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历代赋评注·宋金元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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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烘蚤赋

洪咨夔

洪咨夔(?—1236),字舜俞,於潜(今浙江临安市)人。嘉泰二年(1202)进士及第。其父洪钺,有诗名。咨夔历官如皋主簿、成都通判、监察御史等职,常以才艺自负。上书言时弊,自宰相至州县,无不捃摭其短。劾罢枢密使薛极,曾使朝纲大振,时以骨鲠见称,亦为时相所忌,十年不调。理宗初,为考功员外郎,以忤权臣而罢居著述七年。后官至刑部尚书,翰林学士知制诰,加端明殿大学士,卒谥忠文。《宋史》卷四○六有传。其著述,有《春秋说》三十二卷、《平斋词》一卷、《平斋文集》三十二卷,《四库全书》、《四部丛刊续编》各有收录。今存赋四篇,皆各具风采,而以《烘蚤赋》为代表。《四库全书总目·平斋词》提要谓其词“淋漓激壮,多抑塞磊落之盛,颇有似稼轩、龙洲者”。

此赋表面上写了因受跳蚤骚扰、危害而用烘炉灭蚤的事,实际是借物讽事,暗喻人生社会中一切狠毒、贪酷、放肆而害人利己、卑鄙无耻的害人虫,虽然能够得意、嚣张于一时,但作恶多端、猖獗过甚,最后总逃脱不了“受烘者赤”的可耻下场。赋文中说:“谓彼族赤,可为世箴”,就说明它具有深刻的寓意。

麦送爽寒,梅迎溽阴[1]。羸肌老干,败絮故衾[2]。睡蛇甫蟠,跳蚤倏临[3]。无蜂虿材,有豺虎心[4]。孕藁之隩,宅第之岑[5]。质眇乎粟,觜饿也镡[6]。其来施施,其进骎骎[7]。假托茵凭,陵躐衽襟[8]。躁跃如舞,潜行似喑[9]。左发右应,前却后侵[10]。螫其股锥,B其毡针[11]。据蒺刺刺,负芒森森[12]。龟息正清,挠不可禁[13]。蝶梦方栩,搅不可任[14]。爬搔空疲,探索曷寻[15]?抚床以兴,子规夜吟[16]。赤脚张灯,苍头炽煁[17]。絮衾压篝,烈于釜鬵[18]。初而蠕动,如商望参[19];少焉纷纶,为发聚簪[20]。或壮或穉,或或黔[21];或尾而丁,或腹而壬[22]。龙跳虎掷,疑闻呜咽[23]。星流电激,惊逃沸浔[24]。力穷势屈,骈博旅擒[25]。祈父爪牙,凯平绿林[26]。蠢尔蕞尔,虱为赏音[27]。虱养大体,尚知酌斟[28]。尔繁有徒,喋血憯深[29]。予其火攻,难腥斧碪[30]。老妻在旁,一笑振衿[31]。谓彼族赤,可为世箴[32]。逢笋气张,见瓜影沉[33]。至极必衰,理无古今。

