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租书店的女儿
16549000000029

第29章 晃蕩

粗糙石柱上勒刻著兩張相視而望的側面人臉,中間豎寫「bod」,人。下弦月暈打光在石柱上,房子裡倒沒半點光,你們一行四人中有人伸手按了門鈴。

中央氣象局二十三日:輕度「風神」颱風在距離台灣六百公里的海面上,以每小時十一到十五公里速度持續朝北移動,沿台灣西側襲來。

你們的「瘋神」晃蕩正要展開,原本是晚餐約,三山國王廟埕小攤「海克」螃蟹,便宜又乾淨,沒開;那就換「老房子」小館飲紅酒,沒開;踅去委屈的寬度僅兩扇窗的三層老樓「長廊賣酒」pub,沒開。成!去安平東興洋行吧!噯!那可是三級古蹟!別土了,人家有露天酒肆!開了,但也臨近打烊時間,點了一架啤酒「塔」,另桌客人全是老外,大聲歡笑,比你們怡然多了。

酒店打烊你們埋單,沒人提起吃晚餐,上了車朝海晃去,與詭異銜接海平面的天幕剪影平行,不遠防風林頂著渲染成黑鑲紅的大片天色,咻咻咻風聲車腹擦過,你彷彿坐在德國名導溫德斯的電影裡。(每一幅畫面都可以是一部電影的第一個鏡頭。——溫德斯)車行如環流,你開始明白絕無可能弄清楚這張晃蕩地圖,譬如燈火通明的遠洋魚市場突然跑進眼底,晃蕩者之一說:「我們常半夜三更跑來看漁獲交易。」是啊!這肯定是很普通的事;不一會兒孤立空曠土地上的灰白建築群冒出,又說:「有日本建築大師安藤忠雄風。」是啊!用房子向大師致敬,也絕對每天會發生。

抵達座落安平區這幢兩層老屋工業設計室,老城市生活,你只想找回記憶不想創造記憶,所以早習慣了不問去哪裡是哪裡,此刻卻也忍不住追了句:「這是哪裡?沒人吧?」貼在鐵鏽效果大門往裡瞧的人笑稱:「哪會,這些人都不睡覺的。」

真有人出來應門,戴著牙套的面容滿臉是笑一副見怪不怪,你內心有些堅持開始鬆動,之後,你就像個好動兒了,忙著體驗依飛機客艙發想打造的廁所,埋進撿來的生鏽網狀鐵椅,喝冰淇淋杯裝的跑味白葡萄酒,(他家發明測驗軟木塞有沒有走氣的滲透器且得了獎)被豔藍矽橡膠手指按摩,感覺坐四只汽車避震器撐住的玻璃桌子啥滋味,(加上大夥兒的腳,這桌底有些擠。)順便用餘光捕捉角落木柱拼裝的九宮格狀凳子如何放在設計奇才Philippe Starck有名禿禿沒椅面光剩章魚拱形腳架的椅子旁而不遜色,(Starck:「我不是設計師,倒像棵聖誕樹。」難怪此人作品有種天真氣質,晃蕩者二人組想去香港半島酒店頂樓的Felix餐廳,沒錯,Starck的手筆。)接著你又好容易登上數萬元高腳吧台椅身體滑稽扭曲的歪坐著,俯瞰椅腳蜷伏的虎斑貓,該怎麼下去才能不把貓給壓壞?果然上台容易下台難。(最後有人移走貓,解除了性命攸關的一場災難。)

晃蕩的要件是保持流動,於是,該離開了,出到院子紅磚牆角斜倒著一輛「未來摩托車」,你開始覺得這玩具房子搞不好是熱蘭遮城古堡牆壁糯米和糖做的,在黑漆的泥地你拾了四顆土芒果,才轉身,樹上又劈里啪啦依地心引力定律往下掉,每顆都可疑的完整無傷,真是植物本能趁軟熟前脫蒂,免得跌得皮開肉綻?聞著手上的溫暖的土芒果香,明天這氣味會證實你有過一場浪跡。(許多年後,我在抽屜裡發現一疊未沖洗被遺忘的底片,主題是「時間的流逝」。——溫德斯)

晃蕩的腳步,結束在一間半夜還爆滿的意麵店,心靈澄澈之後,身體最容易感覺飢餓,你點了大碗意麵、餛飩湯、小菜、台灣啤酒,然後像個瘋子般開始狂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