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连绵不断的春雨之后,柔软的阳光总算是拿出了起义的勇气,推开了乌沉沉的阴霾天空。
总算是可以推掉厚重的外套了。街道上已穿上春季校服的少女们轻轻地呵出一口气,脸颊上泛着微光,与柔软的光线相触之后,逐渐地腾起淡淡的柔光。
“呼……所以像这么好的天气,学校就应该放假才对,那样,就可以在家好好的睡一觉!”发完这条简讯与好友发完牢骚之后,邱叶藤缓缓地舒了一口气,看着窗外的景色,自己所坐的巴士正慢腾腾得像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公公,缓慢的在马路上行驶着。
大清早的巴士总不乏挤满了要去上学的学生,还有上早班的上班族,以及那些凑着热闹坐免费巴士出来晨运的老公公老婆婆,刚刚上车的时候,原本可以占到一个不错的靠窗位置,连屁股都要蹲下去了,却看到一个老公公慢吞吞地从巴士前门上来,拄着拐杖,一副要跌倒的样子。
哎。没戏了。邱叶藤盯着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无奈的挤出一张疲倦的笑脸,朝着老公公笑了笑。
分明自己昨晚和作为交换学生而刚到国外体验一年高中生活的男朋友线上聊天,而忽视了昼夜颠倒问题,盯着熊猫眼要去上学,想起来满脑子都布满了该死的瞌睡虫。
简直是累死了!
邱叶藤垂着头,又一次长叹了一口气。好在丰富的坐车经验,早就算好了那些成群结队的老人家会在后面两站的老年人运动中心下车,心里多多少少有了一点安慰。不过,身边站在的那些学生都对可能空缺的位置虎视眈眈,想到这里,她的心又凉了一半,只能祈祷自己是等下抢到位置的那个幸运儿吧。毕竟该死的学校在城郊,虽然以环境幽雅而得到不少考生的青睐,但交通问题实在让人头疼。
哎。又一次沉重的运气。
摇摇晃晃的巴士好不容易又达到了一站,距离抢位战斗还剩一站,邱叶藤站直了身子,趁着到站缓停的一点点空档时间,重新调整了一下背上的书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准备作战。
好在这一站上车的人并不多,那就意味着少了一个竞争对手。邱叶藤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窃喜。
巴士缓慢地启动着,关上车门,预备发车的时候,突然间,有人敲打着车门,并且大喊着:“请等一下!请等一下!”
唰——!所有积极备战的目光朝着同一个方向扫射了过。
一个蓬头垢相的少年冲进了邱叶藤的视线内,她的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
“谢谢,让一让!请让一让!”少年开始费劲了吃奶的劲往后面的车厢挤,眼看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了,邱叶藤的心不免一紧,虎视眈眈的看着他走过来,最糟糕的是他就停在了她的身边。
在人疲惫不堪的时候遇到对手真是一件很窝火的事情。
少女像是接到了法院的最后判决书,垂下头,无望的内心升起了一团莫名的怒火。分明累得眼皮都要打架了,现在旁边还有一个半路杀出来的陈咬金。邱叶藤用余光打量着陌生的少年,真希望他能够识相一点,但是对方看起来并不是一个可以欺负的老实人,乱七八糟的头发遮着左耳的一个耳钉,由此判断极可能是一个嚣张的臭小子。
再看一下自己所处的地理位置,很可能等一下为了让老公公下车,而退让几步,这样的话,这个座位极有可能被对方抢到手。
真是不够走运!少女顿时想捶胸顿足。
巴士依旧在以原本的速度向前行驶着,窗外的风景也依然不残不缺的存在着,只是内心像煎蛋一样在油锅上,每分每秒都面临着变焦的可能。
眼看车子就要到站了,邱叶藤倒吸了一口气。
“小姑娘,请让一下,好吗?”老公公果然下车了,不过自己所站的位置也算是一个要道,被要下车的人挤得几乎要没地方站了。
后车门关闭,邱叶藤猛然的想到自己要占领的位置时,那个座位上已经蹲着另一个人的屁股,那个人就是刚刚上车的那个讨厌鬼!
一定要用眼神杀死你。邱叶藤死死的瞪着那个抢了自己位置的人,想不到他却不慌不忙的从书包里掏出眼罩,并且将随声听的耳机塞进了耳朵里。没过多久,从他轻轻发出的鼾声中,邱叶藤得出了一个最让她不能接受的结论——他睡着了。
这么好的天气!这么好的位置!这么好的睡觉时间!邱叶藤的胸腔中积压着满满的一窝火,一直强忍到下车的那一刻。
踏进校门的那一刻,视线就被大门口抢眼的横幅给吸引了——欢迎交换生到校学习。
邱叶藤原本就不太愉快的心情,看到这几个字之后,心情打分又往下降了好几份。一看到“交换生”三个字,就会想起她的小恋人司木南,同样奔赴异国作为交换生的他,不知道过得怎么样,是不是也这样被那些黄头发蓝眼睛的人所欢迎……想到这里,少女的心就像是被存放在冰柜里,发出“ge-la,ge-la”的声音。
现在连脚步都沉重得如同被人往鞋底加了铁块,艰难的移到教室门口。天知道那么优秀的他,不知道会不会抵挡不住外界的引诱。
“哎?今天怎么了?”邱叶藤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教室,发出了惊讶的询问声,一阵喧哗的吵闹声从教室外面传过来,她倒退了几步,往走廊上看了看,寻找着声源。
——让我看看!
