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历代赋评注·宋金元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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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耕宽堂赋(1)

戴表元

戴表元(1244-1310),字帅初,一字曾伯,号剡源先生。庆元奉化(今浙江奉化市)人。早年入太学,师事王应麟。宋咸淳七年(1271)进士,授迪功郎,任建康府教授。德祐元年(1275)迁临安教授不就,归里读书作文。次年三月,元兵攻临安,避难天台、鄞县,授徒卖文为生。元至元二十九年(1292)聘任奉化养正堂师,大德八年(1304)任信州教授,再调婺州,因病辞归。后荐为翰林、集贤修撰、博士,皆不赴,读书吟诗以终。

戴表元身处宋元易代之乱世,学识渊博,内心淡泊,安于贫贱,专意授学,学生中最著名者有袁桷等人。在文学上”悯宋季文章气萎苶而辞骫骳,骳弊已甚,慨然以振起斯文为己任。“(《元史·戴表元传》)论诗主张”宗唐得古“(《洪潜甫诗序》),多伤时闵乱、悲忧感愤之辞。散文清深雅洁,在元初至大德年间,以文章大家名重东南。著《剡源集》三十卷,《剡源逸稿》七卷。《四部丛刊》本《剡源戴先生文集》据明万历刊本影印,《四库全书》本《剡源集》据天一阁藏戴询刻本抄录。文选影响较大的是黄宗羲《剡源文抄》四卷本。

戴表元存赋作十四篇,内容丰富,文辞质朴。《耕宽堂赋》是为辞官归隐的常州知州孙嚞而作。

孙常州既纳印而归[1],筑堂于四明山之阳[2],命之曰”耕宽“。其说曰:”吾畸于人而完于天[3],介于世而通于独[4]。与其盘旋蹙缩于势禄之途[5],数惊而多恧[6],宁自放于耕[7],无适而不足焉[8]。且夫挛腰展髀[9],野慢以为礼[10],吾得以宽吾四体。行歌散瞩[11],多取而无辱[12],吾得以宽吾耳目。作止信期[13],饥饱系时[14],而不自为[15],吾得以宽吾心思。岂与夫摇唇触罟[16],动足蹈机[17],驾载疾之车[18],拥鼓谤之旂[19],憧憧然犹疾驰而不止者比耶[20]!“客戴某闻而叹曰:先生寓言哉[21]?今夫千金之子[22],居与人群[23],有征稼于器[24],而菽粟不分[25]。冰耕露[26],水种火耘[27],彼服田者或愁乎勤[28]。嘻乎!先生亦既裂千里土[29],而君之何用躬耕畎亩[30]?真若野人之云哉[31]!乃其风指[32],则走窃闻之[33]。

走与先生皆越产也[34],而尝官于吴楚[35],由所既知而不知者[36],可以类举。彭蠡之潴[37],震泽之区[38],由其滨者[39],饶于壤而蔬[40]。农其上者[41],暇于力而渔[42]。故其君子俨俨舒舒[43],小人则雍雍于于[44]。兹非以宽欤[45]?越则不然,穴野而渠[46],粪山而畲[47],弓培寸垦[48],岁无赢储[49]。盖用宽者不劳而偿给[50],处狭者愈急而无馀[51]。

[1]孙常州:孙嚞,馀姚(今浙江馀姚市)人。宋理宗嘉熙二年(1238)进士,知常州。晚年归隐四明山,筑耕宽堂(见黄宗羲《姚江逸诗》卷二),宋亡不仕。清乾隆《馀姚县志》卷二二有传。纳印:归还官印,指辞官。

[2]四明山:位于浙江东部馀姚、鄞州、奉化、嵊州、上虞五市区,道教称之”第九洞天“,凡二百八十二峰。因其大俞山峰顶有日月星光可透射的”四窗岩“,故称”四明“。

[3]畸(jī)于人:指不合流俗。《庄子·大宗师》:”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成玄英疏:”畸者,不耦之名也。修行无有,而疏外形体,乖异人伦,不耦于俗。“完于天:保持天然之品性。

[4]介于世:处世耿直孤高。通于独:志行独特,卓然不群。通,施行。《周易·系辞上》:”推而行之谓之通。“独,独特刚正。《庄子·德充符》:”受命于地,唯松柏独也正,在冬夏青青。“[5]盘旋:盘桓,逗留。蹙(cù)缩:蜷缩,屈身。势禄之途:权势利禄之官场。

