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症科楼道里，肺栓塞患者的丈夫拿着收费单，抓着了刚刚从行长大舅子病房出来，一脑门子不高兴的郁宁馨，指着其中一条，问：“大夫，麻烦您，你给我看看这是什么，一项这么老多钱……”
郁宁馨看了一眼道：“全监护，就是随时看着心跳、血压、血氧饱和度等等生命体征，出了问题立刻警示，大夫、护士就知道了，马上采取措施。”
大汉问：“那干嘛非得一直看着？我今天一上午在这儿门口，也没有见那什么警告响过。”
郁宁馨再仔细看了看几张单子：“病人是肺栓塞，融栓呢，随时都可能发生梗阻啊，出血啊，为了病人的安全才上全监护呗。这是第3天了，大概是稳定多了，但得防止意外啊。 ”
大汉：“我们乡下人没有这么金贵，干脆我去找管事的大夫，那什么监护不要了，我俩眼不错地盯着，不比仪器好？”
郁宁馨瞥眼icu行长大舅子病房：“这都什么事儿，有人该转出去不出去，有人该住着不想住。”她上下打量大汉问：“病人是你什么人？”
大汉：“我媳妇，刚生了孩子，怎么这么倒霉就出这个事。”
郁宁馨冷笑，没有说话。
大汉苦着脸道：“真花不起这钱，我把我兄弟、兄弟媳妇都叫来，换班儿瞧着……”
郁宁馨没好气地说：“我们这儿是国家正规的三甲教学医院，有我们的规矩。你要嫌贵，村卫生所便宜，没准正好也没有全监护设备，规矩就是让你家亲戚伙儿的轮流陪！那你转那儿去得了！”说罢扬长而去，走到楼梯，恨恨地道：“中国男人就这样！媳妇就是不值钱！正好死一个换个更好的呢！你能顶全监护，那重症科拆了得了！”
大汉又气又急，想了想，回身往病房去，冲着正在换输液的护士“我们回家，不在这儿看了！”
他说罢再也不肯听护士解释拦阻，竟就自己开始拔掉各种仪器接线，推开过来想劝说的护士，背起来老婆，朝妇产科大步走过去，瞧见陈涵语正从一间病房出来，赶过去，大声道，“不在这儿看了！我们出院！”
刘茂然正引着外院以及医学组胚系专家往妇产科的试管婴儿中心去，顺声望过去，看见肺栓塞患者的丈夫正在对着陈翰语吵嚷，旁边围了不少人。他沉吟一下，冲几位专家抱歉道：“让小吴先领几位过去，有病人闹，我怕年轻人处理不得体啊。哎，这科主任一当啊，杂事儿太多，都得管！”
二院某教授笑道：“是啊，但是在决定科室重点方向上，还是有很大优势。”
刘茂然一边往陈翰语那边走一边笑道：“那也得看科里骨干是不是全力支持。”
他们一行人说着话，正遇上大汉身上背着本来躺在icu的肺栓塞产妇，和一个兄弟愤怒地堵在办公室门口，大声地道：“你们也不明码标价，这是黑心钱！我们不住了，回去卫生所看病。”
刘茂然道：“卫生所呢，并不具备治疗肺静脉拴塞的医疗能力。”
大汉悲愤地说：“我们也没有在你们这高级地方治的钱！吃饭的钱都没了，孩子在家喝米汤！”
刘茂然瞥见秦少白匆匆赶来，冲大汉道：“咱们的秦大夫、苏大夫，都在帮你们找国家给你们的保险条例。”
大汉怒道：“别跟我耍花活！你跟我们说安心治安心治，蒙去了我的2000块辛苦钱。今天东凑西措的又交了3000块，本来以为总算交清了，谁知道还欠你们这么多！我明年的工钱都得搭给你们！不住了，再住这辈子都得搭给你们！”
刘茂然：“你们的具体情况啊，我也十分同情。其实呢，国家是有最新政策，但是具体条目和推行程度，我也要和医院相关科室讨论了才明白。”
大汉：“等你讨论明白了，九成还是不管我们，几天下去，又多2万，这是抽我们的血呢！我们要出院，刚才一个过路的女大夫就说了，我们这样的还是该去村卫生所治！”
刘茂然：“现在出院可能出现的种种问题，我想陈大夫都给你说清楚了。当然了，如果你理解了这些危险性并且愿意承担，还是坚持出院，签过书面知情同意文件——我们是医院，不是公安局，断没有强行留人的道理。”
正是下班时间。
手术室楼道里，秦少白才完一台手术，匆匆往外走，经过休息厅时，看见李睿正在休息厅边吃盒饭边跟王东、郁宁馨讲病例，走过去道：“李睿，我上午就想找你，愣没抽出空来，我们那个12床37周妊娠发现乳腺肿块的……”
李睿笑：“秦老师，病理结果出来了，良性的纤维瘤。”
秦少白由衷地笑了：“太好了！我一摸出来心里就咯噔一下子啊，外观实在太险恶了这个。”
