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楼前，凌远停了车才要进楼门，一个人影从一旁闪过来，是许乐山，还提着大包小包许多东西，上前道：“小远，这么晚才下班，我等你好久了。”
凌远恶狠狠地问：“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许乐山：“上楼说吧，我也想看看念初。”
凌远：“滚！”
许乐山赶紧讨好地说：“那就在这里说，其实我来——”
凌远低头看表：“三分钟。”
许乐山：“三分钟不够。”
凌远：“还有2分56秒，2分55、54……”
许乐山：“好好，你看，过几天就是她祭日，我新买了一块风水好的地方，我想……”
凌远猛地抬头，一把推向他肩膀，推出3、4米，压低声音道：“滚得远远地，不要去碰她！许乐山，36年前，你丢下我们这个巨大的包袱，远走高飞，就跟我们再无关系。你有钱，不要来我们面前炫耀，你破产走投无路，我也不会收留，你死了，我不会去看你一眼，滚。”说完，凌远上楼，徐乐山跟着，凌远加快步伐。
凌远回头：“再跟着我，我就报警了。”
说完，凌远又走，徐乐山愣在原地，一脸无助。
凌远进门，重重把门关死，脸上带着愤怒和悲伤。
那些不堪的回忆又浮现眼前——
精神病院里，一个头发被剃得只剩了两寸不到，穿着病号服，容色间尚看得出五官曾经清丽轮廓的40多岁女人，怀里抱着个塑料娃娃，脸上带着诡异笑容，喃喃自语：“宝儿，你多乖，不吐了不烧了不哭了，乖乖睡觉觉，这样你爸就不会丢下咱们……你乖乖的，妈妈老抱着你，才不把你放在篮子里。”女人突然神经质地跳起来，“他又抽了，他又吐了……好热，他……”她绝望地大哭，“宝儿，你不许这样，妈妈没法子了啊！妈得去干活得去赚钱，今天连给你买高干粉的钱都没了，一口都没的吃了啊！”
女人神色绝望地把塑料娃娃包了一层又一层，脱下身上的衣服也包在它身上：“喃喃唠叨）：放在医院……放在救人的地方，他们能救你……”
……
凌远闭眼靠在墙上，过了好一阵，才直起身，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了盒牛奶倒了一杯热了喝，见吧台的电话留言灯亮着，他拿起来，听到许乐山的声音：“小远，你别挂你听我说完！你毕竟身上有着我的骨血，灭不掉，对不对？我也不是想烦你，只是自打前年生了癌，这跟我沾亲带故不知道多少人惦记我手里的财产。我后来生的这一儿一女都是蠢的，哪天我要是一撒手，这辈子辛辛苦苦赚下的产业就都姓了别人的姓，这俩傻的要被人玩死。小远，只有你有我的聪明，就算你恨我，也跟产业没有仇，那一对小的，也还是你亲弟妹……”
凌远咣地把电话摔回去，在吧台上撑着上身，神色痛苦。
过了好一会儿，他直起身，压着上腹，在沙发上躺下，却是辗转，怎么也找不到个可以略为舒服的姿势；他看着客厅正中那一套火车玩具，从茶几上拿起遥控，火车跑起来，音乐响起来，留声机里开始不知道多少次地重复那个圣诞节雪夜的故事。
凌远的面孔浅浅柔和下来，合眼，抱着个沙发垫，就这样在这里，在小货车的隆隆声、音乐声和那个故事之中，和衣睡着了。
风很大的早晨。
这个早晨郁宁馨莫名地醒得额外早，也并没有赖床，早早地起了，在医院外的早点店买了包子吃了，第一个到了办公室，习惯性地在早查房前打开昨晚的病历看，查过所有病历，到护士台拿了换药的器械，去病房给一个患者拆线，动作规范利索，拆线完毕，将身边几页打印出来的纸交给家属，道：“这是注意事项，最关键的部分，我都有用荧光笔标化。”
家属连连道谢，郁宁馨正收拾东西，听见身后李睿的声音：“郁大夫，半个月不见，长进好多。”
郁宁馨猛地回头，见李睿病号服外披了白大衣，抱着双臂，微笑地站在门口，双目有神。
郁宁馨望着他的眼睛，愣怔好久，当着患者，努力镇定，拿了弯盘走出来，李睿也跟出来，含笑看着她。
郁宁馨望着李睿，嘴唇有些哆嗦，激动得有点结巴：“你你你，你能看见了？！”