(《平斋文集》卷一,《四部丛刊续编》本)[1]爽寒:清爽的寒意。初夏麦子渐熟时,寒气消失。溽阴:潮湿阴霾。梅子成熟时,阴雨连绵,闷热潮湿。

[2]羸(lèi)肌:瘦弱的肌肤。老干:衰老的身躯。败絮:破被套。故衾:旧被子。

[3]睡蛇:像蛇一样盘曲入卧的身躯。甫:刚,才。蟠:盘曲。倏(shū):迅速。

[4]蜂:马蜂。虿(chài):蝎子。

[5]孕:孕育。藁:同槀,干草。隩(yù):水边曲深处。宅:居住。第:住宅。岑:高处。

[6]质:形体。眇:同渺,小。粟:小米。觜(zì):尖嘴。镡(xín):兵器名,似剑而小,锋利。

[7]施(yí)施:喜悦自得的样子。骎(qīn)骎:疾速而进的样子。

[8]假托:依托,凭借。茵凭:褥垫。陵躐(liè):践踏。衽襟:衣襟。

[9]躁跃:急速的跳跃。喑(yīn):哑,默默无言。

[10]却:退去。侵:侵入。此两句言跳蚤众多而侵扰的情况。

[11]螫(shì):咬刺,怒起。股锥:指跳蚤的尾针。B(shāng):伤痛。毡针:隐在内部的尖刺。

[12]据:依,靠。蒺:蒺藜。刺刺:刺而又刺。负:背负。芒:锋芒。森森:密集,众多。此两句写受蚤侵扰的感觉。

[13]龟息:道教语,指静睡。清:寂静,闲暇。挠:搔挠,抓骚。

[14]蝶梦:指迷离惝恍的梦境,语出《庄子·齐物论》。方:正。栩:犹“栩栩”,欢乐自得的样子。搅:扰乱。任:承受,忍受。

[15]爬搔:扒找抓挠。空疲:白白疲劳而找不着。摸索:寻求。曷:同“何”。

[16]抚床:用手按着床。兴:起身。子规:杜鹃。子规啼叫声音悲切,用来形容自己悲苦哀怨的情景。

[17]张灯:点灯。苍头:奴仆。炽煁(chén):燃起火炉。

[18]篝:熏笼。熏笼罩在火炉上,用火烤棉絮。被褥。烈:热。于:此。釡(fú)鬵(xīn):泛指锅甑等炊具。

[19]商、参:皆星名。商为二十八宿中东方苍龙七宿的第五宿心宿;参为西方白虎七宿的第七宿。一东一西,此出彼没,永不得相见。

[20]少焉:一会儿。纷纶:众多忙乱的样子。为:犹如,一作如。簪(zān):妇女绾发的首饰。此处形容跳蚤被烤时拥挤、聚集的样子。

[21]壮:大。穉(zhǐ):同稚,幼小。NFDC9(xūn):浅红色。黔(qián):赤黑色。

[22]尾而丁:尾巴弯翘如丁。腹壬:腹大如孕。壬同妊。

[23]掷:纵跃。龙跳虎掷,形容跳蚤被烤时的跳跃状态。疑闻:好像听见。

[24]沸浔:沸腾。

[25]骈搏:相搏。旅擒:全部被捉。

[26]祈父:泛指武将,此处借指大家灭蚤,语出《诗经·小雅·祈父》。凯平:战胜,平定。绿林:强盗,指跳蚤。

[27]蠢尔:跳蚤被烤时的蠕动状态,蕞(zuì)尔:形体极小的样子。赏音:知音。

[28]斟酌:做事斟酌、考虑。

[29]繁:多。徒:众。喋(díe)血:吸血。憯(cǎn):惨痛,惨毒。

[30]斧碪(zhēn):斧钺和砧板,古代斩首或腰斩的刑具。碪,同“砧”。难腥斧碪,使斧砧难以染上血腥。

[31]振衿:抖动衣领(或衣襟)。

[32]族赤:诛灭。箴(zhēn):规谏,告诫。

[33]逢笋两句:疑为当时俗语,作者自注:“俗谚谓:’蚤,笋箨来,瓜皮去。‘”意谓跳蚤在竹笋长大时就有,而到瓜熟时就没有了。指事物都有它盛衰之时。

评赋文先从跳蚤活动的季节、环境入笔,强调了它气势嚣张的阶段性,为后文“逢笋气张,见瓜影沉”;“至极必衰,理无古今”张本和铺垫。接着从第五句开始,即转入对跳蚤本身的描述,写了它的生育藏身之处和它的形态、习性及猖獗活动的特点,揭示出它对睡者骚扰的可恶与可恨。“赤脚张灯”后,具体描述了睡者起床烘蚤及跳蚤被烘时的种种表现和情态。“蠢尔蕞尔”之后,作者转入别有寓意的评说和议论。全赋叙事具体,描写生动。笔墨酣畅,一气呵成。勾勒描绘,也可谓形神兼备。语言幽默诙谐,语意含蓄风趣。有细致的描写,但不繁琐堆砌;有夸张的表现,但不失其真。特别是最后数语评说,简洁精策,耐人寻味。作者着笔诙谐,而其创作意图却是冷峻的,因此集幽默、诙谐、讽嘲于一炉,使之别具风味,在宋人赋作中,堪称是咏物的讽刺佳作。

全文除了对跳蚤、烘蚤进行了生动的描述外,作者的自我形象也在这短短的诗体小赋中得到了生动的体现。他“羸肌老干”,想求一夕安眠而不得,被跳蚤骚扰得“据蒺刺刺,负芒森森”,在忍无可忍之下,只好“张灯”、“炽煁”,打了一场烘蚤的歼灭战,以至“凯平绿林”,彻底胜利。这一形象,正是当时多方受到侵扰、迫害而不得不奋起反抗的正直耿介人士的写照,亦有深刻寓意。

(霍旭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