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历代赋评注·南北朝卷
1649200000088

第88章 竹杖赋(1)

庾信

《竹杖赋》是庾信在北周时期的作品。题目似咏物赋,其实是咏怀。倪璠说:”《竹杖赋》者,庾子山哀愤之所为作也。“(倪璠《庾子山集注》)

桓宣武平荆州,外白:”有称楚丘先生,来诣门下[1]。“桓帝曰:”名父之子,流离江汉,孤之责矣[2]!“及命引进,乃曰:”噫,子老矣[3]!鹤发鸡皮,蓬头历齿[4]。乃是江汉英灵,衡荆杞梓[5],虽有闻于十室,幸无求于千里[6]。寡人有铜环灵寿,银角桃枝[7]。开木瓜而未落,养莲花而不萎[8]。迎仙客于锦市,送游龙于葛陂[9]。先生将以养老,将以扶危[10]。“

先生笑而言曰:”中国明于礼义,暗于知人。心之忧矣,惟我生民[11]。虽复疏条劲柘,促节贞筠,杖端刻鸟,角首图麟,岂能相予此疾,将予此身[12]!若乃世变市朝,年移陵谷,猿吟鹰厉,风霜惨黩[13];楚、汉争衡,袁、曹竞逐[14],兽食无草,禽巢无木[15]。于时无惧而栗,不寒而战[16]。胡马哀吟,羌笳凄啭[17],亲友离绝,妻孥流转[18],玉关寄书,章台留钏[19],寒关凄怆,羁旅悲凉[20]。疏毛抵于矰缴,脆骨被于风霜[21],发种种而愈落,眉髟髟而竞长[22]。是以忧干扶疏,悲条郁结,宿昔僛丑,俄然耄耋[23]。变田凤于承宫,改阳文于鬷篾[24]。潘岳秋兴,嵇生倦游[25],桓谭不乐,吴质长愁[26],并皆年华未暮,容貌先秋[27]。予此衰矣,虽然有以,非鬼非蜮,乃心忧矣[28]。未见从心,先求顺耳[29]。伯玉何嗟,丘明唯耻[30]。拉虎捭熊,予犹稚童[31];观形察貌,子实悲翁[32]。别有九棘庞眉,三槐暮齿[33],孔光谢病,袁逢致仕[34],吴濞不朝,杨彪丧子[35]。明公此赠,或非乖理[36]。“

先生乃歌曰:”秋藜促节,白藋同心[37]。终堪荷,自足驱禽[38]。一传大夏,空成邓林[39]。“

(倪璠注《庾子山集注》,许逸民校点,中华书局,1980年)

[1]桓宣武:指东晋时的桓温,少有豪迈风气,为温峤所赏识,历任琅邪太守、徐州刺史、荆州刺史、镇西大将军,功勋卓著,死后谥曰”宣武侯“。荆州:即湖北江陵。这里用桓温平定荆州之事比喻梁元帝时江陵的陷落。梁武帝太清二年(548),侯景勾结萧正德叛乱,攻陷台城,于是梁元帝萧绎在江陵建都。承圣三年(554),西魏军攻陷江陵。白:禀报。称:自谓,自称。楚丘先生:战国时齐人。楚丘,复姓。刘向《新序·杂事五》载:”昔者楚丘先生行年七十,披裘带索,往见孟尝君,欲趋不能进。“《韩诗外传》中也有楚丘先生拜见孟尝君的记载。这里是庾信自谓。台城陷落后,庾信从建康投奔在江陵的梁元帝,江陵属于楚国故地,因此自称”楚丘先生“。诣:晋谒,造访。门下:犹阁下,对人的尊称。

[2]桓帝:指桓温。名父:谓人父有盛名,这里指庾信的父亲庾肩吾有盛名。流离:因灾荒战乱流转离散。江汉:指长江与汉水之间及其附近的一些地区,古荆楚之地,在今湖北境内。台城陷落后,庾信从建康投奔江陵,因此说”流离江汉“。孤:君王的自称。责:过错。