[6]数(shuò):时时,经常。恧(nǜ):自愧。《方言》:”恧,惭也。自愧曰恧。“嵇康《幽愤歌》:”内负宿心,外恧良朋。“[7]自放于耕:自我放逸于耕宽堂,指辞职归隐。

[8]无适:无所不适,谓适意尽兴。不足:无所不足,谓心满意足。

[9]挛(luán)腰展髀(bì):指随意弯腰伸腿。

[10]野慢以为礼:谓疏野散慢不受礼法拘束。《礼记·仲尼燕居》:”敬而不中礼,谓之野。“[11]行歌:边走边唱。散瞩:随目而视。

[12]多取:多有所获。无辱:心无荣辱。

[13]作止信期:作息守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马王堆汉墓帛书《经法·论》:”日信出信入。信者,天之期也。“[14]饥饱系时:餐饮定时,一日三餐,当食则食。

[15]不自为:不人为改变自然规律。

[16]摇唇触罟(gǔ):因言致祸,自投罗网。摇唇,摇唇鼓舌。《庄子·盗跖》:”摇唇鼓舌,擅长是非,以迷天下之主。“触罟,投网,招祸。罟,网的总称。引申为法网,灾祸。

[17]动足蹈机:身处险境,暗然不知。机,机陷,即陷阱。葛洪《抱朴子·嘉遁》:”盖寻微以见著,原始以见终。然而NFDD4夫蹈机不觉,何前识之至难,而利欲之疹笃邪!“《后汉书·袁绍传》:”矰缴充蹊,阬穽塞路。举手挂网罗,动足蹈机埳。“[18]驾载疾之车:谓奔走于名利仕途。载疾,疾驰。载,动词前缀。白行简《以德为车赋》:”莫不乍行乍止,载疾载徐。“清金兆燕《古诗为新安烈妇作》:”忽来门外车,载疾旋入宅。“[19]拥鼓谤之旂:相传尧在庭中设谏鼓,百姓可击鼓进谏。舜在交通要道立谤木,百姓可写谏言。《淮南子·主术》:”故尧置敢谏之鼓,舜立诽谤之木。“本指广开言路,此谓聚众谣言诽谤,煽动蛊惑。旂(qí),古代绘双龙悬响铃之旗。《孟子·万章下》:”庶人以旃,士以旂,大夫以旌。“[20]憧(chōng)憧:往来不绝,人数众多貌。《周易·咸》:”憧憧往来,朋从尔思。“陆德明《释文》引王肃曰:”憧憧,往来不绝貌。“张九龄《唐崔君神道碑》:”缙绅景慕,憧憧往来,徙宅就居,投刺成市,若众流之赴壑也。“[21]寓言:别有寓意。

[22]千金之子:指富贵人家子弟。《史记·越王勾践世家》:”朱公中男杀人,囚于楚。朱公曰:‘杀人而死,职也。然吾闻千金之子,不死于市。’“《史记·袁盎晁错列传》:”臣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23]居与人群:可以与众人同聚共处。

[24]征稼于器:精通用量器征计粮食。

[25]菽粟不分:无法分辨大豆和小米。意同”不辨菽麦“。《左传·成公十八年》:”周子有兄而无慧,不能辨菽麦。“杜预注:”菽,大豆也。豆麦殊形易别,故以为痴者之候。“葛洪《抱朴子·穷达》:”庸俗之夫,暗于别物,不分朱紫,不辨菽麦。“[26]冰耕露:谓北方农夫在冬雪秋露中辛勤劳作。(zhú),用锄头掘砍垦地。

[27]水种火耘:谓南方农夫放火烧杂草,灌水以下种。《史记·平准书》:”江南火耕水耨。“裴骃《集解》引应劭曰:”烧草,下水种稻。草与稻并生,高七八寸,因悉芟去,复下水灌之,草死,独稻长,所谓火耕水耨也。“《晋书·食货志》:”诸欲修水田者,皆以火耕水耨为便。“[28]服田者:努力从事农耕生产的农夫。服,从事。穑:收获谷物。《尚书·盘庚上》:”若农服田力穑,乃亦有秋。“或愁乎勤:或许倍感辛勤劳苦。

