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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十三 十常侍

“刘氏,哎,你不是刘氏吗?”有谁招呼道。

这天,刘玄德有事拜访朱儁官邸,路过王城禁门附近。

回头一看,是郎中张钧。张钧正要入宫觐见,让随从抬着轿子,自己坐在上面。看到玄德身影,便命随从道:“拿鞋来!”说完,走下轿来。

“噢,还以为是哪位呢,原来是张钧阁下!”玄德施礼。

此人跟曾经陷害卢植的黄门左丰一道当敕使,来巡察过征讨战场。那时便与玄德相识,还曾共谈世事,互诉抱负。玄德略叙久违之意,道:“不曾想在此相见。看到您健康顺达,甚好甚好!”

玄德未带随从,还穿着原来那身征衣,孤影悄然地走在秋寒中。郎中张钧望着玄德的样子心中纳闷,反问玄德境遇:“你现在在哪里?做什么?看上去可有点瘦啦。”

玄德如实道来:自己没有官职,部下被当成私兵对待,凯旋后不准入内城,忠诚的兵卒们没有一件暖和的军衣过冬,分不到一丁点犒赏。今天是带着请愿书到朱儁官邸去,乞求开恩拨给暖衣和粮食的。就算站在外城当门卫,起码也得挨过霜寒。

“哦……”张钧一脸惊讶,不禁问道,“这么说,你还没有得到官职,也没有享受到赏赐咯。”

“是的。说是让我们等消息,驻屯在外城门。可是冬天就要到了,我可怜部下,特来申诉。”

“这还是头一回听说。皇甫嵩将军因功封冀州牧,朱儁刚刚凯旋回都,马上当上车骑将军,封河南尹。就连那位孙坚,都因为有内部关系,封别部司马。……就算再无功劳,你的功劳也不在孙坚之下。不,从某种意义上讲,可以说在此次扫匪征贼之战中,作战最苦最为尽忠的军队,就是你的义军了。可却……”

“……”

玄德面色忧郁。看上去,他不愿因听从朝廷之命而变成这样。他紧咬双唇,心中怜惜部下的遭遇更甚于可怜自己的不遇。

“嗯,好吧!”过了片刻,张钧加重语气道,“这等事总能想象得出来。就算荡平了地方乱贼,但只要社稷害鼠不除,就难保四海长治久安。不仅区区赏罚不公,可叹之事实在太多。你的情况我会专门奏明圣上。也许不久你就会得到浩荡圣恩。再等等,别灰心!”

郎中张钧如此安慰一番,与玄德别过,速速入宫觐见皇帝去了。

难得皇帝身边无人。

皇帝坐在御座上,道:“张郎中。今天你有事要与朕深谈,朕已让近臣退下。你可以畅所欲言啦。”

张钧跪拜阶下,道:“相信皇上圣明,臣张钧今日斗胆申诉令圣心不悦之事。愿皇上圣心昭昭,不耻赐闻。”

“什么事啊?”

“不是别的,正是君侧十常侍之事。”

一听到十常侍,皇帝立即把目光转向一旁。

圣上脸色不好……

张钧明明知道,但他相信敢于冒死进真言才是忠君之道。

“不用臣多说,贤明的皇上也早已有所注意。眼下天下就要恢复平静,地方乱贼就要消灭。此时,愿仰请皇上考虑清扫君侧,以示自上整肃之意,消除人民天下黑暗之忧,使他们安居乐业,称颂德政。”

“张郎中。你为什么要在今天突然讲这些啊?”

“噢。十常侍乱朝政,晦辱皇上圣德,已非今日之事。忧虑者也非我一人。天下万民皆有怨恨!”

“怨恨?”

“是的。比如,听说此次黄巾之乱,十常侍也多有私心行事之处。行贿之人无功也得加官晋爵,不行贿者无罪也遭贬官。已经满城风雨。”

皇帝的脸色愈发阴沉,但却缄默不语。

所谓十常侍,就是十个宦官。民间称他们为阉官。他们把持君侧之权,在后宫也有势力。

议郎张让、议郎赵忠、议郎段珪、议郎夏恽等十人自为中心,对枢密形成约束。所谓议郎,意思就是参议的角色。任何枢密政事都要经过他们的手。皇帝尚幼,十常侍又个个老奸巨猾,阴险毒辣。所以,只要他们想做,什么样的恶政都能得到推行。

灵帝尚在弱年,即使注意到恶弊,也治理乏术。所以,就算被张钧的苦谏所感动,也无法做出任何答复,只是把目光移到宫苑中去。

“恭请断然行事。现在正是时候。伏请陛下决断。”

张钧满怀激情,饱含热泪,忠诚进谏,嘴都讲酸了。

终于,他跪行到御座之前,拉住皇帝的龙袍哭诉起来。皇帝为难地问道:“张郎中,那你要朕怎么办呢?”

