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历代赋评注·宋金元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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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白云楼赋

张养浩

张养浩(1269-1329),字希孟,号云庄,济南(今山东济南市)人。至元二十九年(1292)游京师献书平章不忽木,征召为礼部令史,大德九年(1305)辟为御史台丞相掾,选授堂邑县尹。为官清正,惩恶扬善,深为百姓爱戴,去官十年乡人犹为立碑颂德。仁宗时拜监察御史,因上疏论政,直言敢谏,为执政者不容,降为翰林待制,权要又罗织罪名罢其职。后召为右司都事,升翰林直学士,改秘书少监。再升陕西行台治书侍御史,改右司郎中,拜礼部尚书参议中书省事。天历二年(1329)关中大旱,特召为陕西行台中丞,赈灾救民,因操劳过甚而病逝,”关中之人哀之如失父母“(《元史·张养浩传》)。至顺二年(1331),赠护城宣惠功臣、荣禄大夫、陕西等处行中书省平章政事、柱国,追封滨国公,谥文忠。

张养浩诗文兼擅,尤以散曲著称。以”休居自适“、”隐居乐道“为主题,气韵超然,”如玉树临风“(明朱权《太和正音谱·古今群英乐府格势》)。因对宦海风波、世态炎凉有切身体察,又关心时政,同情百姓,故不乏气势雄浑寄慨深切的揭露时弊之作。今存散曲小令一百六十多首,诗近四百首,文近百篇,赋三篇。其著述今存善本有元刻本、清影元刻本、清抄本《张文忠公文集》二十八卷,清刻本、抄本《元张文忠公归田类稿》二十八卷。

此赋题下自注:”时年十九“,据此应作于至元二十五年(1288)。张养浩游济南,登白云楼,有感于张荣、张宏兴国安邦之伟绩,为赋以抒情志。

吁其高哉[1]!兹楼之有如此兮:括万象于宏敞[2],飞四阿于鸿冥[3]。初疑阳侯海底鞭出一老蜃[4],喷云噀雾[5],扶與五色凝结而成形[6]。又疑大鹏九万失羊角[7],踞兹胜境而不去兮[8],翼截华鹊之烟雨[9],背摩霄汉之日星[10]。我来宣郁一登眺兮[11],众山故为出奇秀,恍然身世游仙庭。凭栏俯视魄四散,耳根但闻风铁音泠泠[12]。上有浮云容与卧苍狗[13],下有惊湍澎湃奔流霆[14]。

忆昔我公[15],分符握节尹东土[16],声名遐迩流芳馨。脯麟脍凤[17],群贤此日方高宴[18]。不意有奸闯境[19],阖城万室无一宁[20]。公乘疾传出闻上[21],乱臣必讨存诸经[22]。雄兵一夕自天至,纵余渠帅独典刑[23]。九重赐券且与盟带砺[24],宠光浮动堂与庭[25]。

惜余才疏生晚后[26],极会不及奋笔为拟燕然铭[27]。雄心霸气龙韬虎略见无复[28],空闻燕鹊鸣幽扃[29]。当时风景今尽易,唯有风光山色无年龄。朱帘香歇桂花老[30],金铺色暗苔痕青[31]。长歌慷慨吊陈迹,风动仿佛来英灵。忽然暮色自远而至兮,断霞斜照互明灭[32],诗成欲扫云间屏[33]。贪征兴废玩馀景[34],须臾不觉,一轮古月升东冥[35]。

(《归田类稿》卷一四,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吁(xū):叹词,表惊怪、感叹。

[2]括:包容。宏敞:高大宽敞。

[3]四阿(ē):本指四阿重屋建筑形制,此谓楼檐四角。《周礼·考工记·匠人》:”殷人重屋,堂修七寻,堂崇三尺,四阿重屋。“鸿冥(míng):即鸿飞冥冥。扬雄《法言·问明》:”治则见,乱则隐。鸿飞冥冥,弋人何篡焉?“冥冥,远空。句谓白云楼檐角飞动如鸿鹄展翅天空。

