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七年,埃及,开罗
“艾先生,欢迎您来到埃及。”
艾弦走下私人飞机,机场外已经有司机开着车恭候。穿着白衫的埃及青年笑着对艾弦打招呼,露出了洁白的牙齿,见艾弦走近,他恭敬地打开了车门,礼貌地问道:“艾先生是想去酒店休息,还是前往其他地方?”
艾弦将自己的领带扯开,解开衬衫的前两颗扣子。
“去孟斐斯,现在。”
“是,艾先生,孟斐斯遗址位于距离开罗以南三十二公里的拉伊纳村。很快就要入夜,为了保证您的休息质量,请您今夜暂且留宿开罗……”
“去孟斐斯。”
“是的,艾先生。”青年利落地将车门关上,快步行至前门,坐进驾驶座里,发动了汽车。
是一个好天气,太阳正慢慢地潜到地平线以下,将天空染成鲜血一般触目惊心的红色。放眼所及,看到的是空旷的、荒凉的沙漠,再远处可以隐约看到雄伟的金字塔。间或有骑着骆驼的旅人出现,若不是他们身上现代化的装扮,艾弦真的难以分清这究竟是现代,还是久远的过去。
艾弦深深吸了一口气,从衬衫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张潦草的信笺。
艾薇留下的。
“哥哥,我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请放心,我会平安回来的。”
拿着这张信笺,仿佛可以看到艾薇认真的脸,水蓝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小嘴抿了起来,十分严肃地对着自己说这些话。
然后,她又像上次那样平白无故地消失了。
还记得以前她曾在黄金手镯的光芒中消失,他思来想去,这一次肯定还是与那蛇形的黄金镯脱不开关系。在她昏迷时轻轻叫过的名字,比非图,那是一个古老的埃及名字。
他握住信笺的手,下意识地微微用力。
艾弦调查过她在离开之前做过的事情。她曾经去过美容院,将自己的皮肤晒成古铜色,购买黑色的假发,还去过军品店。
她或许在做十分危险的事情。
但是过去了一个月,依旧没有任何头绪,关于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他毫不知情。无奈之下,他决定再次拜访出售这只手镯的商人。
车子缓缓地停下,白衣的青年从前面跑了过来,毕恭毕敬地拉开了艾弦的车门,“艾先生,这里就是孟斐斯遗址了。”
这一片残垣断壁荒凉得让艾弦甚至有些微失望。
他点了点头,示意白衣的青年不用跟过来。古董商人的小店就在附近。
抬脚刚走了两步,艾弦的眼前突然白光一闪,展现出一片华丽的景象。
黑夜瞬时变为白昼,眼前出现了耸立的高台,四周是宏伟的雕像,高大的蕨类植物直直地耸立着,伸入透彻而纯洁的蓝天之中,阳光如同钻石一样绽放刺眼的光芒。
刹那间,他置身于无数身着古代埃及服饰的民众当中,他们欢呼着、尖叫着、高举双手,仰视着前面的高台。艾弦伸手碰了碰身边的人,他的手居然穿过了那些人的身体。
他顺着他们的视线,向高台上看去。
庞大的阿蒙神塑像之下是穿着华贵的古埃及侍者、臣子、祭司,他们以一定的规则整齐地排为两列,让出中间的位置。
民众的呼喊声戛然而止,耳边响起了陌生而古老的语言,阿蒙神像下缓缓走出两个人来,他们身着高贵的服饰,映着阳光闪出奢华的光彩。男人的头上戴着象征上下埃及“两权合一”的红白双冠,身着长裙,肩后披着图案华丽而复杂的斗篷,手持精致的权杖。英气四射的面孔,宛若太阳神一般咄咄逼人地看着自己。
他向民众伸出手,台下骤然一片翻涌,宛若潮水一般的欢呼声不住地响起。
艾弦又看向男人身边娇小的女人。
合体的白裙包裹着那精致的身体,金制的胸饰后面连着绣有荷花图案的斗篷。她带着兀鹰形状的头饰,青金石、绿松石、黑曜石制成的发饰顺着头发垂了下来。她的头发是如同阳光一般耀眼的金色,柔顺得如同平静的流水,倾泻在她瘦小的肩膀上,映衬着她白皙得宛若要透明一般的肌肤。
艾弦不由得上前几步,拼命地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她的相貌。
天啊!天啊!