[3]及:等到。命:让。引进:带领入内。噫(yī):叹词,表示惊异。子:对男子的尊称。

[4]鹤发:白发。鸡皮:比喻老年人起皱的皮肤。蓬头历齿:头发蓬乱,牙齿稀疏,形容人的老态。历,稀疏不齐。宋玉《登徒子好色赋》:”其妻蓬头挛耳,NFEA9唇历齿。“

[5]英灵:指杰出的人才。衡荆:指衡山和荆山。衡山古称南岳,为五岳之一,位于今湖南中部。荆山在今湖北南漳县西部,漳水发源于此。《尚书·禹贡》:”导嶓冢,至于荆山。“孔传:”荆山在荆州。“杞梓:杞和梓,两种树木都是良材。这里比喻优秀人才。

[6]有闻于十室:《论语·公冶长》:”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十室,十户。无求于千里:刘琨《重赠卢谌》:”邓生何感激,千里来相求。“

[7]寡人:晋人习惯自称寡人。铜环灵寿:装有铜制环饰的手杖。铜环,指铜制环饰。灵寿,即椐,木名,灵寿木,可制成手杖及马鞭。《山海经·海内经》:”灵寿实华。“郭璞注:”灵寿,木名也,似竹,有枝节。“三国吴陆玑《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其柽其椐》:”椐,。节中肿,似扶老。今灵寿是也。今人以为马鞭及杖。“这里借指手杖。银角桃枝:装有银饰柄头的手杖。桃枝,竹的一种,可作手杖。

[8]开木瓜而未落:干宝《搜神记》载:”吴时有徐光者,尝行术于市里,从人乞瓜,其主勿与,便从索瓣,杖地种之。俄而瓜生,蔓延,生花,成实,乃取食之。因赐观者。鬻者反视,所出卖皆亡耗矣。凡言水旱,甚验。过大将军孙门,褰衣而趋,左右唾践。或问其故,答曰:‘流血臭腥,不可耐。’闻,恶而杀之。斩其首,无血。及废幼帝,更立景帝,将拜陵,上车,有大风荡车,车为之倾。见光在松树上,拊手指挥嗤笑之。问侍从,皆无见者。俄而景帝诛。“养莲花而不萎:沈约《宋书》卷三〇《五行志》载:”王敦在武昌,铃下仪仗生华,如莲花状,五六日不萎落。此木失其性而为变也。干宝曰:‘铃阁,尊贵者之仪。铃下,主威仪之官。今狂花生于枯木,又在铃合之间,言威仪之富,荣华之盛,皆如狂花之发,不可久也。’其后终以逆命,没又加戮,是其应也。一说此花孽也,于《周易》为‘枯杨生华’。“

[9]”迎仙客“两句:意思是说,从蜀郡得到了奇异的手杖。迎仙客:古人对某些特异的动植物,如鹿、鹤、琼花、桂花等,皆有”仙客“之称。锦市:指锦里,其地在益州南筰桥(又名夷里桥,在今四川成都市西南)东流江南岸,以锦为市。送游龙于葛陂:《后汉书·费长房传》载:”长房辞归。翁与一竹杖曰:‘骑此任所之,则自至矣。既至,可以杖投葛陂中也。’……长房乘杖,须臾来归。自谓去家适经旬日,而已十馀年矣。即以杖投陂,顾视则龙也。家人谓其久死,不信之。长房曰:‘往日所葬,但竹杖耳。’乃发冢剖棺,杖犹存焉。“李贤注:”陂在今豫州新蔡县西北。“

[10]先生:指年长有学问的人。养老:年老闲居休养。扶危:扶助危难,这里指老年人行动有危难,借手杖来扶助。

[11]中国:国中,这里指桓温统治的江陵地区。礼义:礼法道义。暗:不明了,不了解。知人:懂得人事变化之道,这里指知道人内心的忧虑。生民:人民。

[12]虽复疏条:粗壮的枝条。劲柘(zhè):坚韧的木材。柘,木名,桑科,落叶灌木或小乔木,木质密致坚韧,是贵重的木料。促节:加快速度,这里指柘木提早成材。贞筠:指竹杖,喻坚贞不易的节操。杖端:指手杖的柄端。图麟:指刻上麒麟的图案。这几句意思是说,人的生老病死都有常数,即使有劲柘贞筠之材、刻鸟图麟的手杖相助,最终也不能延年去病。

