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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放旷心怀天地间(1)

◎走遍万水千山

我发现我特别想去的地方,总是古代文化和文人留下的较深脚印所在,说明我的心底的山水,并不是完全的自然山水,而是一种“人文山水”。

——《文化苦旅》

中国之所以能孕育出丰富多彩的山水文化,得益于得天独厚、千姿百态的自然景观,还有积淀深厚、人文荟萃的悠久文明。因此,中国历代的山水名胜,不仅包蕴着雄奇秀美的壮丽景色,还积淀着悠远渊深的民族文化,直到今日,仍然大放异彩。余秋雨先生在《文化苦旅》的自序中曾提到,“我发现自己特别想去的地方,总是古代文化与文人留下较深脚印的所在,说明我心底的山水并不完全是自然山水而是一种‘人文山水’。这是中国历史文化的悠久魅力和它对我的长期熏染造成的”。从历史文化极为丰富的山山水水间,可以追寻古代文人的足迹,可以发掘出古代文化的沉淀。

占有很重要的地位的“天人合一”的思想,便是在自然山水间孕育出来的。自然环境本身并不等同于山水文化,但它作为必要的客观要素促成了山水文化的形成。山水文化是人类创造的结果,是人类社会与自然环境相互交融的结晶。庄子认为,人类达到理想状态的终极目的,就是“绝圣弃智”,打碎加诸人身的枷锁,解放人性,复归自然,实现“万物与我为一”的精神境界。汉代思想家、阴阳家董仲舒将这种思想观念发展为天人合一的哲学体系,而中华传统文化的主体也正是由此构建的。

中国古代文人往往对政治采取逃避的姿态,多半是因为对黑暗、腐败政治的憎恶,或是在官场被排挤的不悦经历。在君主专制的政治体制下,文人的生存环境是不容乐观的。汉文帝时期,文人贾山这样描述皇权的恐怖:“雷霆之所击,无不摧者;万钧之所压,无不糜灭者。今人主之威,非特雷霆也,势重非特万钧也。”面对这种无比强大的压迫感,文人的心境往往从忧患被推向绝望。余秋雨先生在《为自己减刑》中说,人类的监狱有两种:有形的和无形的。人世间“把自己关进心造的监狱里”的人不少,这就是“在自由中设置不自由”。有人能够在有形的监狱中,即“不自由中寻找自由”。文人们虽然绝望,虽然痛苦,但内心是清醒的,在他们的内心深处,都藏着一个山水田园。许多文人在现实生活中遭受挫折后,把积极入世的使命感深深藏起,离世俗越来越远,走向田园,步入山水。余秋雨先生在《阳关雪》中说过“一旦这种所谓的理想、抱负不能实现,便不免会在自然的风景中寻找寄托”。

纵观中国历史,几乎每一个时代都有一批文人这样躲避现实,成为“隐者”。从《论语》中嘲笑孔子的老人到魏晋的孙登、陶渊明,再到风流天下的孟浩然,他们代表着天下圣贤淡泊明志的最终宿命。更多的文人选择在山水田园终老,默默无闻地度过恬淡人生。在浓郁的绝望中,他们亲手扼杀了自己昔日的理想、志向与抱负,让生命之水融入历史的长河,静静地流淌、终了。在那样一个扼杀人性的时代,只有置身世外,醉心灵修,才能解放心灵,获得精神上的突围。

有人说人生有三重境界:一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二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三是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人们在涉世之初的时候,常常对一切事物都充满新鲜与好奇,以一种儿童的天真视角来认识眼前的事物,万事万物在我们眼中:山就是山,水就是水,固执地相信看到的就是最真实的。然而,尘世之中有太多的虚伪存在,看到的并不一定是真实的,我们很容易在现实里迷失了方向,随之而来的是迷惑、彷徨、痛苦与挣扎,有的人就此沉沦在迷失的世界里。当我们开始学会用心去体会这个世界,对一切都多了一份理性与现实的思考,山不再是单纯意义上的山,水也不再是单纯意义上的水了。第三重境界是一种洞察世事后的返璞归真,但并非人人都能达到这一境界。在这个时候,人生的经历已经积累到一定程度,而且也学会了不断反省,无论是对世事,还是对自己的追求,都有了格外清晰的认识:明白了自己追求的是什么,要放弃的是什么,这时,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只是这山这水,看在眼里,已有另一种内涵在里面了。

