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梦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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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五月第二天

夢見頭髮的事。

頭髮就是我現在不長也不短的長度。但是這情況維持很久了,一公分也沒長。我拿髮簪將它挽起,自己知道長度的沒有變化,而且也知道別人在詛咒頭髮,彷彿那是一項儀式。我將頭髮放下,周圍有我的女朋友(不知從哪兒來的),她們的臉在我的背後,十分可厭又邪惡,我憂傷的拉過我後面的頭髮,到臉頰邊,覺得那頭髮死掉了,不再長,可是也不掉,就是永遠這樣,有人惡意的建議,我去燙一下就會比較容易長。

但是我說我頭髮是一燙就會真正的焦掉,現在只是停止生長,但不見得死了。因為我對頭髮還有記憶。這時,我看到其中一個女朋友的臉,那臉很圓、溫和,明明的一張臉,臉上的表情的意思是——我知道妳的頭髮已經死掉了。我討厭妳的頭髮。我討厭死掉的東西,我討厭妳。

五月第三天

看到他們一直相處、發展的過程,彷彿生死相許,卻終於明白,為什麼這件事長久以來總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意味教人鬱悶——有人吃了暗虧。雖然他們難得找到了好親的人,也許他們彼此心底明白,對她而言,他總是獨立的,自保的!在他而言,他表面上看去對她很好,十分關心她,他們是一體的。

長久以來,她的位置是活動的,只有暫時的相對性空間。當有事情發生,她便挪動一下她的位置,譬如有新工作籌備了,就把新工作放在她位置前面,如果要有旅遊計畫,都可以臨時把事情放在她的位置前頭。她也許是重要的,卻是活動的,像一輛車,而不是房子。車裡也可以裝洗衣間、傳真機、電話……卻不是個重要的地方,只是需要一種附加上去的裝備屋。

難怪,她心裡老覺得悶。

五月第四天

關於愛情沒有比這個注解更純潔了——

我誓死維護你的尊嚴。

五月第五天

夢到有一個不滿二十歲的男孩子結婚的事。女方一直無法看清楚長相,婚禮就在一個家裡,陽明山上。朋友們都來了,他們去教堂(實際的名稱是——法院)證婚。兩個人都十分難過的神情,他們並不相愛,只是有一個結婚儀式而已,他們婚後住在男孩家裡,男孩的母親(並不像他真正的母親)沒有辦法地看著這兩個孩子,女孩那張臉一點不愉快,男孩也不愉快!

最後大家在一起熱鬧而無章法的過了一整天,最高興的是男孩的爺爺和奶奶,他們就等這麼一天!等著有個晚輩女性進門服侍他們。

我在夢裡只有一個想法——為什麼男孩媽媽沒來?我想,我知道一個真正的婚姻理由了。大家都想霸占男孩。

五月第六天

一個人說起以往的戀情時,往往和戀愛中一樣有種自己所介入一個夢幻王朝般不清醒,因此,他們經常說的話是——想想我當初大概也沒那麼愛他。實在不清醒——自己把自己催眠了。

五月第七天

如果一個人只在生活上精打細算,那麼他的人永遠不會有新的變化,這種人的精明幹練就是一種完全以「我」為本位出發,為自己這個人打算,而非人生整個打算,簡直是刀槍不入。更非為別人。他們的注意力多麼集中,只見眼前,看不見人生,也看不見周圍。他們心內沒有柔軟的愛心,只有得失,因著得失心,怕別人遺棄他們,怕別人不理會他們的價值,孤立他們,謀害他們,因著這種種理由,對別人施捨一點小惠,而不是關懷。

她們是最可惡的一種人類。沒有內心世界,只有行為的本能。如同動物。

五月第八天

人生最可憐,大概就是我們這輩子所有人事都是我們想要又不想要的。像工作、愛、家庭。恐怕只有像寫作、音樂這類志趣,是真正獨立不具現實評斷的要或不要。

五月第九天

夢見我將車子停在一座山坡地上,是片樹林。

我去開車,但還未發動,車子就輕輕蹭了一下前面車子的保險桿,那部車真輕一蹭就往前滑動,然後向下滑衝到屋子裡,屋子裡有一片玻璃窗,和一個玻璃櫃,櫃後站了一個孩子,孩子在笑,我大叫,要他走開,並且心裡閃過一個想法——不要撞到他。但玻璃牆先破了,又撞到櫃子,那是一部很老的車,似乎已經不能開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停在坡上。那小孩笑瞇咪的被櫃子卡了一下,他又由櫃子後走出來,一點沒事。