[13]若乃:至于。用于句子开头,表示另起一事。世变:世事变化。市朝:这里指市场改变为朝廷。陵谷:《诗经·小雅·十月之交》:”高岸为谷,深谷为陵。“毛传:”言易位也。“郑玄笺:”易位者,君子居下,小人处上之谓也。“后因以”陵谷“比喻君臣高下易位。猿吟:猿猴长鸣。厉:疾飞。惨黩:昏暗的样子。惨,通”黪“,特指日暗色。

[14]楚、汉争衡:指项羽的楚军和刘邦的汉军作战的惨烈场面。争衡,犹争胜。《汉书·项籍传》:”汉军皆南走山,楚又追击至灵辟东睢水上。汉军却,为楚所挤,多杀汉卒十馀万,皆入睢水,睢水为不流。“袁、曹竞逐:指袁绍的军队和曹操的军队竞争追逐作战。《后汉书·袁绍传》载,官渡之战,袁绍军大溃,”馀众伪降,曹操尽坑之,前后所杀八万人。“这里用来比喻西魏的军队攻入梁朝地界,杀戮惨烈。

[15]”兽食无草“两句:比喻西魏的军队南下,攻陷江陵,梁朝的臣民如鸟兽一样,无所依靠。

[16]栗(lì):战栗。战:发抖。这两句指江陵陷落后,西魏军将梁朝的男女数万人口俘虏,押回长安;被俘虏的人们极端恐惧而发抖。

[17]胡马:泛指西北地区的马。吟:鸣叫。羌笳:即胡笳,古管乐器,汉时流行于塞北和西域一带,后从西域传入,其音悲凉。羌,泛指我国古代西北部的少数民族。凄(qī)啭(zhuàn):犹悲鸣。这两句是说,人民将被俘虏到北方,自此远离家乡,有别离的痛苦。

[18]妻孥(nú):妻子和儿女。孥,儿女。流转:流离转徙。

[19]玉关:即玉门关,关名。汉武帝置,因西域输入玉石时取道于此而得名。故址在今甘肃敦煌西北小方盘城。寄书:传递书信。章台留钏:倪璠注引《晋纪》:”王达妻卫氏,太安中为鲜卑所掠,路由章武台,留一书并钗钏,访其家。“

[20]寒关:寒冷地方的关口。凄怆:悲伤。羁旅:指客居异乡的人。

[21]疏毛:本指用疏松的笔墨表现禽兽的羽毛,这里指禽鸟。抵:碰触,这里指被射中。矰(zēnɡ)缴(zhuó):系有丝绳、弋射飞鸟的短箭。脆骨:软骨,比喻老人衰弱的身体。这两句是说,江陵陷落后,自己滞留长安,像失群的禽鸟,随时有生命危险,遂至衰老,环境艰险。

[22]种种:头发短少的样子,形容老迈。《左传·昭公三年》:”余发如此种种,余奚能为。“杜预注:”种种,短也。“髟(biāo)髟:毛发长垂的样子。倪璠注:”眉髟髟者,言眉之长垂如发也。“

[23]是以:因此。干:指枝干。扶疏:枝叶繁茂分披的样子。条:指枝条。郁结:盘结的样子。宿昔:犹旦夕,比喻短时间之内。僛(qī)丑:丑陋。俄然:一会儿,短暂的时间。耄(mào)耋(dié):犹高龄,高寿。《礼记·曲礼上》:”八十、九十曰耄。“《诗经·秦风·车邻》:”今者不乐,逝者其耋。“毛传:”耋,老也;八十曰耋。“这几句是说,忧悲满怀,很快就变得又丑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