难道她,难道她!
“艾先生。”
突然,眼前华丽的景象如同泡沫一样消失了,艾弦踉跄了几步,几乎要跌倒,被开车的青年迅速伸手扶住了。
“艾先生,您没事吧,是否太过劳累了?”
艾弦挥开他的手,硬撑着站了起来。
抬眼望去,只是宁静的夜空,映着稀疏的灯火。刚才那华丽的一切,宛若一个短暂的梦境。
但是他却看到了她。
“你在这里待着,不要跟过来。”
艾弦示意司机原地等候,自己便加快了脚步,快速地向记忆中的古董店走去。
近了,接近了。
他已经能感觉到她的存在了。
这一次,如果再见到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离开自己。
拉伊纳村不起眼的小角落里,有一家小小的民宅。没有窗子,大门紧紧锁闭着,只有门前挂着一盏散发微弱光芒的油灯,照亮了挂在门上的铜质牌子的字迹。
几个简单的埃及文字下面,是锈迹斑斑的英语“Curse?s”。
店的主人,名叫克尔斯。
艾弦推开门,克尔斯惨白的脸就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并非埃及人,能说得一口流利的伦敦腔。他十分瘦弱,宽大的袍子包裹住了身体,却仿佛里面是中空的一般。灰色的双眼深深地陷到了眼窝里,搭配着不算小的鹰钩鼻和细薄的嘴唇,见到艾弦,他扯出了一副十分难看的笑容。
“艾先生,您总算来了。”
艾弦愣了一下,紧接着踏入了屋子。
“是那个你卖给我的镯子……”
“艾先生,您为什么没有告诉我您有个妹妹呢?”克尔斯将古董店的门关上,咔嚓的一声反锁上,艾弦不由得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摸到了随身携带着的手枪。
克尔斯又笑了一下,灰色的瞳孔缩成了针尖般的大小。他用尖细的声音说道:“真伤脑筋啊,艾先生,让我给您讲一个故事吧。”
“1890年末,在埃及,有四位英国年轻人买下了一个古代埃及公主的木乃伊。他们只是想把这个木乃伊作为收藏使用,结果这几位买主却先后都遭遇了不幸。木乃伊后来被辗转运到英国,流落到了另一位收藏者的手中,很快,那个人的家人出车祸,自己的房子遭遇了火灾。收藏者只好把它捐给了大英博物馆,灾祸又传播到了博物馆里,和它有关的好多人都惨遭不幸。大英博物馆于是不得不再次将它转手送人,此人请了‘当时欧洲最有名的巫婆拉瓦茨基夫人’为这具木乃伊驱邪,结果巫婆也束手无策。在后来的10年中有数十人因此遭遇噩运甚至送命。
1912年4月这具木乃伊被送上了一艘巨轮运往纽约,而这艘巨轮在中途和一千五百名乘客一起沉入了大西洋底,船的名字是‘泰坦尼克号’。”
“这具木乃伊的名字,就叫做亚曼拉。”克尔斯微微咳了一下,眼眶深深陷了下去,死死地盯着艾弦。
“亚曼拉公主的诅咒,这件事情早已经被确认为谣传了,”艾弦不以为意地答道,“亚曼拉这个名字只不过是阿蒙·拉女祭司的误读罢了,那位所谓有名的巫婆拉瓦茨基夫人是在这个木乃伊到达英国不到一年的时候就去世的。这是一个漏洞百出、拙劣的小报谣传。”
他顿了顿,又道:“我今天来不是想买其他东西,你不用向我以这种方式推销。”
克尔斯忽然大声地笑了起来,笑得是那样的凄厉,仿佛一种奇怪生物的鸣叫。艾弦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看着他渐渐地恢复平静,不住地喘息。
“艾先生,您一直都搞错了。”克尔斯灰色的眼睛死死地看着艾弦,“这家店一直以来出售那一样东西,独一无二,我以为到了您手里,一切都可以没有问题,没想到,没想到,您竟然是……”
“难道你这里只出售过那一只黄金镯?为什么偏偏卖给了我!”
“听我讲!”克尔斯大声地叫了起来,嗓子如同撕裂一般发出恐怖的声音,宽大虚空的袍子不断地起伏着,“我叫你听我讲!”
