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百味红楼—《红楼梦》分回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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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二怎样理解贾宝玉衔玉而生?

原著回目:贾夫人仙逝扬州城冷子兴演说荣国府品赏要点:美,爱情,悲剧,常常是从自己口中吐出来的(塞壬女士评:妙论!“口吐爱情”之说,发前人之所未发,很有哲理味)。这回的内容是说贾雨村做了官便胡作非为而被罢官,到林家当了家庭教师,教的女学生就是林黛玉(塞壬女士评:林妹妹这样珍贵的千金小姐,竟然会有贾雨村这样的大贪官当她的老师!美人,出世不久就遭遇这样的不平!一块美玉由此被抹上了一层黑,成了“黛玉”)。林黛玉的母亲病亡。贾雨村遇见了商人冷子兴,听冷子兴叙述贾府人事;着重介绍了贾宝玉的出生及其怪癖。贾雨村还谈了甄宝玉的情况,又谈了天地生人的一套哲学。读这一回有一个问题:应当怎样理解贾宝玉口中衔玉而生?这是一个值得探味的趣题。试释之:(一)玉,石也,就是贾宝玉自己。贾宝玉原是顽石变来,这块顽石因不得补天而被弃在青埂峰下。“青埂”,有独特深意:情无心为青;埂,阻也。顽石在青埂峰下日夜悲号,与其说是为自己不得补天,不如说是失宠于娲王,是一种爱情的失落与饥渴;象征并预示贾宝玉的离世独立和将混迹于情场的独特品格。因是顽石,故非真宝玉也。(二)玉,是一种美石,代表一种至高价值,一种出色才能。贾宝玉原是补天之石,看他在第十七回的大观园题词,出口成章,满腹经纶。然其才不用于为封建社会补天,故曰假宝玉也。(三)玉,林黛玉也,林妙玉也。妙玉是黛玉之另一化身,她也是姓林,后面有考;宝玉和妙玉有精神之爱,神圣而纯洁。(四)玉的原意,有“爱”的意思。《诗经》中的“王欲玉女(汝)”,意思是“王上相爱于你”。民间成全婚姻,叫“玉成”。古代女人称丈夫或情人常称“玉郎”;而男人对自己的红颜知己,也常称“玉女”。脂评:“古诗云:‘未嫁先名玉,来时本姓秦’”——秦,情也。玉,和婚姻、爱情是相联系的。以上几种关于“玉”的含义,皆是贾宝玉的命根子。这种命根子是从娘胎里来的,是从宝玉口中吐出来的,是与生俱来的。当然是地上无双,天上独一了。宝玉的口中玉,既是宝玉自己,又是他的爱情。其爱情的对象既是黛妙之辈,则注定是一场悲剧。爱情及其悲剧从宝玉的口中吐出,这在《红楼梦》中是很独特很有味的神笔(学友李香云女士评:新鲜,有趣。“吐玉即吐爱”,所举中西艺术形象印证,优美,贴切。情之出于口,实源于心。

作者用心含情而读,不止读出其情,且悟出情之所根。然而,“口吐悲剧”说似不全面。悲剧的造成有其社会性,非单一的内在性,只有内在的要求不为社会所容才是悲剧的原因。《罗密欧与朱丽叶》、《安娜·卡列尼娜》、梁祝等的爱情悲剧,概莫能外)。在艺术史上,与曹雪芹相类似的这一神笔也曾有过。唐朝诗人李商隐有诗:“春蚕到死丝方尽”——这“丝”,思也,爱也;春蚕吐丝,即吐爱也。比曹雪芹早七十年的剧作家洪昇,在他的名著《长生殿》中,写杨贵妃“生有玉环在于左臂上,上隐‘太真’二字,因名玉环,小字太真”。环者,皇也,圈也,套也;玉环者,相爱于皇也,为皇所爱也。她始为皇帝所爱,所圈;终为皇帝所套,所杀。是爱情所导致的悲剧。杨贵妃在娘胎里的臂上玉环,亦是她的命根子,是她的爱情及其悲剧的一种象征。中西艺术家在许多的艺术构思方面,有惊人的相似之处。意大利著名画家波提切利(1444-1510)的举世名作《春》,写意独特:其画面上,美姿迷人的女郎口中吐出一串串芬芳的花儿,吐向女友,吐向大地,吐向太空,引来了丘比特发出燃烧的箭。这女郎吐春,即吐爱情。中国人画春景,绝对不会有这种画法。东方女性性格含蓄,不轻易倾吐心中爱的秘密(塞评:即使追求爱情自由的祝英台,在“十八相送”中,也不敢直接向梁山伯倾吐爱情,而只能是转弯抹角,旁敲侧击)。西方的女性则不然,心中有爱,则一吐为快。这幅《春》中的女郎所吐出的春景,是美的,所象征的爱情,是乐观的。而《红楼梦》中的贾宝玉口中所吐出的爱情,《长生殿》中杨贵妃娘胎里带来的爱情,则是悲剧性的。这是中西文化的一大差别。当然,说中国女性不轻易倾吐心中爱的秘密,这是相对而言,而且说的主要是在古代。而今则不然了。女作家木子美在网上可以公布自己的性爱日记,敢于和盘托出自己的全部性爱秘密。这,又是上面那位《春》女郎所不及的了(静帆女士:反话正说!国人学洋人的这方面是很积极的);(香云:木子美网上公布自己与不同男人的做爱体验,不能视为对“性爱”秘密的公开,更不能作为女性对爱情的坦率。这种行为对于历来言不及“性”是一个反叛,但必然是滥淫,不是男女相悦、生死以之的委身,不可取)。贾宝玉的口中吐玉,似乎还包含着这样的哲理:美,爱情,悲剧,常常是从自己口中吐出来的!佛典云:“命由己造”,也是此意。这一回还有贾宝玉的一段经典名言,是最有味,最能代表曹雪芹的反对大男子主义和女性崇拜思想的,最使普天下的女人,尤其是青少年女人感到欢欣鼓舞的,同时也使男人们心悦诚服的。这段名言是: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孔夫子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女人,在专制主义社会里,是最下贱的畜生;用鲁迅的话来说,是被压在最底层的。在男子汉的经典文学《三国演义》中,刘备说:“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破,尚可缝,手足断,不可续。”在刘备遇难没有肉吃时,猎人刘安竟把自己的妻子杀了烹给刘备当美肴吃,此举还受到曹操的称赞。我由此最恨刘备。伟大的曹雪芹通过理想人物贾宝玉的口,大做翻案文章。在他的笔下,女人,成了伟大的神明:“这女儿两个字极尊贵、极清净的,比那阿弥陀佛、元始天尊的这两个宝号还更尊荣无对的呢!”德国大诗人歌德的举世名作《浮士德》,是用与曹雪芹同样的名言结束的:永恒的女性,引导我们上进!

(香云女士评:曹雪芹的这一伟大经典名言,是一种对于封建社会压迫女性的反叛与愤激的呼吁,未必能为普天下所有男人所共识。“我想,普天下的男人,都会有这种感觉的。”你是以己之心度人之腹了!试看,当今社会不少妇女不是仍处于被男人统治、压迫的地位,甚至被玩弄和凌辱吗?难道你也是寄予热切的希望吗?)作者按:香云女士的意见正确,已作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