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王官邸里来了一群人,来了又走,这些人神情局促,打扰了好一阵才离开,对官邸的人来说并不见得高兴,都议论纷纷。许多人感觉到气氛的微妙,近似乎粗壮无礼的拜访让人心里“喀嗒”了下。
出事了!
出大事了!
夜枷等那群人离开后才想着要去见城主大人,此际陵兰风云密布,他们这一行人看似要走也走不了,听说,纳兰帝国皇帝的病情恶化了,在所有人逐渐恢复时,皇帝不但不见好转,而且出现了新的病症,完全不同于此次患病人的症状。沉淀在心中微粒产生着微妙的变化,夜枷开始感觉不对劲,朦胧已久的怀疑是否已开始解开它的序幕?
夜枷忽然间一切都不是很清晰,城主越发深沉得可怕。
林争等了夜枷很久,在有人进来的刹那,他几乎松了口气,可是先到的人却是紫卫。在不长的一段时间,林争忽视了他的存在,凝视他良久,只看到嘴一张一合,不知说了什么。就是一前一后,夜枷跟着就到了。
夜枷看到紫卫,什么话也不急着先说了。只是当紫卫说完时他整个人都呆住了,夜枷是最慎于观察林争细微的人,这时却忘了,紫卫的话在他脑中转了一遍又一遍,忽而有些凉透,所有的思绪都变得渺小细微,缩在一个角落,放浪无际的欣赏躯壳外的暗影。
“你说……”林争望着紫卫,目光飘遥有点浮虚。
“希宁小姐已经到了陵兰,好像有点麻烦缠身,说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来见城主。”
想了许久,林争笑了笑。紫卫不懂这笑容的含意,调头看到夜枷愣站在那一动不动,只是一瞬间,紫卫忽然发觉夜枷有点不对,至于哪里不对,他也不说不上来。
紫卫要退出去时,夜枷说道:“很久没见小姐了,既然你见了小姐怎么不把她带回来,有什么事都有城主,现在陵兰局势紧张,让她一个人在外恐怕不安全。你知道小姐的下落吗?”
紫卫摇摇头,忽然笑道说:“这我就不清楚,刚到陵兰就发生了一点小状况,后来就分开了。”
夜枷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来,不等夜枷再问,林争就让紫卫出去。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望着消失在门后的背影,夜枷直道:“纳兰皇帝的病情恶化,和最近流行的病症不太一样,他们都在找帝宇。”
仔细观察不见城主反应,只听城主问他。
“你能找到希宁吗?”
“我会试试。”夜枷不敢看林争。
林争皱眉。
夜枷忙说:“平常小姐就很亲近紫卫,紫卫如果说不知道,那要找到小姐的可能性不高,如果小姐真到了陵兰的话,我一定会尽力。”夜枷说得很巧妙,不排除有人会利用这点,目前最重要的是确定希宁小姐已经在陵兰,这所有的猜测才能有可能。
林争微感失落,心上忽然蒙上了一层阴影,希宁早不来晚不来就到了陵兰,紫卫到底是什么目的?紫卫的话里有让人琢磨地方,紫卫虽算不是极精明的一个人,但至少会知道目前陵兰是什么情况,让希宁一个人待在外面实在有违常理。恐怕他也太了解自己,林争暗自冷笑,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林争也不知道他是否还能顾得上希宁。
林争到陵兰多久,就有多久不得安宁,神经像上紧被拔动的弦,越来越敏感。印象中,那小小扁扁的身躯总是挺立着,倔强的神情,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干净,坚韧而灵静,对林争,这不是一个美少女养成的游戏,他投入不多的感情,却期望很高。
反复无常,林争最终还是决定以静制动,如果这是胁迫,那么很快就会传来信息。