李睿：“可不是？我查了之后也觉得，可能是恶的。”
秦少白：“这回踏实了！幸亏我当时稳住了，跟患者说是例行检查，要不你说，一大肚子孕妇，等结果这两天不得吓死！”
李睿叹气：“知情同意这事儿，理想上是维护患者的选择权利，但是度的把握上，真难。”
秦少白：“得，我这还有个麻烦的。一肺栓塞的病人，救过来稳定了，但是我发现她有严重的冠心病，检查结果现在也应该都出来了，我跟肖主任约了，明天过来给她做检查。结果刚我进来之前，家属闹着出院呢……”
郁宁馨：“啊？是住icu的么？那男的不说关心他老婆病情，拿着计费单子四处查费用，真是的，要是他妈他闺女，不知道是不是也这么要钱不要命……”
秦少白：“哟，这你可冤枉他了。他们是按从前的政策，只有在乡镇卫生所看病，才能报销一部分。他媳妇从生了老大就高血压，不太能干活了，他在外面打工，他妈在家照顾家照顾孙女，是真不容易。能拿出的钱，能借到的，都给媳妇看病了。”
郁宁馨愣怔地瞧着秦少白。
秦少白：“好在小纯脑子好用，把国家最新的关于这部分居民的医疗政策给研究透了，按现在的新政策，只要是卫生所出具证明，他们不具备治疗某种疾病的能力，转给我们，那么就能报。”秦少白说着往外走，边走边道：“我得赶紧瞧瞧去。奇怪，我跟管床的大夫都交代了，费用的事情，多半是能解决的，先不跟他谈这个，怎么还是把收费单给他了……”
她正说着，电话响起来，她接过来才听了不到半分钟，一声“什么？”吓了李睿一跳，随即她就几乎是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往外冲，李睿在后面忍不住问：“出了什么事儿？”
这会儿秦少白已经奔出了几米远，大声道，“他们让那肺栓塞的病人出院了！”
妇产科楼道里人来人往，有的大夫已经换衣服回家，有的还在跟晚班交接，餐车也开始给患者送饭，楼道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秦少白一推开楼道门就高声地喊：：“陈涵语！给我出来！”
她的声音引得许多医护、患者回头，而正在护士台交班的陈涵语吓了一跳，只呆呆低声地“秦老师？”
秦少白已经冲到了她跟前，大声质问：“他签了字，你就让一个3天前肺栓塞，1天前还频发心绞痛的患者，走了！？”
陈翰语委屈而害怕地看看周围投过来的目光道：“我……我有什么办法，他们非得要走，说我们留他们在这里是坑钱。人家说了后果自负……”
秦少白：“自负！那是因为他们根本不了解这个后果是什么！”
陈翰语：“白纸黑字地写着，他们签字了……”
秦少白：“很多的签字，列出的都是小概率事件，但是他们这个……我不是说欠费的事情，等苏大夫把国家政策研究明白，跟村卫生所的交涉有了明确结果再说？”
陈翰语往后腿了一步，这时刘茂然的声音从秦少白身后传过来：“秦大夫，患者有患者知情的权利，患者每一天都有权查看收费明细，患者要求了，作为管床大夫，大的规则，大于上级大夫的指示。否则，官高一层压死人，我们这里不成了一言堂了？”
秦少白一时语塞，刘茂然合眼悦色道，“秦代夫，你跟我来我办公室。”秦少白皱眉，不再说话，跟在他身后，一路到主任办公室，刘茂然坐下，让秦少白也坐，她却只是站着。
刘茂然也就不再多说，从旁边拿过一份复印病例，手轻轻敲打着道：“我问你，除了没有给患者把收费明细交代清楚之外，这病历上，怀疑患者有严重的冠心病，你跟患者讲了吗？通过我与患者的交流，他根本不清楚。如果不是小陈在签字的时候细心，把这条也列进去，那么万一出了事，是谁的责任？”
秦少白道：“短短时间内，患者能明白原发心脏病造成的心衰，和肺栓塞，肺高压造成的心衰之间的区别吗？”
刘茂然：“秦大夫，你这是高高在上，看不起患者的态度。”
秦少白盯着刘茂然的眼睛，足足有10多秒，她直起身，不再说一句话，转身推门。
刘茂然在她身后淡淡地道：“秦大夫，请注意你的态度。”
秦少白站住，却没有回头，开口说到：“这个时候让患者签字出院，根本就是利用患者的不够明白，骗他签了免责同意书之后的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