[29]裂土:即列土分茅。古代分封诸侯,用白茅裹泥土授予被封之人,象征授予土地和权力。此谓孙嚞官至知州。

[30]躬耕畎(quǎn)亩:亲自到田间耕作。畎亩,田间,田地。畎,田间水沟。

[31]野人:上古谓居国城之郊野的人,与”国人“相对。后泛指村野之人、农夫、平民。此借指隐逸者。

[32]乃其风指:至于其中的委婉寓意。风指,讽告,以委婉之辞告知。《汉书·严助传》:”乃令严助谕意风指于南越。“颜师古注:”风读曰讽,以天子之意指讽告也。“[33]走窃闻之:我私下里也有所耳闻。走,自谦之词,犹仆。窃,私下,自谦之辞。

[34]越产:出生于越地,即今浙江东部地区。

[35]吴楚:吴地,即今江苏南部和浙江北部地区。楚地,即今湖北和湖南地区。

[36]既知:已知。类举:类推。谓由已知之事可类推同类之理。

[37]彭蠡(lǐ):鄱阳湖之别称,在今江西北部,长江中下游南岸。潴(zhù):水蓄停处。《尚书·禹贡》:”彭蠡既潴,阳鸟攸居。“[38]震泽:太湖之古称,位于长江、钱塘江下游三角洲。《尚书·禹贡》:”三江既入,震泽底定。“《越绝书·吴地传》:”太湖周三万六千顷。“[39]由其滨者:靠近于湖区的人。由,经由。

[40]饶于壤:土地丰饶肥沃。蔬:种植。

[41]农其上者:劳作于湖区的人。

[42]暇于力:精力宽裕悠闲。

[43]君子:此指上层人士。俨(yán)俨:庄严貌。舒舒:安适貌。

[44]小人:此指普通平民。雍雍:从容貌。于于:自得貌。

[45]以宽:因为地阔心宽的缘故。

[46]穴野而渠:掘山地开沟渠。

[47]粪山而畬(shè):以粪浸种,畲田而种。粪田,古代耕种方法,即根据地力,以不同动物的骨汁浸泡种子,以增加肥力。《周礼·地官·草人》:”凡粪种,骍刚用牛,赤缇用羊,坟壤用麋,渴泽用鹿,咸舄用貆,勃壤用狐,埴垆用豕,轻爂用犬。“郑玄注:”凡所以粪种者,皆谓煮取汁也。用牛,以牛骨汁渍其种,谓之粪种。“畲田,古代山地耕种方法。即烧除杂草,以灰为粪,乘雨下种。三年地力竭,则移耕复畲。范成大《劳畲耕并序》:”畬田,峡中刀耕火种之地也。春初砍山,众木尽蹶。至当种时,伺有雨候,则前一夕火之,借其灰以粪。明日再作,乘热土下种,即苗盛倍收,无雨反是。“[48]弓培寸垦:一步步栽培,一寸寸开垦。弓,旧时丈量土地的计量单位,弓形量器称”步弓“。其制历代不一,或以营造尺五尺(约1.6米)为一弓,二百四十方弓为一亩。

[49]岁无赢储:年终无赢馀和储积。

[50]用宽者:指地处辽阔丰饶湖区者。不劳:不必费力。偿给:收获丰足。偿,回报。给,丰裕。

[51]处狭者:指地处狭窄贫瘠山区者。急:急力,费力。无馀:没有节馀。

今先生封疆道德[1],畦畛礼义[2],播治群籍[3],壅崇列艺[4]。岂弟闻望以为嘉谷[5],优游笃老以为乐岁[6]。方欲发廪[7],祫春秋[8]。迩无邻之不恤[9],远无乏之不周[10]。耆年胜客[11],以燕以游[12]。乃操《南风》[13],乃歌《白驹》[14]。文孙愿息[15],前挨后扶[16]。严良日进[17],迎猫虎也[18]。雅素时饬[19],尊田祖也[20]。清伤和之水旱[21],远败类之雀鼠[22]。若然者,粢盛焉而神莫予吐[23],盖藏焉而寇莫余侮[24]。不竞不窭[25],不莠厥土[26],亦不秽予宇[27]。藩墉牖户[28],以保百世之风雨[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