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百味红楼—《红楼梦》分回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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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六十二湘云睡着的爱情,香菱醒了的爱情

原著回目:憨湘云醉眠芍药裀,呆香菱情解石榴裙品赏要点:湘云的“憨醉”,香菱的“呆情”。这一回是写贾宝玉过生日,过得很不平常!这生日,是在芍药、牡丹盛开的人间四月天,一不平常;有三个女人同他一天生,有清纯的女孩子陪他,甚至凑钱为他过生日,二不平常;在红香圃——开满又红又香的花园里过生日,三不平常;尤其是还有观音下凡的仙女妙玉,特地为他“恭肃遥叩芳辰”,四不平常。还有两节非常出色的文字,更是特别的不平常:其一是湘云“睡着的爱情”。史湘云在宴会上喝醉了酒,到后园石板上睡着了,周围满身是芍药花。这个场面真的是美极了。只有史湘云这样天真豪爽的小姐,才有这种浪漫的举止。花,常是女人的代名词;花,又常被人用来作为爱情的一种隐喻。学生樊静帆君曾有一幅小画,把这个场面画了下来,从睡着的史湘云的表情上,流露着一种潜伏着的爱情的欲望,极富情趣。樊君这画是把曹氏在这个场面中的潜台词揭示了。史湘云是海棠花。海棠花有“睡美人”之誉。据宋代释惠洪《冷斋夜话》记载:唐明皇登沉香亭,召杨贵妃,碰巧杨妃酒醉未醒,高力士使侍儿扶持而出,贵妃仍醉未醒,鬓乱残妆。唐明皇见状笑道:“岂妃子醉,直海棠春睡耳!”以海棠春睡来比喻美人酒醉,真是“名花倾国两相欢”了。宋代苏东坡据此有《海棠诗》云:“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海棠花即睡美人,睡美人即海棠花;而且是“天仙海棠”①(有湘云《咏白海棠》诗为证:“神仙昨日降都门,种得蓝田玉一盆”。)。明代的风流才子唐伯虎又据此,画了一幅《海棠美人图》,并有诗云:“褪尽东风满面妆,可怜蝶粉与蜂狂。自今意思谁能说,一片春心付海棠。”这位唐明皇的宠妃,平时美,醉时更美,醉了睡时更美,她的这种美,被唐伯虎用“春心”二字,即爱情的欲望,就概括了。曹雪芹的这幅“睡美人湘云”,殆由此来。湘云醉眠的美,作者用了一个“憨”字来概括;真是画龙点睛。憨者,天真纯朴也。湘云的天生丽质,在她平时,因家境困窘和心直口快带来的种种烦恼所扰,减弱不少。醉了,睡了,醒时的一切烦恼都没有了,美的本来面目直露无遗。看过一部印度片《痴情鸳鸯》:大地一片无边无际的鲜花,金色的菊花堆满大地,鲍比小姐醉卧花上,她的男友不断用花瓣撒她,两人在花中相爱,尽情享受爱的欢乐。现代人会这样写,《红楼梦》时代则不会这样写。

写湘云醉眠花茵,已是很放胆了。其二是香菱“醒了的爱情”。香菱在玩花草时被泥水弄污了新裙子。贾宝玉向她献殷勤,(塞评:美国作家杰克·伦敦曾说,在人间处世这个把戏里,最绝妙的方法是“献殷勤”。嘻,这位“潦倒不通世务”的贾宝玉,在对女人的处世上,却深有讲究啊!)用袭人的一条新裙子给她换了。这样的事看来平常,但在作者的笔下,却把一个“情”字化在其中,又用一个“呆”字来强化香菱的性格。真是妙不可言,妙趣横生。别林斯基说,艺术的技巧不在于写什么,而在于怎样写。作者在这里就是在“怎样写”上下了功夫,在“情”字和“呆”字上下了很大很深的功夫。香菱的青少年时代是在血泪中渡过来的,刚从拐子那里出来,又嫁给了滥情人蠢货薛蟠当妾。她从来不知道爱是何物?从来不曾获得过异性的爱情。她好像已麻木了,只知学诗做诗而不知其他。是谓“呆”也。但她是人,是一个情窦已开的青春少女。女人,就是想有男人来爱她。香菱也不例外。当宝玉见她污了裙子,如此这般地关心她,呵护她,殷勤地为她服役。宝玉的意图是同情她的不幸,对她献上一份灵的爱。这对于香菱,她能不感动吗?“情解石榴裙”,一个“情”字传达出了她解裙时的心态,蕴含着多少没有写出的,但读者能够用自己的想象悟出的内容啊!她解裙时,叫宝玉背过脸去;换了裙,即来拉宝玉的手。她的裙,因玩“夫妻蕙”而湿,又因遇“并蒂莲”而解,而换。个中意味之深长,读者未必能悟。她两次红着脸,对宝玉欲言又止,而终于对他说“不要告诉你哥哥”的秘语,表示了她内心对宝玉的一片爱意。香菱由呆而醒,爱欲蠢蠢而动。文章至此已是含蓄与淋漓尽致并举矣。(塞评:老师你真分析得透彻,分析得有味。《红楼梦》被你这样的赏析,味才出得来!)宝玉对香菱为何如此倾心呢?答曰,香菱者,香灵也。香菱的本质是诗和花的合一,是香与灵的合一,是黛玉、妙玉的另一个影子。作者写湘云,是写她的“睡着的爱情”;写香菱,是写她的“醒了的爱情”。二者相互对照,相互映衬,极妙。贾宝玉的生日在哪一天?书中未写明。梁归智说,张道士说前天四月二十六日是遮天大王的圣诞,这其实是对宝玉生日的一种暗示。遮天大王是贾宝玉的第三个“王”号,这又是从孙悟空的“齐天大圣”来的②(梁归智《红楼梦探佚》,见“中国网”。)。据周汝昌先生的考证,认定贾宝玉的生日是芒种节,是阴历四月二十六,同时也就是曹雪芹的生日③(梁归智《红楼梦探佚》,见“中国网”。)。二十七回写在这一天,众女儿大祭花神,大观园里一派闹热,是女儿国的臣民为她们的遮天大王做生日?而林黛玉葬花也在这日,是预示她和贾宝玉的爱情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