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雅静出现在宿舍的时候,宁清还有一瞬间的防备,但她是一个人来的,而且表情看上去不像是来找事的。
宿舍其他三人都不在,黄雅静进来后开门见山:“我听说你最近在找兼职,有没有兴趣听我介绍一个?”
“……”宁清倒是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话题,怔了一下后,才道:“哦,好啊。”
“我上学期兼职过一个小女孩的英文家教,她妈妈最近想让女儿学芭蕾,但是那小女孩不愿意去上辅导班,所以拜托我在学校联系一个舞蹈系的学生,能监督辅导一些芭蕾基本动作就行。”
“我可以。”宁清巴巴地看着她。
“报酬可能不会很多,不过,我记得你好像不缺钱的样子。”黄雅静还是没忍住,最后来了句讽刺的话,不过说完就有些后悔——她爸爸在住院,没准真的需要钱也说不定。
宁清像是没听见她最末一句话一样,只看着她道:“谢谢你。”
“不用谢我,舞蹈系我只认识你跟简婕而已,她没空,只好找你。”黄雅静撇了撇嘴,掏出手机:“我把她们家电话给你,你自己联系吧。”
直到黄雅静离开,宿舍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宁清恍恍惚惚还有些不敢相信。
犹记得那时候,黄雅静脸色愤怒,眼睛通红地看着她,恨恨地道:“宁清,我真后悔曾经认识你!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
那时她是她唯一的朋友,这两句话让宁清痛苦了整整两年。而现在,黄雅静踏出的这一步,是代表那两句像诅咒一般的话已经被收回了么?
曾经失去的东西正在慢慢的复原,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感念?
跟那家长交谈的过程还算顺利,只除了小女孩的妈妈第一眼看见她时脸上闪过的一丝犹豫。
教学时间定在了每周二、四、六的晚上,每次两个小时,倒是比她在肯德基的兼职还要轻松。
宁清曾经想过要去专门感谢一下黄雅静,可是在宿舍楼底下看见贺楠送她回来之后,就打消了念头,毕竟对于那两个人来说,自己到底是不受欢迎的。
其实贺楠对于黄雅静居然会帮宁清这件事,也是很诧异的。
不过黄雅静听了他的疑问之后,耸了耸肩:“你可以理解成——我现在很幸福,所以见不得别人不幸福。”
贺楠心里一动,不过到底没说什么。
宁清教的那女孩今年六岁,可能是家长教育得太严厉,小小年纪却远没有依依和双双那样活泼,一张小脸上不见笑容,声音清脆却出口就是规规矩矩的“宁老师”。
大约是年龄还小,所以女孩的身体柔韧性很好,领悟力也不算差,所以宁清的教学生涯还算顺利,只除了有一点,——女孩的妈妈对宁清有着莫名的戒备,每节课都要在旁边盯着。
刚开始宁清还以为是做家长的不放心她的水平,所以才在前面几节课上监督一下。可当她已经是第三周上课的时候,有一次中途去洗手间,出来时看见守在门口,脸色不怎么友好地看着她的女孩妈妈时,着实被吓了一跳。
女孩的爸爸倒很正常,见面也总是笑眯眯地同她寒暄,拜托她多多包容女儿有时候的小任性。
而且比起对女儿过分严厉的妈妈,这个爸爸看起来倒是慈爱的多。
见识过女孩妈妈的怪异之后,宁清有心想去找黄雅静询问一下这家的具体情况,不过又想到这样会不会有嫌弃、怀疑这份工作的意思,所以就忍住没去。
表姐林萧潇听她说起的时候,倒是了然地安抚她:“放心,我在国外兼职的时候也遇见过这样的事,家庭主妇嘛,见了年轻漂亮的女孩,自然免不了嫉妒担心,你只要认真做事,表现给她看你没有心存任何优越感,她也就不会为难你。”
宁清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知为什么,表姐的话总给人一种信服感,总能让人相信——她的论断是正确的。
在距离宁清大二课程结束前一个月的时候,宁家的酒店却又发生一件大事,六位大董事中,有三位同时提出要撤股离宁氏,理由同当初的林二舅一样——告老还乡,安享晚年,其他几位董事虽然没有这么直接,不过目前也持观望态度,总之,都靠不住。
宁清慌了神,她再不懂事也知道被抽掉大额资金的酒店必将难以维持运转,两年前那场浩大的危机就是前车之鉴,况且当时酒店只有八家,现在是十二家!
