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里,凌远送郁青走着。
郁青:“我女儿宁宁,她确实任性些,有时候甚至偏激,这孩子真心想上医学院,想象她母亲袁松那样做个外科医生。她其实从小是个聪明孩子,小学中学都……”
凌远挑了挑眉,闪过不以为然的神色,却并没有说话。
郁青看了凌远一眼,笑了笑:“父母总是会把自己的孩子看得高一些。我呢,她小时候,我忙于事业疏忽了对她照顾,如今,所能做的只能是努力把她送进最好的医院,给她这个机会。”
凌远乐了,却没搭话。
郁青:“所以我想尽力给她这个机会,让她试试去为自己的愿望努力,碰碰就碰碰。我给自己的期限是1年,如果1年后她还是没有长进,我会把她送出国。”
凌远微微挑起眉毛,瞧着郁青:“您给我的这个压力真不小,这儿不是让她碰碰,碰坏了有机会重新来的地方,她负不了责任,就需要有人为她负责。如果她不懂得与人好好配合,这个机会,还真不是您说给她,就给了她的。”
郁青点头:“我明白。这个孩子……好吧,凌院长,您什么时候觉得她已经超越底线,该怎么办怎么办。您既然给过她了这个机会,我就已经领情。”
此时,李睿和郁宁馨从妇产科走出来。
郁宁馨看李睿,有点儿挑衅地:“不好意思,占了你便宜。”
李睿:“为了诊断治疗,权宜一下没有什么。”
郁宁馨瞧着他,乐了,半开玩笑半耍赖地:“那你再权宜权宜,以后亲自带我,怎么样?” 郁宁馨肆无忌惮地打量李睿,“我在第三医院实习的时候,就看了无数你的手术录像,你已经算我半个师傅,说实在的,选择要来第一医院,其中也有一部分,想瞧瞧画面里那双手后面的人是啥样。嗯,还不错,挺对得起观众!”
李睿:“普外四个专业组,也就是一二三四分区,你都会轮转,在每个专业组,会有一个主治带你。如果没有变动,第一个带你的应该是刚才的杨建新大夫。”
郁宁馨冲口而出:“什么什么?!我才不要跟那么窝囊的上司,在病人面前,又没有办法,又没有威严。”
凌远和郁青走到走廊口,看到了郁宁馨和李睿,他俩却并没有看到凌远和郁青。
李睿正色瞧着郁宁馨:“我们是全市门急诊量最大的医院,每天每个医生碰到的病人,会有几十甚至上百,每个人跟每个人的个性、态度都不一样,没有一个大夫能保证,不碰见对她/他不买帐的病人。”
郁宁馨扬下巴,听他如此说着,神色更是不服,索性翻了翻眼睛,轻蔑地道:“但是像这位杨大夫这样窝囊的大夫,肯买帐的病人估计不多。”
李睿脸沉下来:“不同病人需要的交流方法可能不同,但是每个病人都需要专业水平过硬的大夫。虽然有时候病人看不懂专业水平,但是作为负责人,我有责任为病人把关,不让不过关的大夫害人。”
郁宁馨有些被激怒:“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睿:“我的意思很明白,你的基本功不扎实,不规范。以后你如果放平心态,特别努力,也许能弥补。”
郁宁馨:“我不规范?请问面试主考的李大夫李老师,申请第一医院普外科的至少上百应届毕业生吧?怎么要了我?”
李睿:“我不是做最后决定的人。”
郁宁馨冷笑:“你的意思是说,做最后决定的人,眼神恐怕也不规范,不过关?”
李睿:“这我没有发言权,唯一能对你说的是,我虽然没有收人的最终决定权,但肯定有权利否定你作为一个普通外科医生的资格。”
李睿说完,再也不理她,恰好电梯门打开,他加紧脚步进去了电梯。
郁宁馨如同石化地站着,一动不动。
这一幕被一旁的凌远和郁青看得清楚。
郁青脸色不太好看,对凌远:“这李大夫很有个性啊。”
凌远没回答,只是微微笑了一下。
挂号窗口刚刚关闭,上午的号已经挂完。
后面排队的人有的失望散去,有的赶往大厅去尝试下午号。
一个晃在门诊楼前四处打量的男人,目光落在一个中等身材,50多岁年纪,面容慈和的女人身上。
女人正快步地朝门诊楼里走。
男人眯起眼睛仔细对那女人打量,从包里掏出一卷已经揉得发黑的彩打A4纸,翻出其中一张,那是张彩色照片,照片下面写着:“妇产科主任,教授,廖克难,专长:妇科肿瘤,高危妊娠。”打印的字迹旁边用铅笔字潦草地写着“1500,天冷下雪2000”。
在女人快要踏进楼门之前,男人已经冲到她身边,抓住了她胳膊道:“廖主任!”