张钧看时机已到,便说:“把十常侍关进监狱,枭首南郊,与罪文一同公之于世,人心自然平安,天下……”

话未说完,帐后就传来暴怒的声音:“住口!……先把你的头砍了悬挂在狱门上边!”

声音未落,十常侍悉数跳将出来。他们个个怒发倒竖,裂眦瞪眼,向张钧逼将过来。

张钧大惊失色,“啊”的一声昏倒在地。

典医抢救,开出药汤。张钧喝下之后,直接一觉睡死过去。

由于向皇帝所进忠谏被十常侍听到,张钧即使当时不是那样死法,以后也必难活命。

十常侍后来也有所小心,互相提醒道:“一旦大意,就会莫名其妙地冒出假忠假义之人。”

皇帝周围自不必说,他们对内政外交都大加警惕。

经过这些,皇帝好像也注意到不少有功之臣未获封赏,他们心怀不满,愤愤不平。于是,皇帝特意再次调查立功情况,实施第二次封赏。

由于发生了张钧的事,十常侍也没有反对,反倒略施表面辞令,把封赏说成自己的善政。

受到封赏的人中也有刘备。

根据封赏,玄德赴中山国任安喜县尉(今河北定州东南)之职。

说到县尉,不过是偏僻乡下一个警察署长一样的官职,但由于是奉皇帝之命所叙,玄德深谢圣恩,携关羽、张飞当即出发上任去了。

做官当然不允许把很多豢养的兵丁带到任上,而且也无必要,玄德就把手下五百余兵卒托付给王城的军府,请求编入军队,自己只带随从二十人。

当年冬天在任所度过。

玄德任职仅四个月,县里的政治就大有改观。

强盗恶逆之徒销声匿迹,良民诚服德政,日日安享太平。

“比起自己的器量,张飞、关羽恐怕对眼下干的这种小吏差事都不会服气。不过,权且忠于职守吧。时机是急求不得的啊。”

玄德常常这样安慰二人。这也是安慰他自己的话。

倒是上任县尉一职以来,玄德不曾把他们二人当部下使用。他们一起受穷,夜里同眠一榻。

不久,春到河北,原野嫩芽初发。这时有消息传来:“天子的使者要来此地。”

敕使的使命是奉诏下来。诏曰:

闻此番平定黄巾贼后,谎报军功,疏通朝廷关节,妄领官爵者,或谎称军功、在州郡大耍淫威者,甚众。此邪必纠。钦此。

消息前脚传到县衙,督邮后脚就下到安喜县来。

玄德等吏急带关羽、张飞等随从,到路上迎接督邮的队伍。

不管怎样,使者是奉敕令巡视地方的大官,玄德等人跪地施以最高礼节。

督邮骑在马上,道:“这里就是安喜县吗?真是穷乡僻壤!怎么,连个县城都没有吗?县衙在哪里?!把县尉叫来!今晚的旅馆在哪里?让他带路。先去旅馆歇息。”

说着,傲慢地环视周围。

望着督邮目中无人的傲慢劲儿,关羽、张飞隐忍着,心想:“这家伙是个拿公事压人的主儿,不好对付。”

他们压着火,跟着队伍来到县衙馆舍。

很快,玄德正衣来到督邮面前施礼。

督邮令随员侍立左右,摆出一副自己就是皇帝的面孔,坐在高座之上。

“你是何人?”督邮明知故问,从座上俯视玄德。

“我是县尉玄德。您远道下乡督察,辛苦了!”玄德拜道。

“噢,你就是这里的县尉啊。我等敕使一行到此,一路上肮脏褴褛的小民前来看热闹,接近车骑,指指戳戳,形容猥琐。如此迎接敕使,成何体统?一看便知,平常管束不力。得让他们感知皇威。”

“是。”

“旅馆准备好了吗?”

