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门外,程明看着父亲被推进手术室,紧张得走来走去,双手合住脖子伤戴的一只小小平安符,不住祷告。
当他看见凌远从电梯下来,冲过去:“凌院长,请不计一切代价救我父亲!”
凌远没有答,快步走进了手术室。
苏纯已经刷过手,跑进入手术室。护士为她系上手术袍带子的同时,无影灯打亮。
她闭了闭眼,心中默念:“小文,你帮帮我,帮帮孩子。”
她睁开眼,走上手术台。
另一间手术室里,凌远和侯宁正在合作程明父亲的紧急止血手术。
凌远的手压住两侧动脉,手指从卵圆空穿出来,暂时缓解出血,而后,开始用线结扎。
侯宁:“凌院长,这能管用多久?”
凌远没有回答,眉头皱得很深。
林念初走进手术室时,苏纯已经捧起一个浑身是血、软软的没有声息的婴儿,护士剪断脐带。那剪刀的“喀嚓”一声,在安静的手术室内显得额外分明。
林念初接过孩子,一边抹去口鼻的血迹,一边开始清除口鼻黏液,说到:“皮肤紫苷,反射微弱,APGAR评分,2。”
苏纯几乎是保持着方才的姿势,紧张地一动不动。
林念初镇定而轻柔地用小小的吸引器吸引口鼻黏液,连接仪器,做CPR,用小型电极刺激,一遍又一遍。
旁边的护士:“4分半,5分钟……”
苏纯猛地抬头。
林念初再次拍孩子脚心。
孩子呛咳一下。
一声微弱的哭声传出来。
林念初轻轻把孩子垫高,转头冲护士:“呼吸110,心跳有力,皮肤消除紫苷,APGAR 5分钟平分,8。”
在她说出这个“8”之后,孩子的另一声哭声,响亮了很多,爆发出来,虽然依旧不宏亮,却引得手术室内一阵欢呼。
苏纯抓着手术服的胸口,望着小小的婴儿,眼中渐渐潮湿。
凌远所在手术室,给程老先生止血的手术还在进行。
侯宁:“凌院长,程老先生还能?”
凌远摇了摇头。
此时,那婴儿的第一声啼哭从隔壁的手术室传过来。
凌远轻轻抬起了头,嘴角仿佛带了个笑容,而后,低头继续。
苏纯再度走上手术台,对着躺在手术台上的小文,轻轻把她散乱的头发梳理着,柔声开口:“小文,孩子很好,你真棒,是你的坚持,给了她活下来的机会。下面,我将为你缝合。”
穿着隔离衣的林念初轻轻抚摸孩子的脸,面带微笑:“宝贝,今天咱们都干得不错啊!尤其是你!”
苏纯缓缓地走出手术室,走过手术室楼道。
楼道一侧的大片落地玻璃,窗外阳光灿烂,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将整个楼道照得通透。
苏纯停住,此时,林念初和儿科主治,正在将小文的孩子,推出手术室。
安静的楼道,小小轮床压过楼道地板的吱呀声音,林念初对儿科主治说着:“这孩子,长得真好,下巴有个笑窝呢。”
正在此时,孩子发出了咿咿呀呀的稚嫩的声音。
苏纯站住,望着林念初和儿科主治推着小文的孩子远去。
突然,那一句凌远在廖克难追悼会上说的话,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我更感谢她的是,我从前,只懂得去看这件白衣承载的责任,而她让我看见,承担这种责任的幸福所在。”
手术室刷手间里,陈涵语、凌欢、岑今、王东边刷手边说笑。
王东神情欢乐地道:“这台手术希望顺利点儿,早点下去。今天领导终于能从icu转回普通病房了,本来呢,说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脑袋里的血块还没吸收干净,腹部创伤已经没什么问题,但是大家一致要求领导早点回家,一方面小的们亲自伺候,一方面,请领导顺便指导工作。”
凌欢乐了:“去去,你们别去烦李睿,人家小仙女陪侍正其乐融融。”
陈涵语突然插口道:“听icu的小胡说,他们昨天在icu吵了一架,是因为他女朋友不能生育的,他妈追问好端端的为什么不能生育,李睿居然说这不是他妈有权利管的事情,他不介意,没有任何人可以追问,结果他妈一气之下就走了。”
王东神色有些尴尬,凌欢咳嗽一声,还没说话,郁宁馨的声音已经从外面响起来:“少嚼点舌头根子不会死。”
陈涵语脸色尴尬愤怒,郁宁馨却进也没进来,朝手术室门口扬长而去,岑今过来低声地道:“她说话向来这样不留情面,不过,李主任女朋友的事情,还是别议论吧。”
陈涵语正在羞怒,这时干脆冲岑今发火:“对,我嚼舌头,我庸俗八卦不招人待见,配不上你,你干脆去追人大小姐得了!没准明儿就加官晋爵呢!”说罢,虎着脸开始刷手,岑今在旁好脾气地笑,也不说话,只是站着,王东跟凌欢对望一眼,吐吐舌头,向岑今投去同情的目光。
这会儿,李睿坐在病床上,眼睛视力还未恢复,习惯性地拉许楠手腕。
许楠温柔地依偎在旁,查房的护士进来,忍不住地抿嘴笑。
病房外一阵喧哗,韦天舒领头,身后跟着祁宇宙,朱建华等人进来,李睿的头转向他们的方向。
韦天舒:“小睿啊,欢迎回来。从今儿起,你专业组的病人,可还是你来签字了!”