艾弦退后了几步,拉开了枪的保险。很明显,克尔斯的精神处于非常不稳定的状态。
“亚曼拉公主是真实存在的!那可笑的故事确实是谣传,亚曼拉公主根本没有被送到大英博物馆,也没有被驱邪更没有登上过所谓的泰坦尼克号!”克尔斯大声地说着,薄薄的嘴唇快速地一开一合,“但是最初买下她的四个英国年轻人是存在的!”
“他们一个被车撞死了!一个在战争中死去了!一个得了重病死去了!还有一个,走进了茫茫的沙漠,再也没有见他回来过!”
“我就是那个人!我就是那个人!!”
他疯狂地叫着,拉开了身边黑布遮盖的物体,一尊华丽的木乃伊棺出现在眼前,棺盖上描绘着一位年轻的埃及少女,她有琥珀色的双眸,黑色短发,她双手成十字交叉于胸前。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霎时间一股阴冷的气氛漂浮在室内。
“亚曼拉公主也是祭司!她也是阿蒙·拉的女祭司!”
克尔斯狂躁地喊着。
“我在这里一百一十七年了!整整一百一十七年!我不能死,也不能离开这个屋子,我守着那只黄金镯,等待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将它带走!等待那个人解除束缚我的诅咒!一百一十七年!居然只有你一个人踏进了这间屋子!我以为你是毫不相干的人!为什么,你怎么会,你怎么会!”
“你怎么会有个妹妹是金发蓝眼的!”
“奈菲尔塔利——”屋子里突然响起了嗡嗡的声音。
不是声音,是仿佛透过空气直接进入耳膜的感觉。
克尔斯突然跪倒在地上,匍匐着、颤抖着,“公主殿下,请原谅克尔斯!请原谅我!”
“奈菲尔塔利,我诅咒你。”
“吱呀”一声,华丽的棺盖慢慢打开,一只精致的脚踏了出来。
克尔斯几乎要瘫软在地上,艾弦果断地拔出手枪,对着棺木,屏住呼吸,等待里面的人出现。
“奈菲尔塔利,我诅咒你。”
棺盖骤然一下掀到了一边,压住了克尔斯。
里面骤然出来一位艳光四射的少女,仿佛穿越了千年的时空,十分不搭调地出现在这阴暗狭小的空间里。
她有着古铜色的肌肤,黑色的短发,琥珀色的眼睛犹如宝石一般。
她穿着合体的白色长裙,显露出她玲珑有致的身体。
她戴着华丽的金饰,每走一步都产生动听的声音。
她胸前挂着一把破旧古朴的短剑,点缀着斑斑发黑的血迹。
她缓缓地转过头来,看向艾弦,四目接触的那一刹,两个人都愣住了。
艾弦愣住了,因为从侧面看,这个少女充满着青春的活力,然而转到正面,才骤然发现她右半侧的身体是完全腐烂的,眼睛的位置黑洞洞的,皮肤七零八落,手臂干枯得好像风中飘曳的稻草,腹腔处深深凹陷进去。
艾弦突然很想呕吐,但是那少女却死死地盯住自己,露出奇异的神情。
“雅里·阿各诺尔!你是雅里·阿各诺尔!”
突然屋子里充满了诡异的笑声,空气强烈地共振,被锁住的门和墙壁开始微微地震动。
少女笑着,笑着,仿佛无法停止般,大声地笑着。
“雅里·阿各诺尔,你成了那个人的哥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艾弦握紧手枪,冲那个诡异的少女开了一枪,她的右臂当即应声掉了下来,落在地上,瞬时化为了灰烬。被棺盖压在下面的克尔斯惊恐地看着这一幕,浅灰的眸子更加收紧。
“雅里·阿各诺尔,你爱上了她吗?”
她狂妄地看着艾弦,丝毫不在意自己化为灰烬的右臂。
“你夺走了我的幸福,夺走了我的一切,你利用了我,你都忘记了吗!你现在是那个女人的哥哥了吗?雅里·阿各诺尔,这一切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艾弦没有表情地又冲少女开了几枪。枪打在她右边腐化的身体上,所碰到的地方随即化为灰烬,打在她左边完好的肉体上,就穿了过去,宛若什么都碰不到。
“你到底是什么!你认识艾薇?”艾弦大声喊道。
“我是什么?我是什么?!你居然不知道我是什么!我是大埃及的公主——亚曼拉啊!被你利用的,那个所谓与神对话的少女!”