究竟有多少文人能够在这三重境界里由人修炼成龙,我们不得而知。但我们看到了,在踏遍千山万水,经历了大自然一次又一次的雨露滋润后,更多的文人墨客,置身在禅意盎然的风景中,一颗颗被生活的尘埃所沾染的心变得越发纯洁,脸上僵硬的肌肉也变得越发柔和。回想起曾经的黯淡无光,如今的清新山水显得更具有永恒的价值。那是因为神奇的自然界,给予了人类太多的思考与感动。

中国的山水之美向来为人称羡,又以诗国闻名遐迩。诗歌孕育于山水之间,文人的卓绝风采也依赖山水造就。与此同时,文人的诗歌也为山水的增添几许灵性。文人的灵感源泉固然有赖于山水的启迪,但山水的精神和韵味,也多少来自文人的生花妙笔。晋宋易代之时,文人的思想观念、审美趣味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著名文论家刘勰在其《文心雕龙.明诗》中说,“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精辟地指出山水诗取代玄言诗的发展趋势。那种纵情山水、放达洒脱的情怀,曾感动了历史上一代又一代的文人。余秋雨先生评价他们“开拓了中国知识分子自在而又自为的一方心灵秘土”。也有人将那个时代的文人身上所特有的风骨,亲切地尊崇为“魏晋风度”。

谢灵运可以说是“第一个在诗里全力刻画山水的人”(朱自清《经典常谈》)。谢灵运作为山水诗的鼻祖,堪称中国历史上伟大的诗人,他的诗作清新恬静,其中贯穿一股道法自然的精神,一扫魏晋以来晦涩的玄言诗风。李白、杜甫、王维、孟浩然、韦应物、柳宗元诸大家,都曾在谢灵运的山水诗中获取灵感。除了作诗写文,他于史学、佛学、老庄哲学也是造诣颇深。此外,他还精通书法、绘画,诗和字曾被宋文帝刘义隆赞为“二宝”。庐山东林寺的名僧慧远也是他的知交好友。虽然他与慧远相隔五十多岁,两人还是一见如故。他为慧远圆寂而执笔的《庐山慧远法师诔》,被奉为祭吊名文,为世人传诵。

同时,谢灵运也是第一位见诸史册的大旅行家。他喜欢登山,尤其偏爱攀登幽深峻峭的山峰,甚至面对高达数十丈的岩峰,他也勇于探险,这样说来,他该是开启中国古代攀岩运动的先行者。在登山时,他会自备一双木制钉鞋,上山时就拔掉前掌的齿钉,下山时就拔掉后掌的齿钉,这样一来,上山下山省了好多力气,还分外稳当,这就是著名的“谢公屐”。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就有“脚着谢公屐,身蹬青云梯”的诗句。

不过,要概括谢灵运一生的诗作和命运,一句“得罪于当时,得名于后世”(转引自黄节《谢康乐诗注》《登池上楼》下引“吴伯其曰”)足以道尽。元嘉八年(公元431年),宋文帝任命他为临川内史,他却终日出游、不理政务,被地方官员抓住把柄,要治他的罪。可谢灵运不但不服,还扣押了这些纠弹他的官员,并赋诗一首:“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本自江海人,忠义感君子。”意思是,刘宋王朝的统治就如同暴秦一样黑暗,而自己要做张良、鲁仲连一样的人,为被灭亡的故国复仇雪耻。这种忤逆的言行,无疑会将他的罪名加重,虽然他最终免于一死,却被判流放广州。而刚到广州没多久,一纸新到的朝廷诏书,又诬他犯下新的忤逆罪行,并下令将他就地正法。元嘉十年(公元433年)10月,49岁的谢灵运被斩首于广州街头,这位一代山水诗鼻祖,犹如流星一般,在耀眼而剧烈的燃烧之后,倏然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