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一,你的公主归来啦!”莘棂汐从直升飞机里探出头来,向左迦一招手,但他依然专注地弹着吉他,直到她从飞机上兴奋地跑下来,蹦到他的面前,他才放下手中的吉他,朝着她露出温暖的微笑。
“怎么还是这个样子?”过了一会儿,直升飞机上发出另一个人的声音,城堡里所有的佣人都小步跑出来,整齐地站成两行。
夜色中,镶着银白色钻石的礼服闪闪发光,他笔直地站立在檀木特制的下机台阶上,随身伺候的管家蹲下来擦拭着他脚上的鞋子,为他整理好衣服。
“表哥,你快点!” 莘棂汐挽着左迦一的手,催促着。
“矢圣也来了,怎么没有告诉我一声?”
莘棂汐眨了眨眼睛,笑着说:“因为我们都想你啊!”
“少爷,还要再调查下去吗?”
他固执地点了点头,一步一步走下檀木阶梯,他的脸上带着王子般矜拘的微笑,佣人们低头迎接。这样的场景在玻璃城堡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但看在邱涟茗的眼里却那么不自然,她站在窗前,聆听着眼前的一切,可那轰鸣的螺旋声掩盖了潺潺的絮语,这样如同小说一般不真实的场面,她在脑海里想象着。
她抬头面对着皎洁的月光,雪一样的皮肤在夜色中像白珍珠一般剔透,他抬起头因她的出现而吃惊。
“是谁?”他的嘴里缓缓地吐出这两个字,目光还未随着她惊慌地离开。
“她……”左迦一很早就注意到了她的出现,亭亭独立地俯视这一切,虽然她能看到的只是一片漆黑。安矢圣点了一点头,左迦一的迟疑让他有点不高兴。
“莫非你是背着棂汐有了别人?”
“啊——”棂汐睁大眼睛看着左迦一,冷不丁地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了两排整齐的牙齿印,“那是爸爸朋友的女儿!”
棂汐心疼地看着自己的杰作,拉着左迦一说要为他包扎伤口。安矢圣点了点头,紧跟着他们,走进了玻璃城堡。
谈话在三个人之间漫无节奏地进行着。
安矢圣斜靠在椅子上,露出慵懒的神情,长途的旅行已经让他累了。他已经忘了自己是否快乐,是否对这样的生活满意,这样的家族旅行早已成为每个季度必行的公事一样,融入他的生活。
“表哥在想什么?找那个人很重要吗?”莘棂汐打断了安矢圣的思路,他侧过脸看着迷茫的夜,这么安静,几乎要静到他的心里去。他还是不习惯说话,但这是一个秘密,从来没有人知道。如果修祁学院的人知道的话,那么邱涟茗就不是第一破例入学的人了。
黑暗中,无数玻璃阻隔的尽头,邱涟茗拿着拐杖,走进花园了。她喜欢这样的夜晚,用力呼吸可以嗅到雨水的味道。秋千上还有清晨露水遗留下来的痕迹,她靠在上面,轻轻地哼起歌,像一幅美丽的画。
“像天使一样……”安矢圣凝神想起她的样子,那个在他生病的时候,住在他隔壁的女孩,不知道忘记那么久,为什么现在却突然想起来,还脱口而出这句话。
左迦一定神看了他一眼,气质如他,深邃的眼睛闪耀着迷人的光。他不是常常露出爽朗的笑,只记得安矢圣一直都不爱说话,偶尔发出声音也是因为喉咙不适,才清清嗓子。上次莘棂汐说漏嘴,才得知他过去得过轻微的抑郁症。但也许也正是因为他的身份以及不爱说话的性格,成为修祁学院又一引发尖叫的对象。
回忆中她不爱说话,虽然她拥有近乎完美的声线。总是很安静地坐在夕阳里,面朝着大海,虽然她什么都看不到。她喜欢哼歌,喜欢在盲文纸上写歌。安矢圣喜欢坐在她的身边,日落之后拉着她的手回到病房。他记得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巴。他记得她跟他说过自己想象的世界,他想告诉她,这个世界看起来很美,但是他的声音被卡在喉咙口,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说话,这是一个无人知道秘密,伴随着他进入修祁学院,跟着他拥有沉默王子的头衔。
他喜欢看着她低头写盲文的样子,于是木讷的他,也偷偷地学起了盲文。“我喜欢你”这四个字,他写了整整一个上午。她用手指触碰着那四个字,脸上露出的笑容,他依稀记得。她还说:“多么笨重的盲文噢!”