他喊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涕泪横流
廖克难愣了一愣,站住,和颜悦色地:“别急,来,慢慢说,慢慢说。”
秦少白正从停车场大步往门诊楼走,远远地,看见门诊楼前的廖克难和那个抓着她哭诉的男人。秦少白先是一呆,赶上几步,眯起眼盯着那男人,突然脸上现出暴怒神色,咬牙切齿地道:“靠!”
她拔腿跑了过去。
廖克难正在低头在写一张字条,边写边说:“我上午有课,你带着你妹妹靠近中午时来,把条给门口护士,就说是老病人,她会拿条进来跟我核对一下儿,然后给你加个号。”
男人眼看着廖克难写条,已经脸现喜色,却还是用手揉着眼睛,嘴里念叨。
男人:“您好人!我们坐了火车换汽车,一路到这儿整走了3天!我妹妹长这个瘤子让婆家嫌弃——”
他正说着,冷不丁地被风一样冲过来的秦少白一把拽住胳膊往下一扯,一个趔趄险些摔下台阶,正要破口大骂,一见秦少白,神色顿时尴尬起来,眼神变换间,秦少白已经冷笑着道:“又你妹长瘤子了?上礼拜找我加号时还你老婆妊娠高血压呢!你妈得什么病了一块儿看了吧?啊?”
男人吓得赶紧走了。
廖克难不解:“少白,怎么回事?”
秦少白和廖克难一起往门诊楼里走。
秦少白边走边愤愤地说:“这王八蛋上礼拜也是半路截住我,也是穷,路远,老婆病好久了,地方的大夫说只能来新城第一医院看,好些天了挂不上号,我就给他加了。那天是有个妊高的病人,人多,我也没顾上多说话,等检查完出楼道恰好我也出去上个厕所——看见那产妇她丈夫跟那等着,根本不是找我加号这人!我忍不住就冲过去问了,好嘛,现在号贩子成了产业了!有团伙作案的,后面儿有打手,雇临时工,抢地盘,做大的;还有这种走单帮的,自己也有工作,隔三差五地到医院来碰碰运气,碰见咱们这样的冤大头,就抄上了!”
廖克难苦笑摇头,拍拍她手背:“不能说出了个贪污的,以后就不给遭了难的人捐款了不是?”
秦少白翻白眼,恨恨地:“您就好心眼吧!次次门诊能一直看到12点半,回来还有直接来病房的老病人!这现在本来该休假,又是为了病号加班吧?”
廖克难:“还真不是,我来给培训的学生上堂课。”
秦少白:“这不是院办的活么?他们也真不像话,这也找您。”
廖克难:“不是不是,我自己揽过来的。这是新人进院第一天,也可以算这条路的一个开头,我想跟孩子们聊聊。”
秦少白看她,眼神中有无奈有更多感动,想想,叹气:“廖老师,您啊,真是所有的心血都扑在这上面儿了。病人,学生,哎!”
廖克难感慨地:“少白,病人如果看病容易,干嘛去买号贩子的高价黑号?病人苦,这不是咱们的错,可也是事实,能多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阶梯教室。
20多个年轻的新医生在这里等着。他们都是本院实习轮转或者硕士博士毕业后留院的,他们都是早查房后从科室直接过来,穿着白大衣,彼此认识,比如外科的王东、朱建华和麻醉科的岑今正凑在一起说笑。
穿着便装拎着手包的郁宁馨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她也无意加入,在最远处一人坐着,跟别人都保持距离,低头玩手机。
妇产科博士生陈瀚语朝麻醉科留院硕士岑今走过来,
陈涵语:“岑今,我让你给我带的习题集带来了吗?”
岑今:“带了带了。”
说完,从包里拿习题集。
朱建华、王东来到。
朱建华一看他们就乐了:“你们几个窃窃私语干什么呢?”
陈翰语翻白眼,才要说话,岑今已经把两本习题集递给她:“是我帮翰语带的标准化考试的试题,她想每天中午抽工夫做做。”
王东:“哇,这么用功?不还有1年呢么?”
陈翰语:“你们是踏实了,留下了,我还不知道博士毕业怎么着呢,现在留院越来越难。当然,也得看对谁——”她说着目光瞥向远处的郁宁馨,低声,“比如有个瑞峰集团董事长的爹,那么哪怕自己是坨屎,都能像朵花一样地进最难进的科室!我啊不单没有好爹,连这儿的户口都没有,可不只能,”她有些自嘲地抛起手中习题道,“跟千军万马一起挤独木桥呗。”
王东等人都是一愣,王东刚想八卦,岑今搂了搂她肩膀道:“你一直成绩好,转博考试时全级第一,导师又是廖主任,一定能留下。就算留不下咱们院,也能留市里其他医院。”
陈翰语:“如果为了户口,去了个小医院,几年下来业务就完了。”
岑今:“那咱就回老家,省医院肯定能进去。”
陈翰语:“得了,你都留下了,还能跟我一起回去?”
岑今没答,却是望着她温厚地微笑,陈翰语脸上悻悻然的神色不知不觉地化成了个小女孩娇羞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