五更雞補習歲月,小學樂園迅速變成另一個地方,你們心有不甘的結束了童年,而且你們住眷村天生的包打聽,敢死隊老師寄住勝利路郵局做事叔叔家,2路公車可以到。

一晚下課後,你們幾個女生莫名其妙上了2路公車,潛進勝利路、大學路口一面是成功大學一面是窮理致知的牌坊下,旁邊站著一排兩層樓建築,邊間正是郵局,小女生們很想打探臉紅紅老師不上課的時候做什麼?(知道了要幹嘛呢?威脅他?讓補習無法繼續下去?把失去的生活方式要回來?如果你說在場的小女生不久後參加初中聯考全考取了前三志願,你覺得她們守在暗處是為什麼?)你們吱吱喳喳興奮的忘神成了另一齣戲,小女生守在暗處,不肯撤退。(多年後,你到成大教書,每天光明正大開車經過舊址,走著走著撞見過去,你的時差是永遠不會消失了。)於是此刻,記憶自動調焦,老郵局建築物拆除清場,新的樓群正在趕工,光纖現代化學生宿舍。當然,你得再調動原初場景,進入一幕長鏡頭敘事情節裡,在那個畫面裡,你們久久不動,仰望二樓小小方格窗口的暈黃燈光,沒有計畫,沒有劇本,好幾次你們嚇得大叫,以為老師朝你們望來。(多年後的小學同學會,「那天晚上你們是怎麼回家的?」張國雄老師賊賊的笑著問你,你跟老師乾了一杯,嗯,「一定要紅著臉回家。」你說。)

你們錯過了最後一班公車,只好走路回家,相信嗎?這班功課前十名女生都在場了,一群邪惡小女生,你生平所知年齡最小層次最低的女偷窺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