“你就是亚曼拉公主?”艾弦惊愕道。
“不错,我就是亚曼拉公主!我沉睡了三千年来到这个时代,四个愚蠢的人吵醒了我的睡眠。不,我感激他们!他们及时叫醒了我,所以我赐予他们永恒。”亚曼拉如同癫狂一般笑着,克尔斯的脸瞬时惨白得如同烟灰,公主并没有理会他,接续说着,“我守着黄金手镯,等待那个人的到来,然后我就杀掉她!结果这个愚蠢的克尔斯,他把手镯卖给了一个黑发的男人!没有想到,那个黑发的男人就是你——雅里·阿各诺尔!”
克尔斯的身体瑟瑟发抖。
艾弦握着手枪,亚曼拉进一步,他就下意识地退一步。亚曼拉姣好的左脸显现出隐隐的悲伤,琥珀色的眼睛宛如透明的宝石,如果不是看到她腐烂的右身,艾弦只会觉得她是一个美丽的埃及少女。
“你说的那个人,是指艾薇吗?”艾弦毫无头绪。
“艾薇?那个人叫艾薇?她不是奈菲尔塔利吗……难道是我把她带到了王兄身旁?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啊!”屋子里又是一阵轰鸣,艾弦觉得耳膜生疼生疼的,他不由得抬起手堵住自己的双耳。
“奈菲尔塔利?”艾弦的脑海里飞快地回忆起那黄金手镯的来历,“拉美西斯二世王后的名字。”
“住口!她不可能是王兄的王后!我不允许这样事情发生!”亚曼拉恼怒地看着艾弦,渐渐恢复了冷静,一道奇异的光芒划过她的左眼。她笑了,笑得非常古怪。
“这样也好。”她看了艾弦一眼,慢慢地走回了棺材,“我等了三千年,只为等待一个契机。雅里·阿各诺尔,你——就是契机!”
棺盖从克尔斯的身上缓缓地浮了起来,飘向亚曼拉的棺材。艾弦把枪往身后一插,走两步上前,将摔倒在地上的克尔斯扶了起来。
“你没事吧?”艾弦问克尔斯,双眼却没有离开正在慢慢盖上的棺盖。
克尔斯伸手挥开艾弦,高声唱道:“黄金镯是枢纽,联接了两个历史;黄金镯消失,荒谬的时空就会消失。”
“你说什么?”艾弦懵了一下。
突然克尔斯晃了一下,灰色的双眸渐渐失去了光辉,白皙的手臂逐渐化成灰烬。
“我终于可以……死亡了吗?”他苍白的脸上出现了欣喜的神色。光芒从他的眉间迸射出来,他的身体开始一点一点地消失,融入空气里。
“等等,克尔斯,我没有明白你最后说的话。”艾弦扣住他的肩膀,“什么叫两个历史……”
“克尔斯,不许多说,否则你不会得到死亡的宁静!”艾弦一转头,只见亚曼拉的右眼正冰冷地看着自己。转瞬间,棺盖就重重地合上了。
他又把注意力放回了克尔斯身上,问他说:“你不会告诉我了,对吗?”
克尔斯带着几分痴狂的笑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慢慢消失在空气里,喃喃地说:“不要妄想和她作对,她想做的事情一定会实现的。在过去的一百一十七年里,我从未想过死亡,但是现在,”他笑着,惨白的脸渐渐变得透明,“我乐意拥抱死亡。”
霎时间,艾弦的手里就只剩下一片飞散的灰烬。
呼地一下,白灰集结成了一道浅白的纽带,围绕着亚曼拉的棺木,慢慢转动着。
雅里·阿各诺尔,
感激我吧,
我这就带你去你最爱的“妹妹”身边。
贯穿三千年的孟斐斯,
请满足我的要求,
让这个残酷的男人尝到痛苦的滋味,
让他来推动我的诅咒吧!
