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呜咽的小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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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要账的腊月

三日之后的清晨,散落的星斗依稀可见,韩少平拎着大包,带着老韩家的希望踏上了班车。韩家庄没有直达市里的班车,他需要到县城转车,早点上路,好早点报到。

村口桥下山前的小河汩汩流淌,似乎也像是在欢送韩少平踏上新的征程。

班车的背影消失良久,韩瑞丰还在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本想陪同儿子一起前去报到,但遭到了儿子的婉言谢绝。韩少平说自己长大了,离开父兄想单独尝试一下。韩瑞丰心想,小鸟早晚有离巢那一天,不管外面风雨多大,蓝天才是它真正的归宿。因此,虽有些放心不下,但也没有跟去。其实,韩少平想锻炼一下自己,确实不假,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小秘密,那就是在县城,有位姑娘在等他!

“爸,班车都跑没影了,咱们还是回去吧!现在天冷了,小心着凉。”一起来送的,还有老二韩少宁。

韩瑞丰抹了抹红眼圈,转过身来,微微点了点头。

回家的路上,韩瑞丰爷俩一前一后的走着。韩瑞丰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想着自己的心事。

三儿子上大学去了,不管出息大小,照目前的政策和形势来看,将来毕业后找工作娶媳妇应该都不成问题。现在最让他放心不下的,就剩老二韩少宁了。按照农村习俗,韩少宁的年龄早到了谈婚论嫁的岁数了。前些时候,巧珍妹子又给少宁介绍了一位姑娘,当老师的,在河南村教小学,虽说是代课的,但那也是文化人,姑娘不仅脸蛋俊俏,身材也细长,看着都水灵,看着都舒服!在韩巧珍安排之下,两个人算是见了个面,哪知道韩少宁回家以后,愣说没看上,嫌弃人家不是正式老师,怕干不了两天就丢了饭碗。韩瑞丰当时也没有在意,后来又有保媒的,韩少宁是一概不见,总说矿山忙,抽不出空见面。韩瑞丰左思右想,感觉不大对劲,现在矿石干的如火如荼,生意好的不得了,就没好意思深问。因此,老二的婚事就成了他一大块心病。

东方破晓,天刚微亮,忙碌一秋的农民,大多还在暖暖的被窝中懒懒的躺着,舒解着全身的疲惫。

“吃早起饭还得会,咱爷俩到河边溜达溜达。”韩瑞丰提议。

韩少宁微微皱眉,但还是跟在了老爸后面。

山前小河,贯穿整个韩家庄,自东向西,欢快的奔腾着。

残秋已尽,寒冬不远。

河边的杂草已泛黄,犹在秋风中挺立;河中漂流着杨树叶子,不知何处才是它的归宿;河水清澈见底,小鱼在水底老老实实的趴着,半天才游动一下。

走着走着,韩瑞丰实在有些憋不住了,皱着眉头,十分严肃的问道:“少宁,爹有件事实在想不通,想问问你咋回事?”

韩少宁闻听,止住了脚步,低头说道:“爸,有啥事?”

韩瑞丰转着脖子张望了两眼,见四外无人,小声问道:“少宁,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韩瑞丰不再自我瞎想,干脆单刀直入。

韩少宁微愣过后,脑袋摇晃的跟拨浪鼓差不多。

“你要是有的话,就跟爸直说,就算爸豁出老脸砸锅卖铁也给你张罗!你有心事千万别瞒着掖着,老憋在心里会出毛病的!有啥困难,说出来,大家一起想法子解决!孩子,你要记住,不管到啥时候,咱们是一家人,我是你爸,只要有我三寸气在,就不会让你们哥三受委屈!”韩瑞丰凝视着韩少宁,斩钉截铁的说道。

韩少宁看到老爸两鬓又新添了几缕白发,眼圈泛红,眼角湿润,眼泪在眼眶里来回打转。

他明白,从开馄饨铺卖烧饼到开采金矿,一路走来,是老爸在背后默默支持,没有老爸的理解和成全,恐怕寸步难行。还有,老爸孤身一人拉扯哥三,常年累月受苦受罪,舍不得吃,不讲究穿,除了洗衣做饭,就是下地把活干。直到如今,五十来岁的人了,还在为儿女操心费力,连一天清福也没有享受过,想到这里,韩少宁心里更不是滋味。

“爸,我……”韩少宁欲言又止,说话吞吞吐吐。

他心里的确有心上人,但他不想说,也不能说,因为那个姑娘是苏若冰,老爸的亲家──苏有为的二闺女!亲上加亲并不多见,但也不是没有,然而,苏有为的婚嫁条件却极其苛刻。如果年底前拿不出十万块现金,苏若冰就会嫁给小霸王孙通!他认为苏有为绝不是危言耸听,即便有回旋的余地,也是无济于事,因为,他感觉到苏若冰已变得见钱眼开,变得铁石心肠。

在韩少宁看来,苏若冰向往县城里安逸的生活,认钱不认人,无可非议!他也认为每个人都应该有属于自己的“梦想”,为了“圆梦”,就要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同时,他执着追求苏若冰,无非也是想证明自己的能力!他觉得,作为一个男人,就应该给自己的女人幸福,包括她想要的一切!