李睿还没说话,许楠已经急道:“他眼睛还看不清楚,头晕……”
韦天舒等人已经大笑起来。
祁宇宙:“嫂子心疼了!”
许楠脸颊微红,低下头,李睿拽着她手,抬头:“别理他们。”
韦天舒乐着过来,轻推李睿:“躺平,躺平,给你检查。”
李睿:“免了,我挺好,昨晚凌院长才查过。”
韦天舒却是把他放倒,祁宇宙和朱建华也过来,韦天舒一边解他病号服一边笑:“伤口是长得不错,片子也已经一切正常,不过呢,我记得大前天在你颈部看见一个3厘米左右紫红色口唇形淤血瘢,这个不容忽视啊!提示有出血倾向,我今天得查遍你全身,是否再次出现类似的出血瘢……”
哄堂大笑中,许楠窘得满脸通红,夺门而出。
许楠从病房出来,正遇上往这边走过来的郁宁馨。她站住,抬头,脸上还带着窘色打招呼:“郁大夫。”
郁宁馨停住:“正要去找你。”
她从白大衣口袋里,掏出两个红色本本,塞在许楠手里。那两个红绒皮的本子,却是两本结婚证书。
许楠握在手里,已是愣了。
郁宁馨:“领导恐怕这是这辈子唯一一次走后门——还只有求最能有歪门邪道门路的我。我不负他所托,帮你们把该盖的章都盖了,你们俩,现在是受中华人民共和国法律承认和保护的,夫妻了。”
许楠听见“夫妻”二字,猛地把那两个本子抓得极紧,泪光闪烁。
郁宁馨看着她,半晌才道:“你不知道,你突然走了,他不吃不睡,整个人几乎垮掉。许楠,如果我是你,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觉得我不该跟我爱的人在一起,但是我爱的人却想要跟我一起,那么,我就一定要跟他一起,哪怕跟全世界为敌。”
许楠含泪道:“可是……全世界,包括他的,爸爸妈妈。”
郁宁馨耸肩挑眉,只问了一句:“在你心里,他的爸爸妈妈重要,还是他重要?”
许楠轻轻点头,轻声而无比坚决地道:“看着他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我只觉得,除了死亡,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把我和他分开。”
重症病房内,程老先生戴着氧气面罩,浑身插着各种管子连着各色的线,一动不动地躺着。
程明面色木然地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窗外一片黑暗,屋子里日光灯的光线使得屋内的一切似乎都泛着惨白的光。屋内非常安静,除去仪器嘀嗒嘀嗒的声音,此时没有任何声响。
敲门声响,程明惊跳起来,冲到门前,拉开门,对着门口的凌远声音发颤地喊:“凌院长。”
凌远进来,点头,一边走向程老先生床边,一边弯腰检查尿袋里的尿量,屏幕上几个数字,然后掏出听诊器,听程老先生的心肺,触诊腹部。
程明在旁,一动不动地站着、看着,颈部和额上有着细密的汗,当凌远把听诊器从耳朵上摘下来,回身,程明走上一步问:“凌院长,我爸他,他好转些了吗?”
凌远看着他,沉默了1分钟,从病床边走开了些,站在门边道:“手术后,我已经跟你说了,虽然暂时止血,但这只是姑息手术。手术中,我们发现,除肝硬化之外,多处淋巴结肿大,腹腔大网膜内已经播散肿瘤,今天早上的检查出来,双肺也已经转移。”
程明一脸的绝望,狠狠咬着嘴唇,半晌,嘶哑嗓子地说道:“后天,我请了香港专家来会诊。”
凌远点头:“我已经跟医院办公室说了,到时只要我没有急诊手术,我会参加。”
程明突然抓住他的胳膊,声音哽咽:“凌院长,您就不能再想想办法吗?做移植好不好?我父亲肝硬化并肝癌,移植后现在已经3年,现在……你们可以会诊,给他移植肝脏,把其他地方的肿瘤切掉,哪怕一年,半年……”他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往凌远手里塞,“这是一张金卡,里面的数字您可以去查。不管我父亲手术结果如何,只要您尝试……”
凌远静静地望着他,半晌,淡淡地道:“你如果一定要进行手术,可以去找认可这种方式的医生,我会详细做好病史介绍,并予以配合。但是我本人——”凌远望着链接着无数线无数监护的程老先生,平淡地开口,“我只能根据我的医学知识和经验进行判断,不可以为了满足家属一个创造奇迹的愿望,就让患者经历一次并不会带来康复希望的巨大手术创伤。程明,我的建议是,安安静静地陪你父亲一段时间吧。”
他说罢要出去,程明从背后抓住他的胳膊,眼睛已经通红。他开口,声音未出,眼泪已经掉落,他不断地摇头,终于哑声道:“您想想办法,您再想想办法!他没有过过几天好日子,我要让他再看看我给他的好日子。您是这个领域的天才,天才应该创造奇迹。”
凌远无声地拍拍他的手背,低声道:“所谓天才和奇迹,都是患者无望之中的精神寄托。对不起,没有天才,也没有奇迹,我只是一个外科医生,不能给你一个不存在的期望,然后让你更加失望。”
他轻轻拿开他的手,推开房门,程明在他身后悲声道:“你们不懂,因为你们没有面对这种痛苦,你们只管什么数据,什么书本,什么“事实”。但是他是我爸爸,他只有59岁,我怎么能让他就这样离开我呢?”
凌远身子略顿了一顿,却没有答话,走了出去。
他走到电梯门口的时候,手机响,他接起来,“侯宁你说……儿童医院转过来的患儿?照程序走。梅教授亲自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