亚曼拉的棺木化为青白的火焰,转动着,与克尔斯化作的白灰相互交缠,整个屋子里充满了诡异的光。艾弦下意识地跑向大门,想要夺门而出,在他将手放到门把上的时候,身后的火焰突然猛烈起来,如同一条翻滚的巨龙,将艾弦紧紧缠绕起来。
瞬时,白光占据了艾弦的所有视线,他眯着眼,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忽然,在青白火焰的尽头,他隐约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将手伸向它,那一刻,那一双透彻得如同天空一般的水蓝色眼眸,也望向了他。
尼罗河水静静地流淌着,她平稳浑厚的韵律,是大地生命的见证。鲜红的太阳缓缓地从远方升起,金色的光辉染满整个埃及。第一声清脆的鸟叫,第一缕拂面的清风。
孟斐斯的清晨再一次来临。
在这伟大都市里的每一个人都穿上了自己最华丽的服装。男人剃净胡须,戴上假发,身着长服,手持青葱的草木;女人披戴饰品,涂抹最芬芳的香油,画上最艳丽的妆容。太阳升到半空,人们就纷纷从家里出来,带着喜悦的笑容,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向孟斐斯的宫殿走去。
民众不约而同在心中认定,埃及的好日子就要来临了。
亚曼拉公主被赫梯奸细所害,她的死亡揪出了真正的赫梯奸细究竟是谁,死刑在两天前刚刚被执行。赫梯的诡计果然还是被大埃及英明的法老识穿。美丽的外国少女奈菲尔塔利殿下是清白的。
民众们对艾薇的猜疑骤然变成了对她十分的支持与理解。
“果然是被陷害的呀。”
“她可是率领过穆莱村撤退以及救出过塞特军团先遣队的人啊。”
“陛下看中的女人,应该是值得期待的。”
王室也需要新鲜的血液,随着困扰埃及长达数月的内奸事件尘埃落定,民众们的目光全部落在了今天王后的迎娶仪式之上。新王在登基半年之后,终于要迎娶王后了,这是多么令人欣喜的事情!
一切都宛若是最完美的结局。
只有寥寥数人知道事实的真相。亚曼拉公主那声嘶力竭的诅咒声,鲜血喷涌的残酷场景如同梦魇一般,虽然已经不复存在,却在心头萦绕,挥之不去。
为了王室的名誉,为了所谓的尊严,他们编织了这样一个谎言,掩盖了亚曼拉一切荒诞而疯狂的行为。
艾薇微微地闭上眼睛,任由舍普特将深绿色的眼影轻轻地涂抹在自己的眼皮上。
“殿下,您的皮肤真好。”小侍女舍普特奉拉美西斯之命一路奔波,从底比斯来到了孟斐斯,还没喘口气,就匆匆忙忙地赶到艾薇身边服侍她准备婚礼。在她心目中,艾薇是最完美的王后人选,聪明、美丽、平易近人,最关键的是,她是法老陛下最深爱的人。
“殿下,舍普特真是开心,能够见到您与陛下的大婚,也是舍普特的心愿。”舍普特笑着,声音里都带着愉悦。
艾薇闭着眼睛,心里不由得有几分愧疚,于是问道:“你的姐姐……还好吗?”
问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毕竟那时候,拉美西斯为了排除自己的嫌疑,曾经毫不眨眼地将那位历史上真正的王后诬陷为内奸。虽然当时,艾薇并不知情,但是从整体上看,她仍旧是无耻地占据了那个美丽女人应有的位置。她如何能不愧疚呢。
舍普特却笑得更加开心,她回答道:“家姐的嫌疑也洗清了,现在正在底比斯西岸的神庙供职,陛下真是宽宏大量,出了这样大的嫌疑,还是让家姐继续侍奉神职,舍普特全家都很感激陛下呢。”
她轻轻地为艾薇梳理头发,忍不住又说:“奈菲尔塔利小姐,您的头发就好像阳光一样,希望您也能给陛下带来如同阳光一般的幸福。”
艾薇突然觉得自己不敢抬头看舍普特。
恐怕只有她一个人幸福吧,她已经决定留在这个时代,留在那个人身边。
从现在开始,接下来,还要经受多少心灵的磨难,多少刺骨的痛苦,她都……
“薇。”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过来,艾薇转身过去。
那个男人如同天神一样,金光四射地出现在她的眼前。深棕色的长发如同流水一样静静地倾泻在肩膀上,双眼宛若透明的琥珀,闪着含蓄而引人的光彩,金色的胸饰后面钩带着华丽的斗篷,白色的长裙边上染着烫金的花纹。他脸上满载着无法掩饰的温柔。
舍普特惊慌失措地跪倒在地上拜道:“陛下!”