——喂!我也要看啦!
——你们有点职业精神,好不好?别抢位置啊!
拐角处的教室门口挤满了人,大家都像是看戏一样,将头伸入教室里,一个个像是在遍寻着自己喜欢的那种零食口味,你不让我,我不让你。
邱叶藤好不容易从人群里看到了好友的身影,钻进人群里,将她拉了出来。
“诶,这是怎么回事啊?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没看到校门口的横幅吗?欢迎交换生!听说就在这个班级,快来看看,听说是一个绝世美少年!”
站在不远处的一个男生,回过头瞅了瞅邱叶藤她们一眼,说:“才不是呢!是美女!”
“才不是!才不是咧!”好友把头重新转向邱叶藤,说,“喂!你也看看嘛!说不定超过司木南哟!”
“呵呵,这绝对不可能!”邱叶藤摇了摇头,嘴角难得扯出了一些淡淡的笑意。她重新往自己的教室方向走,才走了几步——身后响起了几声惊呼。
——最新情报!上楼梯!正在上楼梯!
——快快快!美女们都准备好甜蜜笑容!帅哥们都预备好肌肉展!谜底马上要揭开了!
如果不是有性感的身材、甜美笑容的美少女,至少也会是个肌肉丰盈、笑容可掬的花美男,所有人的心里都给出了一个特定的标准。
——3!2!1!
像是万众瞩目的聚点,在瞬间即将点燃了。
邱叶藤走了几步,回过头,原本平静的目光像是一张被火点燃而迅速腾升的火焰,杀气腾腾地看着所有目光凝聚着的那个点上。
“该死的!就是那个跟我抢位置!害了我失去最佳补眠时间的臭小子!”邱叶藤的无名怒火又燃烧了。
吁——
走廊上长呼了一声滑铁卢似的嘘声,大家像是看魔术的观众,在看到魔术师漏洞百出的变戏法之后,作鸟兽散。
因为摆在眼前的事实并不是每个人内心所期盼的,失望一下子像漫上心头的波涛,将每个人的表情都冻结住了。
“想不到就那么普通哎!没意思啊没意思!我还以为是一个白皮肤蓝眼睛的花美男。”这句话是好友在同一天里重复次数最多的一句话,看到大家都由热情似火变得毫无激情之后,邱叶藤的心里突然有一些莫名的欢喜。
潜入老师办公室看到的一大串关于交换生的资料,在邱叶藤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尤申民,男,特长为空,爱好为空……像这样毫无竞争力的人。邱叶藤想起来都要发笑,并不是心肠恶毒的女孩子,只是遇到乱七八糟的事情,偶尔也会提起兴致凑热闹。再加上,一提到“交换生”,就难免会在脑海里浮现司木南迷人的微笑。
邱叶藤的脑海中闪过交换生的面孔,与司木南比较一下的话,忽然认同了大家口中大失所望的标准。
司木南,不仅学业优秀,就连相貌都是人见人爱的万人迷型美少年。再看看新来的交换生,难免会让人不住的叹息,毕竟人比人气死人。
根据学校不成文的地下规定,凡是看上去“不怎么样”、“一般般”、甚至说引起大家视觉疲惫的交换生,总是会遭到大家的集体冷眼,大家遇上看不对眼的人就会用各种激进的办法,让交换生提前离开,来作为交换生让人期待过甚的惩罚。
过去也并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曾经狼狈离开的交换生,恐怕一辈子都难以忘记在这个学校度过的特殊时光。
邱叶藤有预感,新来的交换生很快就会成为大家的目标。
总算是有人帮忙出气了。邱叶藤松了一口气,就像是在巴士上抢到了自己瞄了很久,并且最终得手的座位一样愉悦。
——听说课堂上也没有充分表现出有优等生的潜质。
——看上去很普通,普通得好像从一般的学校里就能捞出雷同的几个人。
——还不爱说话,看上去就跟得了自闭症的小青年一样,几乎不和别人接触。
忽略掉一个人初到新环境的不适感,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尖锐的挑着自己看不过眼的毛病。
——最重要的是,他分明也是黄皮肤黑头发的亚洲人,为什么要混充什么交换生,完全有占用名额的嫌疑。
越来越多的人在私底下发出愤懑的声音,邱叶藤就很多次听见身边的朋友暗暗的讨论着——如何令对方出差错,引起公愤,那样就有适当的理由发起攻势了。
平日总是人烟稀少的图书馆,凡是来往的人都会给人留下印象。
