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鹏扑过来抱住她:“你不能就这么走了!我要你跟我回去,跟我结婚……”
“我打掉你的孩子,你也不恨我吗?”
“我理解你,你是不想让我觉得,你是因为孩子才原谅我,是吧,你原谅我吧!”
琳琅认真地看着张大鹏。
她忽然明白,她明明爱他原谅他,却迟迟不肯回到他身边究竟是因为什么。并不是她以为的,她要做足姿态,要他充分反省,充分受罪,要试探他的真心。
她只是一直在想,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是一桩带房子的婚姻?还是一个会在寒冬夜晚为她做一碗炒饭的男人?
在她不惜四处碰壁相亲拼命想把自己嫁出去的时期,她想要的,是前者;
遇到张大鹏以后,现在此刻,她才青春,她要的,只是一个爱她的男人。
这个男人依然有点憨傻,有点懦弱。在这段反省期内,他也许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但他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却不会发生改变;他做爱的姿势不会花样翻新,能力也不会突飞猛进;他更不可能一夜暴富,但是,她终于坚信,他爱她,胜过一切。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
琳琅身体那股紧绷的气流,慢慢舒缓,她靠在了他的怀里。
张大鹏抱紧她:“太好了!留得母猪在,不怕没猪崽,我要你跟我生一堆!”
星期六,旺旺一早就赶到陈海洋家里,态度端正地请示陈妈:“阿姨,我想带陈海洋回家一趟,我妈有点话想跟他说,你看可以吗?”
陈妈正在厨房,她也没看旺旺,就搅着锅里的稀饭,说:“海洋昨天就跟我说过了,我同意了,没想到你还特地过来跟我说。我烙了饼,稀饭马上好了,你们吃了早饭再去吧。”
陈妈的语气柔和慈祥,旺旺听着,眼睛有点潮。自己真心的努力,终于也换来了真心的对待。
三个人默默地吃着早餐。
陈海洋不时从餐桌上看旺旺,旺旺也不看他,心里又美又暖。
旺旺和陈海洋刚到家坐下,周妈就拿出一双袜子递给陈海洋,说:“海洋,给你一个惊喜!”
这是一双灰色的毛线袜,针脚拙劣浑身坑坑洼洼,两只还一大一小。他笑了,问旺旺:“你织的?”
旺旺看到袜子也十分惊奇:“妈,你在哪里翻出来的?”
周妈哈哈笑:“海洋,这是旺旺唯一织成的东西!我看是专门为你织的,你快试试!”
陈海洋挥舞着袜子,取笑说:“旺旺,这是你初恋的时候织的吧?是不是还没送出去初恋就夭折了?”
旺旺红了脸,抿嘴笑,伸手就想抢袜子。
陈海洋却作势要往脚上套。
陈妈忙说:“这是五指袜呢!你穿着袜子怎么穿!”
陈海洋就背过身去脱袜子,周妈忙起身往阳台走,像是要拿东西,她顺势盯着陈海洋的左脚看,然后说:“合适吗?”
陈海洋扭扭脚趾:“好紧!另一只根本就穿不上!”
周妈转身喊旺旺:“快来帮妈妈晾衣服!”
旺旺过去,周妈低声问:“我知道你们住在一起了,我问你,他的屁股上有没有指甲盖大小的一块红色胎记?”
旺旺难为情地说:“没有,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不是说他像你哥哥吗,你那么一说,我心里也总是打鼓。你哥哥屁股上有胎记,左脚小脚趾只有半截,他两样都没有。他的酒窝,和你哥哥的,也不一样。我这回仔细看清了他,自己的儿子,不管变成变成什么样子,不管过了多少年,当妈的,总不会认错。”
“哥哥小脚趾为什么只有半截?”
“还不是因为你贪吃!外婆家门口棵梨树,你要吃梨,你哥哥就爬上树给你摘,结果摔下来,地上的破瓶子扎到他的脚,小脚趾就被切去半个,当时你哭得比他还伤心。伤口还没好透,他就被那个疯女人抱走了。”
旺旺恍惚记起了那个场景,哥哥坐在地上大哭,他的脚趾鲜血喷涌,染红了泥土。地上还散落着几个青涩的梨子。她也吓得哇哇大哭。
周妈似悲似喜:“希望老天爷保佑你哥。”
旺旺能猜度周妈的心情。之前,周妈既然希望陈海洋是,又希望他不是;现在,周妈既欣慰,又失落。
旺旺的斗志全面爆发,管他什么出身,什么生辰八字,只要他不是哥哥,她就要嫁给他!
她问陈妈:“阿姨,我对你好吗?”
“好。”
“我对你好,是因为你是陈海洋的妈妈,是因为我爱他。”
陈妈不言语。
旺旺又说:“阿姨,我和你,都爱着同一个男人,这是缘分,是要我们成为一家人。你说呢?”