林争的反应在某些人眼里是预料之中,可那份沉静的修养并不是所有人能体会。路西法此时刚得到一份情报,手中紧捏着,苍白有力的手指像要掐入手心,是怒,是恨,复杂反复的心思涌在胸中找不到出口。
丈夫的脸色铁青,阿缇丝似而不见,以冷静思索着将要面临的几种情况。路西法忽然站起来,阿缇丝和卡罗因都吓了一跳,不等他们阻止,路西法迈出几步的脚又停了下来,眉头深拧,不郁的眼神闪着寒光。
“纳兰君臣至今昏迷不醒,我要进宫面见皇后。”
路西法做出的决定让他们感到意外,也许路西法想得不比他们少,可却一点也不理智。“这件事朱利安最清楚,看他神色,而后又否认,对我们来说未必不是件好事。最好还是置身事外,把林争推到我们的对立面,很不明智的决定。”
路西法看着阿缇丝,不愿意承认。“是林争先找上我。”
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阿缇丝匆匆撩过耳后发丝,冷漠得不似平常。“你为什么不能冷静下来,如果纳兰帝国知道这次的病毒来源于我们道格拉斯家族,不但会让家族多一个强大的敌人,也丝毫动摇不了林争半分。林争早有打算,现在抛出一个目标,纳兰帝国就被甩得团团转,谁也不知道林争究竟想做什么。”
卡罗因也同意。“我虽然不知道朱利安为什么会这么做,既然林争已经做到了,那么他手上一定有挟制我们的证据。和他正面冲突十分不利,以他个性,林争也不会想节外生枝。”
路西法脸色阴霾不散,苍劲的手指敲了一下桌面,十指交握,指节泛着青劲。他怎么会不知道其中的道理,他不相信朱利安有背叛家族的心,林争有心设计这个陷阱,朱利安又怎么会是他的对手。林争不是神,他不可能知道今天道格拉斯家族会和纳兰帝国结盟,这么推测,林争只不过是找一个替死鬼,仅此而已,不是道格拉斯家族也会是别人。
纳兰帝国和道格拉斯刚搭上一点关系,如果这件内幕暴露,几年的努力就这样被林争毫不费力的摧毁掉。
路西法甚至疲倦,甚至无奈、又无力地想,林争又是怎样看待被利用而又无足轻重的他!
“路西法……”阿缇丝轻轻的自喃。自从嫁给他的那天起,抛弃了许多,泥足深陷的结果只能让她全心全心成为路西法的妻子,道格拉斯家族的一员。路西法回视,眼神透露森森紫光,谁也回转不了。
阿缇丝和卡罗因离开书房,阳光透过厚重的幕布,光线稀释昏暗,书房里明暗相格,形成了阴影摇戈的灰色。路西法紧闭着眼,灰色僵硬的身线,尘埃堕落,连呼吸也那么寂寞。恍然惊醒回视一室的清冷竟有点可笑,难道他要坐成了灰……
在进帝宫的途中,脑中闪过许多念头,直到听到几声叫唤。也许因为他是纳兰皇帝贵客的关系,不需要等待太长时间就得到了皇后的召见。
冷硬的脚步声在宫殿的长廊回响,金色暖光的长廊在他眼里成了灰白漫长的狭道,静谧得让人透不过气。路西法沉着脸,让前头领路的人更是小心谨慎,深怕一个疏忽就惹恼皇后的客人。本来是意外,路西法侧头望去,视线穿过半掩上的门与一双清冷的眼睛相遇。一丝惊讶,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他,路西法转眼别开,走了一段,忽然停了下来。
“道格拉斯先生?”
“刚才那是林争……”路西法忽然问道,那紫色深沉的眼神让人害怕。
“是,秘书长阁下是来向皇后辞行。先生,皇后殿下还在等着您。”
“我想,要担搁皇后陛下的时间了。”路西法冲人笑了一下,回头走进那间休息室。那名官员一愣,实在觉得不妥又失礼,顿时了怒意,想上去阻拦。
印入眼中的林争坐在精雕细刻木软椅中,仍是那苍弱的颜色,嘴唇紧抿,削尖了些的下巴搁在十指交插的手背上,当看到路西法走进来时,林争放下了支起的长腿,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路西法,仿佛没有丝毫波动。
两人的相遇是否过于频繁?