“地方上,诸事招待不周……”

“我等喜欢干净,饮食奢侈。乡下嘛没办法,但汝等接待敕使,用什么样的心来款待呢?我是要看看你们的这份孝心的。”

话说得言外有意,玄德却未能理解。但督邮是奉了帝王之命下来的敕使,玄德接待他怀的是一片真心的。

玄德想暂且退下。这时,督邮又问:“县尉玄德,你是本地出身,还是其他县来此地上任的?”

“回督邮的话。在下老家在涿县,家世是中山靖王的后裔,匿迹黎民间已久。此番平定黄巾之乱,略有小功,被叙为本县县尉。”

“住嘴!”玄德话音未落,督邮突然在高座上叱道,“你竟敢自称中山靖王的后裔!?岂有此理!皇上命我等臣下巡察各地,就是因为听说弄虚作假,谎报军功,自称豪杰,自封官职之辈横行。像你这样的卑贱之人谎称天子宗族,君临百姓,真乃大不敬也!我要立即上奏天子,再做发落。退下!”

“是!”

“退下!”

“……”

玄德嘴唇嗫嚅一下,好像想说点什么。转而一想,说也无益,便默默施礼退下。

“怪哉此人。”

玄德悄悄地把督邮随员请到一个房间里见面,想打听敕使为何不悦。

随员小吏道:“这你该清楚啊。今天面见督邮,为什么不献上金银绸缎做贿赂呢?对我们随员,也得赶紧往袖子里塞点儿啊。这很重要啊。这可是最好的欢迎啊。刚才督邮不是说了嘛,如何款待就看你的心啦。”

玄德哑然,回私馆去。

回到私馆,玄德也是一脸怏怏不乐的样子。

“县里黎民百姓尽是穷人,还要向中央缴纳相当的税金,哪里还有富余贿赂巡察敕使和大队随从让他们满意啊?贿赂也得从百姓的民脂民膏中挤啊。其他县的县吏还真能办得到!”玄德叹息。

翌日,玄德还是没有送来任何礼物。

“把县吏叫来!”督邮叫来县里小吏道,“县尉玄德是个无礼的家伙!不仅僭称天子宗族,还听到此地百姓也有种种嗟怨之声。我要立即奏明皇帝,待旨发落。你代表县吏,起草诉状。”

县里小吏心服玄德之德,从未想过玄德有什么过错,吓得一个劲儿发抖,不知如何回答。

督邮又加了一句,威胁道:“不写诉状吗?不写你也与他同罪。”

不得已,县里的小吏按督邮所说列了莫须有的罪状,写了诉状。督邮把诉状急送都城,称皇帝旨意一到,定将严惩玄德。

“实在太没劲啦!”张飞一个劲儿地喝酒。

天天饮酒,要是被玄德和关羽知道,定会责备于他。而且,就是玄德、关羽,脸色也都很忧郁。“太没劲了……”他嘴里反复唠叨,独自一人躲起来喝酒,不见人影。

这个张飞,脸喝得跟熟透的柿子一样,骑在马上溜达。毕竟是县上的小吏,老百姓对面走过,都会客气地行礼。张飞却在马上打盹儿,那姿势好像就要从马背上掉下来一样。

“咳,你想去哪儿?”

张飞睁开眼,问胯下的马。马儿只是“嘚嘚嘚嘚”轻快地迈着蹄子。

“咦,怎么回事?”

朝县衙门前望去,七八十个农民和城里百姓跪在那里,嘴里嚷嚷着,往地上磕头。

张飞下马,大声道:“大家这是怎么啦?!你们在向县衙哭诉个啥呢?”

“老爷,你还啥都不知道啊?敕使让县里小吏写诉状,都送到都城去啦。”

“什么诉状?”

“听说列了我等平日所仰慕的县尉玄德大人二十多条罪状呢。什么欺压百姓啦,榨取苛税中饱私囊啦,太多啦!诉状已经送往都城,等皇帝意旨一到,就要处罚玄德大人。……我等百姓视玄德大人为父母,所以大家聚到这里,向敕使求情,结果被小吏们打了出来,县衙大门也关上了。无奈才在这里长跪。”

张飞听罢,竖起毛虫一样的眉毛,怒睁双目,瞪着紧闭的馆舍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