陈妈为难地看着她。从情形上看,陈妈似有松动,但也不明确表态,只说:“哎呀!该插秧了,我要回去忙活几天!”
陈妈一走,陈海洋立刻如刑满释放一般活跃起来。
旺旺正在办公室忙,陈海洋打电话来,说:“我在你楼下!快下来!”
旺旺以为他不过是抽空过来看她一眼。
他却兴奋地说:“老婆,我通过地毯式大搜索还有贿赂我的舅舅舅妈表兄表弟,我拿回户口本了!我们现在就去登记!你再也不用这么委屈了!”
旺旺震惊,问:“真的?”
“当然!我连结婚证的工本费都准备好了!九块钱!”说着,他从随身的袋子里掏出户口本,户口本里当真夹着一沓崭新的一元纸币。
旺旺想了想,摇头:“不行。”
“为什么?”陈海洋急了。
“你妈不同意,我们偷偷登记算什么?那真的成了我抢她的儿子了!这个罪名我才不要背!再说了,”旺旺得意一笑,“我一点也不委屈,我的争取已经快见成效了!”
陈海洋傻傻地看着旺旺。
“我要光明正大地嫁给你!还要浪漫的婚礼!要把所有亲友都请来!喝酒,吃肉!为我们祝福!”
陈海洋忽然笑了,他抱抱旺旺:“好好好!我就怕委屈了你。”
“不过……”陈海洋打趣她,“你不是跟神父有约定的吗?你不能拒绝我的呀。”
“是呀是呀,我要是拒绝了还会继续倒霉……”刚说到“倒霉”两字,旺旺不由得打个哆嗦。天哪,不会真的出什么状况吗?从来没被霉运击倒过的极品霉女伤不起呀!
旺旺手上的事很多,她不舍地说:“我先上去了。”
走了两步,她又跑回来,低声说:“乖乖,今天趁妈妈不在,晚上做一回坏孩子好不好?”她眨眨眼,表情坏坏的。
“好,晚上来接你吃饭,然后我们一起洗白白!”
“欧也!”旺旺握了握小拳头。
这已经是春末夏初,天气诡异。
从中午开始,风就刮得特别猛烈,台里有两档节目原定要出外景,受风势影响也只好临时取消。
这个下午忽然显得悠闲。
台里不久前增加了一档叫“特别80后”的节目,内容是介绍那些从事特殊行业或者特殊身份的80后青年。旺旺打算把“大学教师种蘑菇”作为一个选题报上去。嘻嘻,到时候她要客串记者,亲自采访!
想到这里,她不禁笑起来。
办公室的窗户都紧紧地关着,窗外已是昏天黑地。
安姐说:“这风太恐怖了,这哪是什么春风,分明是八月份的台风啊!”
旺旺打电话给陈海洋:“小蜜蜂你在哪儿呢?”
“在蘑菇房,风很大,快把房顶掀翻了,我和工人们正想办法加固!”
电话里,风声呼啸,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在风里飘荡。
旺旺很担心。
现有的蘑菇房是在一片曾经的稻田里用竹子和稻草临搭建成的帐篷式房子,成本虽低但不够牢固。今年,陈海洋新建了几座蘑菇房,又增加了新品种,还专门从外地请了具有多年蘑菇种植经验的师傅过来做技术指导。也跟几家蘑菇深加工厂签订了送货协议。
他计划着,等这一批蘑菇收获,款子回笼,他就租赁一所闲置的小学做场地,以蘑菇种植为终生事业。他甚至打算辞去大学的工作,一心一意种蘑菇。一边教书一边种蘑菇他兼顾不过来,何况,他也不能把全部的时间都花在工作和赚钱上,他舍不得放弃慢跑摄影,还希望能时常有时间为旺旺做饭。
所以,那一座座蘑菇房里,不仅有他投注的心血,更有他对未来的希望。
过了半个小时,风势越来越猛,旺旺再打陈海洋的电话,陈海洋还在忙。
再过了半个小时,风势依然猛烈,电视大楼对面的灯箱广告都被风垂得一边垮塌下来。陈海洋的电话打不通了。
旺旺连续不停地打,连打十遍也没有通。
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匆匆跟安姐说了一句“我有急事先走了”就跑出大楼,站到街边拦出租车,直奔蘑菇房。
在一座新建不久的蘑菇房前,陈海洋抓着竹竿,使劲地撑住蘑菇房的一侧,蘑菇房已开始摇摇欲坠,一阵狂风像浪头一样席卷过来,房顶的一角像报纸一样,被狂风撕裂,裂口越来越大,帐篷慢慢往陈海洋的这一边倾斜。旺旺失声大喊:“小心!快跑!”