[4]阳侯:传说中的波涛之神。白居易《题海图屏风》:”喷风激飞廉,鼓波怒阳侯。“蜃:传说中的蛟龙。

[5]喷云噀(xùn)雾:含水喷云吐雾。李时珍《本草纲目·鳞一·蜃》:”蛟之属有蜃,其状亦似蛇而大,有鳞如龙状。能吁气成楼台城廓之状。将雨即见,名蜃楼,亦曰海市。“[6]扶與:犹扶摇,盘旋升腾貌。成形:此谓白云楼犹如五彩云雾凝成的海市蜃楼。

[7]大鹏九万失羊角:《庄子·逍遥游》:”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成玄英疏:”旋风曲戾,犹如羊角。“句谓白云楼犹如未乘旋风飞南冥的鲲鹏。

[8]踞(jù):雄踞。胜境:佳境,风景优美之地。白云楼在今山东济南市珍珠泉畔,为济南八景之一。

[9]截:阻断,遮蔽。华鹊:借指高空。《太平御览》卷九二一引《庄子》:”鹊上高城之垝,而巢高榆之巅。城坏巢折,陵风而起。“句谓白云楼拔地而起翼遮天空。

[10]摩:迫近。霄汉:天空。《淮南子·人间》:”背负青天,鹰摩赤霄,翱翔乎忽荒之上,析惕乎虹蜺之间。“[11]宣郁:渲抒胸中忧懑。

[12]风铁:古建筑四角悬挂的铁片,遇风即响,也称铁马,类于风铎。泠(líng)泠:形容声音清越悠扬。陆机《文赋》:”文徽徽以溢目,音泠泠而盈耳。“[13]容与:从容闲舒貌。苍狗:喻白云舒卷变化。杜甫《可叹》:”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14]惊湍(tuán):疾速旋转的水流。流霆:奔流迅猛声如雷霆。

[15]我公:对张宏的尊称。白云楼即其祖张荣所建。据《元史·张荣传》和程钜夫《济南公世德碑》等史料所载:其祖张荣,济南历城人。因助蒙攻宋、金有功,授金紫光禄大夫、山东行尚书省,兼兵马都元帅,知济南府事,封济南公。其父早逝,张宏嗣职爵,随蒙古军征战累奏战功。中统元年(1260)授济南府行军万户、管民总管之职。又以南伐之功,授济南路大都督,统摄诸军事。中统三年受诏讨伐叛将李璮,至元元年(1264)改授镇国上将军、真定路总管兼总尹。至元十年,授襄阳等处统军使,总兵十七万人征宋。致仕后居辽东。

[16]分符:剖虎符,指帝王封官授爵,此谓张荣领受朝廷任命。握节:持符节,谓不辱君主使命,此指张荣出任州郡长官。尹东土:此指管辖山东。尹,治理。中统元年忽必烈即位,降诏褒奖张宏:”乃祖为国有收抚之勋,治郡存节俭之业。其父相继致力于民,承袭至卿,馀风尚在。又随朕南进,殊有功劳。“遵奉蒙古先朝圣旨,张宏依旧悬带虎符,授济南府行军万户、管民总管之职。”凡在所属,并听节制。“[17]脯麟脍(kuài)凤:烹制麟肉干和凤肉片,此谓以珍稀佳肴热情宴客。《诗经·小雅·六月》:”饮御诸友,炰鳖脍鲤。“[18]高宴:盛大的宴会。

[19]有奸闯境:指叛臣作乱侵犯辖区。《元史·世祖本纪》:”中统三年(1262),李璮据济南。“李璮(tǎn),字松寿,金末山东豪强李全之养子。李全降蒙,任山东淮南楚州行省,后李璮袭其职,中统元年忽必烈加封其为江淮大都督。三年二月,李璮乘忽必烈与弟阿里不哥争汗位之机,举兵反叛,率兵数万进据济南。