李睿：“嗯，可以继续挑你的毛病了。”
郁宁馨：“血块都吸收了？都没事了？”
李睿：“嗯，阎王下周就要回来，这个周末，赶紧尽情狂欢去。”
郁宁馨狠狠咬住嘴唇，点头，再点头，只嗯了一声，此时，李睿微笑转身：“我去再偷偷看看，王东他们的手术。”说罢往手术室去，郁宁馨呆站一会儿，突然放下弯盘，大步往楼下跑去，一路跑到楼后，僻静的花坛后面，抱住膝盖，眼泪漫了出来。
她仰头望着头顶澄澈的蓝天，深吸了口清晨清新的空气，走回科室。
开会时间，科会议室内人坐得很满，凌远坐在为首的位置，不但会议圆桌周围的座位，后面的长凳也完全坐满，还站着不少进修医生和学生。郁宁馨在学生旁边挤了个位子坐下。
投影屏幕上是李睿曾与凌远或者杨建新讨论时用到过多次的柱状图，题目是——《我科轻症患者住院日与美国轻症患者住院日比较》。
四组柱上方分别标示阑尾炎、疝气、胆囊炎、良性甲状腺瘤，高柱是“我科数据”，矮柱是“美国数据”。
李睿：“……刚才我们已经总结过，过去的半年里，通过各种与检验科、手术室合作的在管理流程上的改革，我们科住院病人的平均住院时间，从去年的17天，减低到了今年的8天，在之后对这部分复诊情况的调查中，住院日的降低，没有引起任何术后并发症的升高，成绩显著。但是在这个基础上，我们发现，几种在国外住院时间仅用2到3天的轻症，”他指向屏幕，“上半年在我们科的实际平均住院时间，是10到12天。下面，我请杨大夫给大家用数据，来分析一下这12天的具体分布。他用自己的病例，做了一个非常清楚的统计。”
李睿走下去，向杨建新示意，杨建新略紧张地上前，调幻灯，换图表，开始讲解。大家专心抬头听，偶尔有人提问题，杨建新仔细解答，偶尔李睿在下面代为帮忙回答。
中间凌远掏出手机，看到一条新短信，眉毛不自觉地挑起来，短信内容是——“电子病历系统项目和绩效改革试点项目，终审已通过”。
墙上挂表4点20。
杨建新做完讲解，回到座位。
李睿肯定地看着杨建新，然后说道：“基于以上的分析，我和凌院长以及韦主任、程主任、柳主任三位专业组长也都做了讨论，我们统一的意见是，轻症患者不适合与重症患者做一样流程的管理，应该把他们单分出来。计划中具体的操作流程，刚才杨大夫也都讲了。经院里研究批准，我们科从今日起，筹建轻症组，组长由杨建新大夫担任。”
大家的目光落在了杨建新身上。
李睿：“轻症组的患者在任何方面出现复杂问题，各专业组的组长、专家，都可以立刻做患者转组。咱们科四个专业组之间的合作从没出现过问题，我相信今后与轻症组之间的合作更不会有任何障碍。不过这个概念比较新，大家还在摸索，在执行过程中也有可能会出一些之前没有料到的问题，”他看了眼杨建新，再转向大家，“我和杨大夫都有这个思想准备。”
说罢，李睿望向凌远。
凌远笑笑：“我说个事儿，跟刚刚讲的非常相关——以咱们科为试点的住院日项目，作为部里医院管理改革的重点项目，终审正式通过。”
下面一阵喧哗，大家忍不住互相对视交头接耳，凌远也不在乎，继续：“具体好处是资金上和政策上会有一定倾斜，具体的条例，我会跟李大夫传达。总之就是，轻症组具体操作上的困难，都可以提出来。李睿，宣布一下第一批轻症组的医生人选吧。”
李睿：“咱们轻症组成员，除了组长杨大夫，其他四位，一位2年年资主治，1位住院总大夫，1位第三年住院大夫和1位第一年住院大夫，实行轮转制度。第一拨轮转入轻症组的是主治区文医生，住院总大夫朱建华医生，住院大夫张凡和住院大夫郁宁馨。”
郁宁馨一直低头坐着，听到此，抬了下头，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话，再度低下头去。
李睿：“如果没有其他问题，今天就到这里，咱们散会。”
大夫们纷纷站起来朝外走去时候，凌远冲李睿抬手：“一会儿你把那个肝硬化孩子的病历检查带过来，咱们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