就在陈海洋回头看向旺旺的那一刻,帐篷倒了下来,砸在陈海洋身上。
豆大的雨点从天空砸了下来,瞬间变成了倾盆大雨。
旺旺没有呆没有傻,没有愣神一秒,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像子弹发射出去一般,冲到陈海洋身边。
他的半个身体被埋在帐篷里。
他的身体迅速被暴雨淋湿。
他支起身体,费力地朝旺旺笑,说:“小媳妇儿,你来啦。”
旺旺疯了一样,用双手掀开竹竿,扯掉稻草。
工人们都跑过来帮忙。
陈海洋被扒拉出来了。
他摸摸自己的脸,摸摸自己的手,再动了动自己的腿,他咧嘴一笑:“嘿,都在。“
旺旺却吧嗒吧嗒直掉泪。
陈海洋上前一步,拥住了她,“我没事,我没事。”
说话间,血水已顺着他的裤管,不断往下流,雨势太大,血水被瞬间冲淡。
雨势越来越猛,陈海洋招呼工人们:“大家都躲到车里去!”
陈海洋的小腿破了很大一块皮,血就是从那里流出来的。
旺旺穿了吊带衫和长袖衬衣。
她脱下衬衣,将陈海洋的伤口简单包扎。
陈海洋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紧张地望着一座座蘑菇帐篷。
雨倾盆而下,天地间茫茫一片,地上一股股小溪汇成河流,蘑菇房地势低洼,河流从四面八方奔涌过来,很快,蘑菇房变成了一片汪洋大海。
“小媳妇儿,这下完了,蘑菇变成蘑菇汤,我也变成穷光蛋了。”
“我不嫌弃你。”
“那好,我还是幸福的穷光蛋。”停了停,他心疼地望了一眼蘑菇汤,说,“还是回去吧。”
旺旺说:“我来开车。”
暴雨直到傍晚才渐渐止歇。
陈海洋小腿缠了纱布,手臂贴满创可贴,穿着旺旺买的珊瑚绒睡衣,他脸色灰白,嘴唇干燥,像孩子一样蜷缩在沙发里。
旺旺蔫蔫地说:“是我们真的八字不合吗?还是我不该不同意跟你偷偷结婚?你看,你都受伤了。”
“这点伤不算什么,男人嘛。”
“蘑菇也毁了,我粗略算了下,损失将近五万……”
“你嫌弃我了?”陈海洋揽顾过她。
她撇撇嘴:“太心疼了,那么多钱……”
“我也心疼啊。不过我也想通了,光是我爱你你爱我领证办婚礼都是不够的,只有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事,不管遇到什么艰难险阻,我们都能像这样,你靠着我,我靠着你,我们才能真正地融入彼此的生命,任何人都不能将我们分开。”
她不说话,只是靠他更紧。
一声巨雷横空劈响。
旺旺惊醒似的意识到,她屡次违反转运约定,屡次倒霉,但以前是她一个人倒霉,但这次波及她心爱的男人!这绝对不行!她不允许!她遇到了陈海洋,这才是她人生转运的开始!她不再奢求上帝再赐予她别的什么好运了!
她要去和神父解约!
第二天,雨过天晴。旺旺起了个大早,直奔教堂。
不是礼拜天,教堂一片安宁。
那个弹钢琴的男人正从教堂的一扇侧门走出来,他穿着神父的黑色职业套装,双手捧着《圣经》,他朝旺旺走过来,说:“你好,我是林神父。”这是旺旺第一次听到他这么正式地介绍自己,她笑了:“林神父,你好,我来找李神父。”
“对不起,李神父上周去世了。”
旺旺大惊,垂头默哀。
过了一会儿,她说:“去年这时候,我和他有一个转运约定,现在,我不需要了,我想解除……”她焦急不安,语气急促。
周神父微笑起来:“既然李神父已经去世,你们的约定也就自动解除了。愿他保佑你。”
旺旺仍有疑虑。
周神父似乎看出她的疑虑,他说:“如果你信教,你信仰就是上帝,如果你不信教,你信仰的,就是自己的心。接受或者拒绝他人所求,你遵循的,其实只是自己内心真实的意愿。其实,李神父和你订下你那个约定,只是想要激励你。”
他在旺旺的面前的空气里,划了一个十字,说:“所有发生的事,都是必然,都是不可避免,来者是福,希望永在。”
他温和的声音就像春雨洒落草地。
旺旺心头的不安和疑虑,像尘埃被春雨冲洗干净,只剩一片通透澄明。
她看着这位年轻的神父,心里充满感激。
神父也在看着她。
他们的眼神,仿佛有了某种默契的交流。
神父微笑着,他的嘴角,也若隐若现的一个酒窝。
旺旺蓦然觉得,眼前的这张笑脸,似曾相识,令她感到亲切温暖,这与她第一次在教堂看到他时的那种亲切,遥相呼应。
恍惚间,旺旺闻到一股秋天里梨子成熟的气息,那气息似是从记忆深处,悠悠荡漾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