拉美西斯点点头,快步走了过来,一把拉过艾薇的手,宽厚的手掌中蕴着些微的汗水,“薇,跟我去个地方好吗?”
艾薇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问:“去哪里?婚礼就要开始了不是吗?米迪亚姆说过婚礼之前,我们是不能见面的呀。”
“不要管米迪亚姆那个老人,我有件重要的事情忘记和你说了。”拉美西斯不管艾薇说什么,拉着她就往外走。
艾薇被长裙包着,几乎被拽得一个趔趄。她不满地甩掉拉美西斯的手,“有什么事情,等婚礼结束了再说好吗?结婚就这么一次啊,我不想好不容易穿好的衣服都弄乱了。”
“殿下,您去吧,回来后舍普特还可以为您重新装饰。”舍普特跪在一边,好心地插嘴,却被艾薇瞪了一眼。
拉美西斯嘴边扯起一个淡淡的笑容,当下就把艾薇横抱了起来,大步流星地往外面走去。
“你要干什么呀?”被门外的阳光一照,艾薇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带你去看个东西。”
“是什么啊?”艾薇忍不住地又问了一次。
“你到了就知道了。”
“还有多远才能看到啊?”
“你不走路还这么多话?”
于是艾薇就缩在拉美西斯的怀里,双手紧紧地抓着他胸前的衣襟,随着他平稳的脚步,听着他略微加快的心跳。
他有一些紧张吗?
原来他也像她一样,会紧张啊。
艾薇忍不住轻轻地笑了。
“你笑什么?”
“没什么。”
“都说不允许你想我不知道的事情。”他居然又不开心了耶,真好玩。
“真的没什么。”
“不告诉我,你会后悔的。”
“就不告诉你。”
他不由得三分恼怒,一分好笑,稍微粗暴了一点地将她扔放在了地上。
“哎哎,疼死我了!”艾薇气得撅起小嘴,刚要发脾气,话到了嘴边,竟然凝固住了。
她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
她真的,没有看错吗?
眼前这美丽的事物,是为她建造的吗?
那是一堵华丽的墙,上面刻着形状不甚准确的蔷薇,一朵又一朵,连成了蔷薇的海洋。粉红色的、黄色的、白色的,搭配着绿色的叶子,映着耀眼的阳光,刹那间,竟有如鲜活起来一般。墙的周围,堆满了娇嫩欲滴的莲花,白色的,粉色的,蓝色的,散发出一阵阵清香。不远处隐隐听到尼罗河水缓缓流动的声音,风儿轻轻地吹着,抚过这宛若穿越时空的神奇墙壁。
“薇。”
他的声音动听得就好像天籁一样。
“当我的王后吧,当我国家唯一的‘伟大的妻子’吧。”
这算是求婚吗?这就是他所说的“忘记的事情”吗?
水蓝色的大眼睛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他的眼神为什么这样认真呢,认真到她想要哭泣。
“我们那里的求婚,是要单膝跪地,吻我的手,说‘请你嫁给我的’的哦。”她故意为难他,以来缓解自己即将决堤的情绪。
看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她终于笑了出来,原来他也有不知所措的时候,原来他也有不那么自信的时候。艾薇不由得张开双臂温柔地抱住他,将头靠进他宽厚的胸膛里,听着他略微加快的心跳。
“不用了,我愿意当你的妻子,你唯一的‘伟大的妻子’。”
他愣了一下,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将她紧紧地抱住,好像在抱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
“薇,我爱你。”
他贴在她耳边轻轻地说着,仿佛呼吸一样,那句话融在了艾薇的心里。
她微微地点了点头。
第十九王朝的第三位君主,古埃及历史上最伟大的法老之一,他的功勋如同太阳一般长久地照耀着埃及的土地,他的圣名被每一个埃及人口口相传。
埃及是众神溺爱的国家,埃及是尼罗河孕育的土地。
埃及是拉美西斯的。
拉美西斯二世迎娶奈菲尔塔利为王后的仪式,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