安矢圣靠在阳台上,回忆着,甜蜜与痛苦的交伴。没有认识时的生疏,也没有别离时的依依不舍,她在一夕之间消失,像空气一样。他用力吸吮着空气,仿佛闻到的是她发丝上的清香,脸上露出甜蜜的微笑,像沼泽一样,让人容易陷下去。
修祁学院的清晨格外清静,校道的两旁树木随风摇摆着。
左迦一在邱涟茗的身后缓缓地走着,“她漂亮吗?”她突然转过身,停在他的面前,她的头硬生生地撞在他的胸前。
时间在瞬时停止。
郁风不止。
他看着她,彼此不说话,就保持着刚刚的姿势,静静地站着。
“公主,像童话里站在王子身边的女孩一样吗?”她放开紧紧地握着拐杖的手,摸索着左迦一的肩膀,她的手指触摸到他温暖的脸。
“和我想象的一样温暖。”他想握紧她的手,校园上空巨大的气流带动的响声,使他莫名地推开了她。她像一个受伤的孩子蹲下来,在堆积满叶子的地面上摸索着拐杖。
檀木台阶上,他的鞋子发出响亮的声音,在看到邱涟茗抬头的那一刻,他手上的头盔掉在了地上。
他看着她,无助而空洞的眼神。
“她就是昨晚的那个女孩?”从机舱里探出头的莘棂汐也惊艳着她的美丽。
安矢圣好像忘了自己早已恢复了说话的能力,快步走下台阶,上前用力抓住她的手。他那么用力,手指在她洁白的皮肤上留下了深深的淤红。
“放开我!”她挣扎了他的手,使劲地往后退,他再次走过去,抓起她的手,他走得太快,她踉跄了一下,摔倒在了地上,手上依然紧紧地抓住拐杖。
“你是谁?你想要干什么?!迦一,救我啊,你在哪里啊?!”
“我在这里……”不知何时,广场上已经聚集了无数人群,可是左迦一却在众目睽睽下扶着她离开。安矢圣的脸色从见到邱涟茗时的红晕到他把她带走时的黑压压。
整个世界一片静寂。
叶影在道路上晖映成错落的影。
“忘记了吗?”安矢圣跑过去,抓住她的手,把以前她送给他的盲文歌词放到她的手里。那么久,那么久了,他依然放在胸口的口袋里。
啊啾 啊啾
能不能跳进童话里
找个会魔法的善良女巫
我制定你的代码
要在指定位置遇见你
就在我每天偷看你的巷口
就在我每天跟踪你的街角
……
安矢圣轻轻地哼着歌,温和地闭上眼睛,原本是欢快的音调,此刻却变得无比悲伤。
曾经——
他在片刻回忆,一切太熟悉,每天都这样翻来覆去地温习。他怕回忆太久,一转眼她又会像水蒸气一样在空气中消失不见。
夕阳下,金黄色的余晖,落在向日葵花上。她的脸上写着孩子般的天真,盲文似乎太费时间,她拉着他的手,在胸前比划。他们总用这种方式交流。默默的,亲昵的,像溪水一样柔和地流过山涧。
“也许……”他的神情无限悲伤,眼睛直直地看着她,他的眼睛里只能看到她,至于左迦一,他真想把他变成一团雾气,“也许……”
“不记得……”三个字,两秒钟,毫不犹豫,不用思考。几个果断的字眼就从她薄薄的嘴唇里吐出来了。她的眼睛眨都没有眨一下,神情依旧冷淡。
“不……”安矢圣的脚软了一下,被一直紧跟在身后的管家扶助。
“少爷,您有什么吩咐吗?或者……”
“闭嘴!”安矢圣一把推开他,看着她越走越远,像个小黑点,渐渐在他的视力范围内消失。莘棂汐也紧跟在左迦一的身后离开了。
广场上的人群被保安疏散开,这么空旷的地方,只剩下他一个人,呆呆地站着,背脊僵硬,脸色惨白。
真的可以这样轻而易举地忘记?
真的一点都不记得?
天空中白云迅速地被乌云推开。
瞬间,整个修祁学院被黑暗笼罩着,附和着他的悲伤。
三年前的那个夏天,她像天使一般,落入人间,出现在雪白的病房里。他被她的美丽所倾倒,也这样木讷地站着。她的手指像牛奶一样滑过他的脸颊,然后一句恐慌的道歉,他的贴身保镖把她轰开。她不知所措地摔倒在地上,空洞的眼睛里,悠悠无光。
而现在,雨水倾盆将至。疯狂的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坐在台阶上,双手冰凉。口袋里,安矢圣塞过来的盲文还带着温度。这大而修长的手,依然这么温暖。
可是——
邱涟茗低下头,那怎么算是爱呢?高高在上的王子,无人能比的家事,应该有秀美的脸。她的手指动了动,她摸过他的脸,分明的轮廓,高挺的鼻梁,柔暖的唇。她曾经答应过他,一定会记得那个夏天,有一个王子曾经在她的世界里出现,骑着白马翩翩而来。可是现在,她好像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她忘记了所有的誓言,忘记爱情。
远处,莘棂汐靠在左迦一的背上,用手指轻轻地扣着他的背。
“不准对她那么好,不准牵她的手,不准在我的面前和她说话……很多很多的不准……你能做到多少……亲爱的……”
“棂汐……”
“如果总是很野蛮地爱你,像现在这样,会不会让你觉得呼吸不再那么困难?”莘棂汐的头侧到了另一边,说这些话,她几乎要透不过气。她不知道别人是不是有像她这样喜欢一个人,从见到一个人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我想寻找的。
左迦一望着远处广场上,独自傲立的安矢圣,“他们有故事……?”他试探着问莘棂汐。
“几年前,表哥说过曾经有一个女孩在他住院的时候,出现在他的世界里,就像天使一样的女孩。你说像天使一样,是多么美丽啊……”莘棂汐羡慕地回头看着邱涟茗,“刚刚,哥唱的那首歌,应该就是她送给他的吧,可是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她是一夕之间消失的,像空气一样,蒸发不见了。”
三年前。
梧桐树在冬季里萧瑟地纷落,世界又变了一种色彩。她睁着空洞的眼睛,感觉着世界。母亲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发丝,把她揉在怀里。
“涟茗,睁开眼睛想看到的第一人是谁呢?”听到这句话,她天真的脸上,多了几分坚定,“我要看到那个恶心的凶手!”