钟其秀正在国外参加交流会,宁清打去电话的时候,那边也只是叹气,良久道:“如果石头愿意帮忙……”
宁清跺跺脚,好不容易摆脱了他,怎么可能再引狼入室?
钟其秀也没办法。
宁清急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看着床头那张多年前照的全家福,那上面有脸色微微严肃的父亲,端庄笑着的母亲,还有眼睛弯成月牙儿、梳着两根辫子的七岁的她。
如果她还有家人,也不会陷入这样为难的境地。这样想的时候,宁清脑海中突然灵光乍现,然后急急地跑了出去。
宁清要找的,自然就是已经渐渐被自己划入“家人”范畴的表姐林萧潇。
林萧潇听了她的请求,起初还有些犹豫:“清清,你知道的,我在林氏已经是分身乏术,实在是没有精力了……”
“表姐,”宁清急切地看着她,“你帮帮我吧,我至少要在我爸醒来之前,把这个家看好的!”
林萧潇表情还是有些为难:“清清……”
“潇潇姐……”宁清的眼睛已经开始泛红。
林萧潇有些不忍,终是同意了:“……好吧。”
宁清喜极而泣,眼泪“扑簌”地落了两行下来。
“不过,”林萧潇又道,“我得回去请示爷爷。听你描述的情况,你们家酒店不止需要管理控制,还需要资金支持了,这方面,如果没有爷爷的批准,我是无权操作的。”
“好。”宁清忙不迭地点头。
最终的结果是,林霆军同意为宁氏注入资金,但条件是让二儿子林之洋重新回到宁氏的管理层,职位照旧,而且要让孙子林展鹏也进去。
宁清发现她陷入了同父亲当年一样两难的抉择里,只不过那时父亲是为了娶母亲,而她,是为了保住父亲的心血。
宁清再笨也知道,精明的外公这样做一定是有目的的,她之前不想让父亲的酒店改姓钟,现在更不想让它改姓林。
但是旁边表姐投给她的“一切有我”的眼神,却奇异地抹平了她的怀疑和胆怯。大舅家和二舅家一向不和,所以两方都有人入主宁氏的话,正好可以相互牵制。
成交。
所有的事情做起来都远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简单,且不说董事会同不同意由一个没有资历、没有强大靠山的林萧潇来坐上高管的位置,但是那乱成一团的管理弊端,就让人头疼不已。
好在林萧潇擅长稳扎稳打,徐徐图之,宁氏在最初的混乱过后,以缓慢的势头渐渐步入正轨。
终于可以放下心来的宁清躺倒在床上足足睡了十多个钟头,醒来后就见刘妈坐在床头抹眼泪,一脸的心疼:“要是老爷醒过来之后知道你这么苦,还不知道该怎么心疼呢。”
宁清拉着她的手,无声地安抚着,心里却想:如果父亲能醒来,她就算受再多的苦,也是值得的。
上帝总擅长在灾难过后,降下一场代表着希望的甘霖。
宁清在舞蹈教室接到医院那位外国专家的电话时,只觉得连旁边喧嚣的背景音乐声也听不到了,耳中只能听见专家嘴里“叽里咕噜”冒出的英语,虽然大部分她都听不懂,但是还是能从那带着兴奋的语气和偶尔几个认识的单词中明白一个中心意思:父亲的情况,开始好转了!
没有什么比这样的消息更值得欣喜,宁清握着手机,当着旁边中场休息的同学们和面孔严肃的崔老师的面,“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外国专家吓了一跳,在电话里一个劲的说着:“Be happy!Be happy!”
宁清挂了电话,头一回相当没礼貌地同崔清芬说了一声:“老师,我有事请假!”然后不待她回答,就到更衣室换装离开。
医院的第五层常年死寂,但宁清这次分明就觉得这里温馨了很多。
宁清进去病房的时候,里面有三个人,周医生正在跟专家对着病历本讨论着什么,还有那个圆脸护士正收起不知名的仪器。
看见她进来,小护士也笑眯眯地说着打趣的话:“宁小姐,这回你可不能再哭了。”
宁清不好意思地冲她笑了笑,然后急切地看向两位医生。
周医生的面目也显得轻松了很多,指了指手中的病历本:“宁小姐,这是你父亲的各项检测结果,我们有理由相信他现在的恢复状况是很良性很乐观的……”
宁清几乎又要掉眼泪了。
虽然专业的名词她依旧不是很懂,但是她清清楚楚地记得父亲以前的检测结果,对比起来,得到的信息果然是很让人兴奋的。
她怀抱着厚厚的病历本,久久的对着两位医生鞠躬:“谢谢……拜托了!”
两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善意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