[20]阖(hé)城:全城。阖,总,全部。

[21]公乘(shèng)疾传出闻上:谓张宏迅速冲出重围向皇帝报告消息。乘,乘舆,车驾。疾传,快速传递。李璮兵攻济南,济南守城之兵数不满千,难以抵挡,李璮袭据济南,张宏遂偕其祖张荣出城告变京师。

[22]乱臣必讨存诸经:谓王师对叛贼必加正义讨伐。诸,犹”之于“。经,指古代经典。《孟子·滕文公下》:”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23]纵余渠帅独典刑:谓诏令张宏独掌刑典。纵,放任不加约束。渠帅,酋长,借指首领。忽必烈诏归德万户邸浃、元帅薛军胜、滨棣路安抚使韩世安等,从张宏讨李璮。

[24]九重赐券且与盟带砺:谓朝廷以平乱有功封赏张宏。九重,九重天,代指朝廷。赐券,赐予封赏的契据。盟带砺,结盟立誓。《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封爵之誓曰:使黄河如带,泰山若砺。国以永宁,爱及苗裔。“裴骃《集解》引应劭曰:”封爵之誓,国家欲使功臣传祚无穷。带,衣带也;厉,砥石也。河当何时如衣带,山当可时如厉石,言如带厉,国乃绝耳。“后用作受朝廷恩赏,与国同休之典。李璮伏诛后,张宏复治济南,以功迁大都督。

[25]宠光浮动堂与庭:谓张氏子孙皆蒙受朝廷的恩宠荣耀。

[26]才疏:才识疏浅。

[27]极会不及:未赶上千载难逢的机会。极会,难得的机遇。燕然铭:纪功碑铭,后借指歌功颂德的文字。东汉永元元年(89)车骑将军窦宪大破北匈奴,登燕然山(今蒙古人民共和国境内杭爱山)刻石纪功,班固为之撰《封燕然山铭》。

[28]雄心霸气:建功立业的抱负和气概。龙韬虎略:克敌制胜的谋略和战术。古兵书有《六韬》和《三略》,故称。见无复:不复见。句谓当今再无雄才大略的豪杰。

[29]幽扃(jiōng):深暗的门户,此指荒败的张氏府邸。元代初年,济南公张荣在今济南泉城路王府池子建造府邸,白云楼即在其中。

[30]香歇:香气消失。桂花老:桂花衰败凋谢。

[31]金铺:铜饰铺首。《文选》司马相如《长门赋》:”挤玉户以撼金铺兮,声噌吰而似钟音。“李善注:”金铺,以金为铺首也。“吕延济注:”金铺,扉上有金花,花中作钮钚以贯锁。“[32]断霞:片状的晚霞。梁简文帝《舞赋》:”似断霞之照彩,若飞鸾之相及。“斜照:斜阳落日。

[33]云间屏:云中层叠如屏障的山峰,借喻胸中的抑郁不平之气。

[34]贪征兴废:沉溺于吊古伤今之中。征,探寻。玩馀景:在夕阳残照中流连。

[35]古月:曾照古时英雄功臣之明月。东冥(míng):《历代赋汇》作”东溟“,指东海。

评此赋篇首以惊叹之辞起笔,造先声夺人之势。通过鸿飞冥冥、海市蜃楼、鲲鹏展翅的比喻夸饰和铺叙,形象描绘白云楼的雄踞奇姿。”宣郁登眺“一语,见心明旨。铁音泠泠、白云苍狗、惊湍奔雷,衬托出胸中奔流的澎湃激情。次段以”忆昔“倒叙之手法,回顾赞颂”我公“平乱兴国、讨贼安邦之功绩,借以表达自己建功立业之豪情,显现出青年时期张养浩的高远志向。尾段感慨未能生逢其时一展宏愿,直抒怀才不遇之郁怀。”长歌慷慨吊陈迹“一语,与前”我来宣郁一登眺“遥相呼应,强化主题。燕鹊幽鸣、珠帘低垂、花落香消、青苔满庭,晚霞斜日,黯淡之景与黯然之心相衬相融。结句”古月升东溟“之情境,颇有苏东坡”一尊酹江月“之情韵。

(赵红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