现在开矿收支的账面上,已经有十万多利润,再发个三五回货,二十万的收益应当不成问题,为此,韩少宁内心窃喜,但从未表露,因为他知道,只要一天挣不够二十万,就分不到十万块,钱拿不到自己手心里,一切都是空话,说啥都是扯蛋!近两回,他向陈永贵媳妇小丽要工人工钱的时候,小丽开始寻找诸多借口,总是推推诿诿,韩少宁无奈,低声下气好话说尽才拿回了工钱。为此,韩少宁才隐约感到,小丽当时提出的开矿条件,掌管现金有很强的目的性。所以,能不能痛痛快快的从小丽手里拿到十万块钱,现在他心里面也是委实不下。

韩少宁心里有秘密,也有顾虑,对于老爸的问话,给一个准确而又老实的答复,实在难以启齿。

知子莫若父。韩瑞丰看到儿子难为情的神态,长叹一口气说道:“你有自己的主意,也有自己的尺寸,实在不想说就算了。总之,搞对象也好,谈恋爱也罢,一定要合得来,千万不要勉强。我能说的都说了,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该成家立业了,希望不要让老爸等的太久。”

“年底!”韩少宁脱口而出,“到了年底,我一定会给老爸一个惊喜!”

“那就好!那就好!”韩瑞丰微笑点头,向家里走去,“时候不早了,咱爷俩回去吧!矿山事忙,早点吃饭!”

韩少宁伸手抹了一把眼角,默默跟在身后。

人已悄然离去,小河依旧向西流淌,冷风皱起,水面微波荡漾,枯叶随波逐流,却带不走世间的感伤。

一年到头,农村老百姓日出而作,奔走在山间地头;日落而息,除了吵吵嚷嚷的打牌,只有温暖的被窝才是最好的归宿。如今已是腊月,大地开始僵硬,土壤变得冻结,人们停下了地里的农活,三五成群围在“赌场”,中午不吃饭也乐而不疲;不喜欢打牌的老娘们东家出来西家串门聊天啦大白,反正嘴巴不闲着;上岁数的年纪人闭着双眼靠在墙根,尽情享受太阳的恩赐。矿山也不例外,也停工了,但韩少宁可不清闲,整日往返于韩家庄和陈家岭之间。临近年根,不仅要发工人的工钱,最重要的是年底的分红,那才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

腊月初九清早,天色朦胧,韩少宁带着全身的疲惫和连日的忧虑,踏上了开往金鱼镇方向的班车。进腊月以来,韩少宁已经是第三次上陈家岭找小丽要钱了,小丽总说钱在信用社,希望过两天,连本带利一块提,然而当韩少宁再去时,小丽又说信用社支不出钱那么多钱,需要提前打电话,偏偏这两回陈永贵也没有在家,韩少宁也不好意思反驳,更不好意思多呆下去,只好无功而返。今个前来,韩少宁早想好了,无论如何先把陈永贵堵在家,他就不相信陈永贵会不帮他!开矿之初,两人谈合作之时,陈永贵曾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说过,只要有他在,绝不会少了韩少宁一毛钱!

韩少宁深信,他不管小丽怎样,陈永贵绝对是可信之人,绝对够哥们,绝对讲义气!绝对不会胡弄他!

此刻,旭日未露,除了有事出门的,基本上农村老百姓都舒舒服服的躺在被窝里;北风瑟瑟,韩少宁蜷缩着身子,蹲在了陈永贵家的大门口。

晨风冷冷,他浑身打颤,能做的就是等,等太阳爬上来!等陈永贵起来开门!他知道自己这么做很呆很傻,但也是出于无奈,实在没有其他好办法。

他是个明白人,更是个好人,既没有敲大门,也没有喊三哥,他想达成自己的渴望,但也不想打扰别人的美梦。

东方的日头已露出半个脑袋,街上好几处庭院里传出男人吭吭咔咔声,那是由于吸了多半辈子旱烟的缘故。

韩少宁怕被人看见,不敢再蹲着,赶忙起身,在陈永贵家门口来回走溜。

街上行人渐多,有的低头走过,有点小声议论,韩少宁倒是一点也不在乎。他不时侧耳亲听,不时踮脚张望,希望三哥早点打开大门,早些完成他的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