很多人跑出來看,他們屋旁有一個大人也在嘀咕什麼,我立刻說要負責賠償,為了別人的車。那小孩的父親來了,那孩子真好看,既亮又潔淨,而且天真。孩子父親說:「不要妳賠錢,只要妳請我們吃飯。」那孩子的父親有張輕浮卻帥勁的臉,他真的拉我們一起吃飯去了,我心裡知道,他是要娶我,這只是我們認識的一個過程而已。

五月第十天

走在路上見到一名男子手裡提著一副衣架,衣架上掛著兩件西裝上衣,一件深藍色,一件有淺深的灰條子,都很好看,他提著走路,神閒意定,並且對迎面而來的人溫和注視、微笑,我看了居然覺得喜歡,這城市明顯地越來越國際化。一名男子手提著西裝在街道上走過。

五月第十一天

艷春的敦化南路上,一陣風吹在車前,吹散一片落葉發舞在風吹的地帶上空,在原鄉似的天空上方緩緩飄著並落下,這城市的春天也越來越像別的國家。

五月第十五天

做夢,夢見我生了一個小孩。男嬰。我只是去看病,但是醫生說妳要生孩子了。立刻就生了。孩子一頭密髮,會說話,說他好早以前就想出來了,就不讓他出來。因為我都不上醫院,他沒有機會告訴醫生。護士將他放在已有兩個嬰兒睡的床上,那兩個嬰兒靠床邊睡(這床十分高但窄)一個一直蹭來蹭去,要離開這張床,但是照常理,嬰兒是不會動的,他全身被包住,就算蹭到床邊,也注定是摔下床去。我的嬰兒一路冷眼看他,心裡說:「你別傻了!你會摔死。」然後我的嬰兒被放在床的最裡面,就在那一刻,蹭來蹭去的嬰兒成功的擠到床邊,摔了下去,騰空時,就被我雙手接住。

我要他別這樣。原來我無意中加入一個嬰兒騷動世界。我回到家,告訴家人我生了個孩子,他們正在打麻將,一聽全部住手不打了,鬧哄哄的跑去看我的孩子。我說這孩子不好,應該拿去丟掉,他們全部反對,說我瘋了,有神經病。第二天我去複診,是在一間如教堂那麼大的像野戰醫院的醫院裡,前面坐著是平常為我看病的大夫,我說你不能為我看病,你不懂婦產科,他說:「錯了,我就是妳的婦產科醫生。」然後他在眾目睽睽下要我躺到手術抬上,為我看病。我好像在受刑,而我的嬰兒就躺在另一張床上看我,那表情是:「輪到妳倒楣了吧!」

六月第五天

彷彿在夢裡的一個夜晚,接到一通另有目的卻說著不相干話的電話。我也有如夢中一般的靈敏,證實了我的臆測。

這種電話事實上有著生活層面真正的潛意識,接近某種通風報信的行為。最後,我決定了我要聽什麼話,我不能依著他的指示過日子。帶著夢一般的第六感過真實生活,事實上是很累的。有著感覺上的真實,卻有著情感上的假。

我聽到一件不應該讓我聽到的事,但是我完全沒有具體的反應。只不過我心底已經決定了——我們不該允許任何人僭越個人的生活。這種決定充滿了夢境中一般的無力感。我越來越感覺到成人世界事實上更像一個永恆不變的童話世界。

六月第十天

夢見大家站在以前求學時的影劇館樓梯上,即完全是個天梯的形狀。畢業十五年後見到王,他站在樓梯彎角口高高地伏視我,我問他:「時間過得好快!我們居然畢業後就沒再見面。」他說:「是啊!」(笑笑地)我問:「你以前跌斷的牙呢?長出來沒?」他說:「長出來了,但是又跌斷了。」他說他今天回學校是補測五項戰技。

我轉頭看見一排人排在一個沙坑前,那就是游泳池。隊伍最前是李,他往裡頭跳,跳入後,在沙裡做蛙式游泳狀,把沙子撥開向前游,一回要做十次蛙式動作,邊做得邊解釋蛙泳口訣。這時我往樓梯上看,看見另一個同學站在樓梯轉彎處平台上,是一個我現在的男同事,他也是我們班同學。

六月第二十天

近日幾乎無夢,連淺睡也睡不著,所以模模糊糊的夢也沒。「大煩無夢」。

倒是看了《遠離非洲》,非常喜歡丹尼遜敘述事情的方式。她使每件敘述的故事,都有一條長長的跑道,有一個優雅從容的起跳距離,因此讓事件本身開闢,而可以期待。

六月第二十五天

在夢中得一句——

夜晚降臨,他從這裡離開後,永遠的離開了。他像水邊的倒影,有一種記憶的樣子。如黑暗來時,站在濕的雨中想起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