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租书店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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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路上書:第七印封

山區有雨。午後南下高速路路標97,(高速公路星霜往返,你剛用掉第二張通行票,用掉第七張,便將到達。)天色驟變,雨線挪移對準前窗間歇掃射,你知道,山區三灣到了,此時冬季季節風鋒面忽地狂掃台灣欒樹梢,(頂尖赤褐泡狀果實此時趁勢飄往遠方落戶播種。)蒼黃細碎葉片瞬間颳落大量翻飛路面空中,你車體如杖,陰暗山區劃出一條路,迷霧顯示,以原初寧靜,看得你熱淚盈眶。

前方無車,後視鏡空山沒沒無一物,你一個人的神蹟畫面,究竟誰的記憶召喚術?繞行陰陽奧秘海馬迴空間,如是三公里,冥想著等待著被何方神聖曉以偈語,兩岸欒樹自在搖曳,你知道,過路標104,穿出山脈,一條看不見的日常生活回歸線,魔界的終點。南北高速公路的直行律則,不得繞圈子不得回頭。(你得老老實實用掉七張通行證,才來到掉頭線。)南北幾趟下來,你其實有點神經,像是,七張路票,為什麼不可以是七封印,譬如剛剛的寧靜,誰都能聯想《聖經·啟示錄》第八章第一節:「羔羊揭開第七印的時候,天上寂靜約二刻。」(照《聖經》年代表,以及相關信息,二刻,有說從一九八八年五旬節到一九九四年的禧年節,共二千三百日。)還有,瑞典大導演英格瑪·柏格曼(Ingmar Bergman,1918-2007)的電影《第七封印》(Det sjunde inseglet,瑞典文),災難和死亡審判,電影開頭和結尾都引述此句經文。

你的七印封其實簡單得多,也更現代化。(〈啟示錄〉:「拿著七支號的七位天使,預備要吹號。」)

於是車體穿越山區,緊鄰矗立至少三層樓高的巨大泥砌看板天書般沿路展開,南北和(讀「或」),你算是重新發現台灣製造業,車流間商業廣告招牌掠過,包羅萬象,城鄉有別。

山區段:輪胎/車床/咳精/磁鐵/救痔/免驚蚊/鋁材/娃娃臉時期林志玲拍的不知啥廣告……

出山區奔向后里紅土高原,招牌矩陣大多複刻著「租09××××××」字樣。滑降火焰山,大火焚燒之光禿焦土,近年逐漸恢復。(第三封印:雹子與火摻著血丟在地上,地的三分之一和樹的三分之一被燒了,一切的青草也被燒了。)

這一程,招牌集中在:租屋網/生技/抗菌/禿頭——你捨得全掉光嗎?/精品/廚具/產物保險/針灸/奶昔系列/靈骨塔/汽車旅館……

閃開泰山休息站,一路最長程無票口,(黃昏開始降臨。第四位天使吹號,日頭的三分之一,月亮的三分之一,星辰的三分之一,都被擊打。)疾馳過台中段,果然都市氣象:保險經紀人/考中醫/專業引進看護工/雨衣/壓縮機/名床/賣場/塗裝/性福/淨水……

員林票口,第四張票,飛斗六,南方花卉栽植地,早歲農曆年前經過,星野燈火連接成不夜圖案,其實很不浪漫的無非為了控制花期,挑戰人定勝天;如今,一壟一壟現代白色系暖房,卻很難讓你熱眼,好在也有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暴露田中的栽種物,遠望大片大片稚黃清新,管他哪款花。

西螺段旋踵換上布景:有機米/太陽能——熱效率全國第一/起陽籽/電焊/運功散/鍋爐/香油醬油/好聖靈(新營站,第六封印:一位天使拿著金香爐,站在祭壇旁邊,許多香賜給他,要和聖徒的祈禱同獻寶座金壇。)

暮色追趕虎尾路段,一輛架得高高的貨車灰濛天色前方一百公尺距離,詭異的高度和速度,你加快油門,它仍穩穩的一百公尺前方。

逼近299K處田野裡一幢百合花狀白色歐式怪房子。(第十三節:我又看見一隻鷹在空中盤旋……)

劃過新市站:冶金/農場/Q餅/調理/南鳳凰北帝寶(真想得出來!)/野生動物園(台灣)/科技園區……

臨近尾聲,(好快!)進市區後,比災難片更災難片的零亂市招畫面將撲面而來,一點都不驚。

柏格曼《第七封印》,形而上,武士布洛克,理想主義者,回返生長之地沿路,處處未知死亡徵兆,見佛滅佛。而一頁頁蒲草羊皮卷,(人生)神為這世界準備的一切,用印封住。你的高速世途埋伏著日常生活線索及景象,最美的現代化路上書,不以封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