尤申民来到学校之后,就成了图书馆的常客。作为图书管理员的邱叶藤,有好几次整理图书的时候经过几排书架,都会看到他站在不同类别的图书面前,随意的翻阅着书页,看上去并不是找资料。
嘶。宁静的图书馆里总会从某个角落猝不及防的发出奇怪的声音,邱叶藤一开始觉得心惊,但仔细一听,觉得那像是纸张被强硬撕落的声音。
放轻脚步,根据声源悄悄的走过去,就在声音越来越近的地方,邱叶藤的心一紧,放慢脚步,躲在书与书的缝隙之间,偷偷的打量着书缝那边的黑影,看看对方到底是在干什么。
就在所有人都期待着某个时机到来的时候,邱叶藤有了一个爆炸性的发现:尤申民每天放学之后,都会去图书馆里埋头找书,凡是被他看中的书,他都会撕去书页的最后一页。
破坏公物可是要被处罚的事情,而大家又可以借此而将事情的严重性扩大化,然后将他赶走。
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为什么要平白无故撕书呢,而且都是最后一页!邱叶藤的好奇心开始作祟了。
当你把一个人看在眼里,将他视为重点关注人物,自然他的一言一行都会特别地凸显在你的视线里。
该不该告诉别人呢,这件事情开始在邱叶藤的心里胡乱的攒动,谁都知道这件事情如果说出去的话就会变成一条强有力的导火线,于是,发现尤申民的这个怪癖之后,放学以后,在尤申民前面赶到图书馆成了邱叶藤必做的一件事情,她总会早早的去打开图书馆的大门,然后假装很忙的整理着还书架上同学们归还的资料。原本觉得做管理员这种事情简直无聊到极点,现在却因为好奇心的猜疑,莫名的生出了一些滋味。
为了了解事情的真相,邱叶藤再三犹豫应该是先兴师问罪,还是逮个正着会更好一些。
在尤申民进图书馆之后,门口被挂上了“暂时休馆”的字样。
放学后的图书馆,温柔的夕阳穿过玻璃窗,柔和地落在一排排书架之间。
邱叶藤特地选了一本被尤申民撕去页码的书,假装看书而走到尤申民的旁边,在他翻书的时候,经过他身边,来回的走了几次之后, 最后还是悻悻的走开。
就在邱叶藤没走多远的时候,身后又响起了纸页“嘶嘶嘶”的声音,她往后退了几步,停在尤申民那排的书架道上。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那本书递到尤申民的面前。
“这是不是……也是你撕的!”显然邱叶藤的出现吓了做坏事的少年一大跳,尤申民的脸瞬间涨红得好像一个个红扑扑的番茄。
心如同折断的筷子,咯嗒。
静得诡异的图书馆细微的足以听见对方不断加速的呼吸声,邱叶藤毫不示弱的追问着,“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为什么要那么干?!”
陌生人的问题像一颗颗来不及闪躲的子弹,命中红心,尤申民抵挡不住对方的架势,往后退了几步,因惊恐而低垂的头,始终没有抬起来。
“请回答我!”邱叶藤依旧不断的逼问。
“对不起!”尤申民突然间推开靠近的邱叶藤,迈步朝着图书馆的大门跑去。
原本不单单是亚洲人,还会说同一种语言啊。一开始还以为会是日本人或者韩国人。
“喂!喂!你给我站住!”邱叶藤试图追出去,却被对方远远的抛在了身后,望着少年惊慌落逃的背影,她忽然更加相信尤申民那么做是有难言之隐的,只是到底是什么原因呢,似乎依然是一个秘密。邱叶藤决定暂时先将这件事情保密。
落荒而逃的背影,单薄得好像藏着无尽的秘密。
踢踏。踢踏。夹带着细碎的脚步声,迅速的消失在视线里。
这样的场景,整夜在梦境里重复着单调的叠加。
邱叶藤挤上已经站满了人的巴士,努力的往后面靠,倦容充满了她的面孔。她真没想到遇见一个癖好撕书的交换生会带来那么一连串的问题——心里面憋着满满的疑惑,又不能与任何人讨论,邱叶藤垂着脑袋,握着巴士的扶手,不断的打着瞌睡。
巴士缓慢的前行,摇摇晃晃的进度,让人的心更加焦虑。
昨晚和司木南大略的提到了这件事情,从原本的小情话一下子压缩成对学校情况的讨论,闹得有些不愉快。原因仅仅是司木南觉得邱叶藤不应该多管闲事,也不应该掺和进去。
本来想向好友抱怨司木南怎么去了国外之后,就变得那么小肚鸡肠,又那么敏感,可担心牵扯出尤申民撕书的事情,最终还是收住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