关上身后的门,金色的门柄向左转了一个角度,那动作优雅,带着几份诡异。林争微微一惊,这动作自然瞒不了他的眼睛,看着路西法向他走来,那姿态轻浅,却让林争无形中感到压力。
正不知路西法打算做什么,忽然扯开嘴唇,向林争轻浮的笑笑,一只手向林争探来,握着他的手臂将林争从座位上拉起。瞬息几百个念头,林争看着紫光中的风暴,犹豫之间忽然不能挣开他的手,只是抬手一挡,威力十足的拳头就打向林争的右脸。
木质雕绣的屋子中暴出一声闷响,林争撞到了墙上,虽然手掌挡住着他的拳头,脸还是撞红了一片,手骨明显骨折。林争从没有这么痛过,在他的经验中,再痛也能昏过去。然而牙磨破了一丁点舌头,背脊窜起一阵阴冷痛痹,差点跳了起来。
路西法三步并一步的冲上去揪起林争的衣领,林争捂着火辣辣的脸,眉心绞起了死结,张口吐出一颗染血的牙。林争两眼冒火的回头瞪向路西法,两人的脸色同样泛青,路西法怒涨得铁青,而林争是一种灰青。一脚阴狠凌厉揣向路西法的肚子,路西法刚想打上第二拳的拳头忽然停住,躲过了那记狠踢。
被锁在门外的士官敲了几下门,听不到里面任何声音,好奇的将脸贴上门,忽然不知道被什么撞了一下,整个门都震得发抖,一时把他吓得傻,猛地放开手,盯着紧闭的门。
里面闹得厉害,外面的士官把门捶发轰轰发响。再听觉得不对劲,立刻在长廊上大叫起来,尖破的噪子撕破了宫殿中的宁静,不稍一时的时候,出现一大群皇宫军士。
任外面叫得天荒地破,里面好像有一会没动静了,虽然不知道里面的两人发生了什么事,可这时更让众人心里发寒。
当他们强行冲破这道门时,一时间所有人都惊呆了,屋子中满目疮痍,像是经历了一场风暴,风暴过后无一完物。
屋子中飘散着一种诡异的气息,道格拉斯先生右脸颊至脖子划破五道口子,伤口不见深,却也血淋淋的刺目。相反秘书长身上就没那狼狈,一只手捂着脸,另一只手垂在衣角下。两人对立,神情自若,云淡风轻。
谁也不敢先出声,盯着这一室诡异,众人不由停了半步。路西法动了动,林争轻颤一下眉,冷厉的空气中丝微的一丝火气渐长,浓重的雾色在两人之间沸腾,谁也说不清他们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血流到衣领上,晕开了一片。路西法抬手擦了一下,转身离开,纳兰帝国的军士不由退开让开了一条离去的道。
林争眉飞,淡漠间有些不耐,抽起那只骨折的手对呆愣好一会儿的纳兰人说道:“麻烦帮我处理一下,希望不会对皇后殿下失礼。”
走至门边的路西法倏地停下脚步,又仓促离开。
一阵混乱过后,林争的手缠上了白纱,只是脸上的红胀一时间是不可能恢复平常,一个胖胖和蔼的中年人给了他一包冰袋,按在红肿处舒缓痛楚。林争仍执意要见皇后殿下,似乎对先前所发生的事没有发在心上。好好的一张脸弄成这样,看在眼里的人都感疼惜之极。
有人把林争领到了皇后的面前,皇后是位温情高雅的女人,浅抹唇彩温和地挽起,那盏白瓷似玉勾画的茶杯“喀”地放在茶桌上,面对林争,纳兰帝国的皇后宽容的笑了。林争看着这全纳兰帝国最高贵的女人,心想纳兰君臣的确出其意外,娶了这个女人为皇后。
仔细的端详着林争的脸,他的肤色透着玉气冰纯,眉间很紧,用冰包捂着自己的脸,有丝欠意对她微鞠着身体。
“坐吧,怎么样?”
忽然恍悟,林争才明白皇后的意思,说起话时很疼。“没关系,不过真有些失礼。”
皇后一笑,道:“我真不知道道格拉斯先生还是这样的人,你们的关系好像也不一般。”
“几面之缘,算不上认识。”一眼收尽皇后的神色,找不到任何忧虑惶恐,林争从皇后的脸上看不出所有关于纳兰君臣的信息。“陛下最近身体如何?”
“谢谢阁下的关心,皇帝陛下一直在好转,恐怕过几日就能下床了。”
林争只觉得脸颊冷得生疼,移开冰袋。纳兰帝国的皇后看那片红得有些紫青的脸颊,路西法·道格拉斯的拳头打得不轻,但要说手下毫不留情,以路西法的身手,又怎么会让自己比林争更狼狈。
皇后见林争已有不耐,忙将视线移开。“我听陛下提起过大人,大人在陛下的心中是个非常特别的人,如果秘书长大人要离开,陛下醒来可能会很遗憾。这几年联盟动作频频,一举一动都在世人眼下,秘书长怕是无暇分身吧,呵呵。”
林争淡淡回道:“改变计划提前了行程,在陵兰的日子也有一段时间,既然已参加过陛下的典礼,陛下的身体又已渐渐恢复,心想也是离开陵兰的时候了。听说凡尔赛上的军官也有人向皇后殿下提出了辞呈,可陵兰航空港封闭,不知纳兰帝国是否有其他的意思?”