“孩子……”
“我要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妈妈,我们要回到以前的生活,请你相信我!女儿,要夺回原本属于我们的东西……”
“孩子,仇恨的心会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
过往的一切闪过脑海,爱像是一种障碍,现在她总算明白了父亲去世的时候,母亲为何说这句话了。如果不是因为女儿,她说自己早会一刀杀死他。
现在,她又遇见他。像她一样寂寞孤单的他,甚至因此而忘了怎么说话的他,像毒药一样,让她忍不住走进他的世界。在彼此都寂寞的日子里,她唱歌给他听,将自己小时候看到的世界,用嘴舒缓的语调为他叙述,抚摸着他每天费上很长时间,为她写的盲文日记。她几乎沉醉在他带着孩子气的怀抱中。
三年前,悄悄离开的那一刻未说出口的话,现在依然不能说,因为爱,爱得越深愈让她感到了害怕。
月光照在她恬静的脸上,除了走,现在她想不到别的办法。又是逃避,逃避使她的报仇计划又不得不延后了。
可是该怎么离开这里呢?她才发现自己对这里的一切毫不熟悉,除非——她想到了左迦一,只有邀请他带着自己出去,她才能乘机离开。
邱涟茗拿起拐杖,从行李箱里拿出自己所有的钱——少得可怜,摸着墙壁,走出了房间。就在对面的房间,她听佣人介绍过,那是少爷的房间。
呵,少爷……
她在心里嘲笑着,这座城堡原本只住着一个公主。她想起了早上,那温暖的手心掠过她的脸,轻声地询问,两颊一阵热。
咚咚咚——
她还是做出了决定。
美妙的音符像被披上了华丽的新装,从门缝里飘出来。他的声音在玻璃的介质中变得更加迷幻。邱涟茗猜想着拥有这样声线的男子,应该会有怎样的容貌,谜一样的眼睛吗?还是连微笑也是如梦境一样呢?
“门没有锁。”歌声忽然中断,打断了她的想象。
吱——
房间里调试好的吉他凌乱地摆放着,门被推开了,他抬起头,看到她,嘴角自然地扬起。
“我想问,”左迦一放下了手里的吉他,听她说。她向前走了一步,“能不能……啊——”她被地上的吉他拌了一脚,踉跄了几步。他迅速站起来,接住了她。
月光照进玻璃城堡,照在她洁白无瑕的脸庞,墙上的时钟仿佛停止了走动,他看着她,似乎心也停止了跳动。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他环抱着她,依然是这个姿势,她的身上散发着百合的清香,她的脸上还带着几丝惊恐。
“我……”她恍过神,脸上飘着两朵红霞,他柔暖的唇滑过她的脸颊,“对不起,让你受惊了。”她迅速地推开他,慌张地倒退了几步,“我……我只是想出去走走……”
“需要我陪你吗?”她点了点头,“我想去热闹的地方。”
“嗯,那让司机开车吧。”他摸了摸嘴唇,笑着看着她,眼角有一丝妖娆。公主说,左迦一沉浸在音乐世界里的时候,像一个善良的小妖精,妖娆的美姬啊!
繁华的商业区,拥挤的人群,她感到不舒服,可还是露出那么渴望的表情。她感觉自己站在了悬崖峭壁上,已经不得不走。因为安矢圣,因为左迦一,她感到了处境的危险。
爱,太可怕。
她左手紧紧地握着拐杖,右手拉着他的衣角,不敢离得太近,她紧闭着嘴巴,下定决心不能再和他说话。她怕左迦一会问关于安矢圣的事情。不过她知道出来的时间不能太久,现在只能找机会让左迦一离开她的身边。
“我想吃冰激凌。”她的嘴巴动了动,显出一脸期待。
“那我去买,你站在这里,别乱动哦!”她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丝狡邪。
“左迦一!左迦一?”她确定他已经离开,迅速地问了路人,上了计程车。
一切终于结束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可是该去哪里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