没有丝毫质问的意思,但不得不让纳兰帝国的人感到一丝压力,凡尔赛是盟军最复杂的地方,就算不是每个人都有自傲的本事,但都来头不小。
“绝没有阻止各位离开陵兰的意思,只是前段时间病毒传播,情势也很复杂。病毒学家们建议关闭传播渠道,才能有效防止病毒继续扩大感染。以目前的情况看,的确起到了作用。”皇后有条不紊的解释。
林争表示理解地点点头,仍不肯放松地说:“那么现在在应该不需要再封闭港口了。”
皇后没有立刻答应,林争回视皇后的眼神有些意外,那眼神似乎像看穿什么,犀利而镇定,让林争的脸颊又疼了起来。忽然哼了声道:
“凡尔赛的人,总不能在陵兰留一辈子。”
冷厉、讽刺,毫不留情的嘲弄。皇后为林争话锋的转变感到惊讶,忽然是他的眼晴,多了一片冰蓝,明亮得刺眼,宁静得让人害怕,那抹颜色另人勾起那场惊心动魄的血杀,恍然只隔着昨天,曾熟悉又陌生。
皇后忽然感觉疲惫,心口闷上了一块大石,那是一块心病,许多人的心病,都无法痊愈。“陵兰这段时间发生了许多事,我想秘书长也听到一些关于皇室的传闻,陛下又病倒了,整个皇室都紧张谨慎起来。对了,秘书长对帝宇这个人有印象吗?”
林争摇摇头,不像是说谎。
“我记得帝宇是被派往负责你在纳兰帝国的安全的,在纳兰正风的官邸、在蝴蝶峡谷,一点印象也没有吗?”皇后笑凝着林争,不忘提醒地说。
“……好像有点印象。”
“帝宇是我看着长大的,今天弄成这样,也许是我忽视了很多东西,才让有心人利用。”说起帝宇,皇后的样子颇为伤感。
林争只忍着不动心情,话到心里就是乏味,林争并不是一开始就讨厌这个女人。
“林大人有兴趣听听吗?”皇后让人端了些果点上来,笑眯眯的望向对面的林争,把一盘盛着厚厚一层奶油的糕点推向林争。
在鼻端前飘着一股淡雅青竹的轻香,是醉竹,用它萃取的汁融合糕点的材料,别具匠心,非常独特,林争一闻就辨别出来,还知道醉竹过量会醉,处理不慎则会中毒。
皇后优雅地尝了一小口,林争仍是纹丝不动。很多人知道林争有种奇特的食癖,这时皇后眼中闪过一缕疑惑,林争连连碰了几下伤处做足了暗示,相信对方也不会勉强他。
“如果没有特别的原因,我过几天就会离开纳兰帝国,只能在此祝愿皇帝陛下身体安康。”
林争立刻起身。
皇后愣了会,闪过失望的神色,轻轻的道:“真是冷漠的人啊,认识林争的人都说他是个难以亲近的人,原来话一点也不假。”
怔了怔,林争回道:“皇后殿下要谈起的事恐怕都是陈年往事,林争不是纳兰帝国的人,也不会为皇后殿下分忧。纳兰皇室以前的历史我是知道,不多不少,刚好能作个合格的盟友。如果皇后真要问,我只会说不特别也不平常,哪个皇室没有腥风血雨、同室操戈的丑闻,哪个帝国皇族的历史又会缺就这样传闻,对我这个局外人来说也只是陈词滥调而已。可是要说平常……”
“陛下和皇后都是经历过风雨的人,与其揣测那些埋在土里的人和事,还不如仔仔细细地看着眼前的。”林争笑笑。
林争走得时很匆忙,像刹那所有的血色都褪得净白,他走时的冷笑,似惊似艳,那一笑扫尽千般颜色,尽落皇后眼里,却是极寒极致。皇后从金丝绣边的靠椅站起来,抬起手挥退了所有侍从。
一个白色长袍,静逸清俊的白发人从布幕后走出来,神情淡定,举止从容,深浅不透的眼神。皇后拔了一下身后裙摆,对着白发人,皇后的态度神情不是一般,充满敬重。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国师——平师安。
老人目及地上,像在沉思。
皇后小心翼翼问:“国师你看,这孩子可是当年那个孩子?”
老人望向皇后的神色平淡,像把她已看得穿透,让皇后变得局促不安起来,老人不语,视线扫过茶桌上那份没动的点心。
皇后看到了也无奈地道:“这人十分谨慎,纹丝不露,只可惜了……”
老人举起一只手示意皇后别再说。
“我知道有一种人,是不会和敌人同桌共食。”
平师安闭目,耐人寻味的话,余音绕着她的耳边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