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蔗没有两头甜,世上美事两难全。
韩巧英见苏有为不再阻拦,长长叹息了一声后,哽咽着说道:“二丫头找了个县城的富家主,在咱们庄都炸开锅了,真是邻里羡慕,街坊眼红,婆家有钱,这一点也不假,要一万彩礼钱,人家连眼皮都没有眨!岁数倒是差不多,可是又有谁知道,这个小伙子长得……咳!”
苏有为依然望着窗外,毫无表情。
苏若水微微皱起了眉头,心里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问过苏若冰“对象咋样”,二妹笑着对她说过“挺好”。
“亲家翁不是说过了吗?斯斯文文的!”韩瑞丰实在不解,忍不住问道。
“哼,他说斯斯文文,那是避重就轻!是戴着一副近视镜的缘故!”韩巧英撇着嘴说道。
“带眼镜的人一般都有学问啊!”韩瑞丰还是有些弄不明白。
“听有为二哥说,中学都没有毕业,此为打架斗殴被开除了,有啥学问,戴近视镜是因为整日整夜没完没了打游戏机打的!”韩巧英表情十分不满。
“那也不是大毛病啊!亲家母,小伙子到底长啥样?你能不能快点说啊!”韩瑞丰着急问道。
韩少安两口子眼睛瞪得更大。
“也好!这几天,我都快憋疯了!我就痛痛快快说了吧!的确,戴不戴眼镜都是次要,有没有学问我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可是,这人长得实在太难看了!五短身材,比武大郎也就高那么一点点;萝卜头脑袋,顶上几根黄毛;大鼻子上面嵌着小眼珠,比绿豆大不了多少!这还不算,右腿还被车压过,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想想我们家二丫,要个有个,要貌有貌,真是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韩巧英说完,呜呜哭了起来。
“亲家母,听你这么说,人是长得不怎样,不过,长相都是天生的,父母给的,他自己也做不了主!其实,只要能安分守己,会过日子,也是可以接受的!”韩瑞丰尽量拣好听的说。
韩少安两口子不住点头。
“安分守己?会过日子?要是那样,我也就认了,可偏偏又不是!亲家,你知道不,他有个绰号,你猜叫啥,叫‘小霸王’!整天游手好闲,拉帮结伙,言而总之,就是一个有钱的地痞无赖!”韩巧英越说越激动。
苏有为还是一动不动,保持原样,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
韩瑞丰也沉默了下来,暗想,二丫头找了个有钱的婆家,看起来就像是个驴粪球,表面光滑,实际上里面其臭无比。
“谁保的煤?媒人怎么这缺德?”韩少安忿忿不平。
“还有谁,城里你二大爷!”韩巧英大声说道。
苏若水又狠狠白了丈夫一眼。
“妈,我二大爷不是那种人,到底是咋个来龙去脉?”苏若水轻声问道。
“咳!这事还得从你二大爷说起!前些日子,你二大爷住院做手术,叫啥阑尾炎,我和你爸接到信,就到县医院去看看。兄弟俩有些日子没有见面了,就啦起了家常。为人父母的,哪有不为儿女着想的,啦着啦着,就啦起了二丫头对象的事。也是你爸嘴快,说二丫头也没有啥要求,就是希望找个有钱的主。后来我才知道,你二妹子早就跟你爸说过了,一定找个县城里有楼的,婆家还得有钱!兄弟俩倒是谁也没有藏着掖着,真是有啥说啥。起初,你二大爷脸上是有点不好看,后来,你爸再三问有没有合适的,他就把小霸王介绍了。你二大爷和这小子家住一个楼筒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熟悉的很!他啥也没有瞒着,把小霸王的家底和为人都跟我们说了。当时,我心底就是一百个不愿意!本来这事料在我们心里,不跟你二妹子说也就没有事了。可谁曾想,回家以后,偏偏让你爸说漏了嘴,她就不依不挠,寻死觅活,非要见上人家一面!”韩巧英狠狠瞪着苏有为的后脑勺。
“见完之后,若冰感觉怎样?”苏若水忍不住问道。
“不咋样!二丫头原本兴致挺高,死活要见上一面,真是不见不知道,一见吓一跳!我们的心都凉透了,二丫头本来也死了心,可是这小子却看上若冰了,三天两头打电话,约二丫头到城里逛街,起初若冰也没有答应,可是后来不知啥原因,二丫头有事没事往县城跑,回来总是拎着大包小包,两人竟然交往了起来。我是苦口婆心,磨破了嘴皮,劝她不要意气用事,可是,这丫头就是不听我的话!”韩巧英说着说着,眼泪又流了出来。
“我爸的话,难道她也不听吗?”苏若水看了苏有为一眼,十分生气。
“别提你爸了!提起他,我就来气!我让他劝劝二丫头,他竟然不闻不问,任其所为,你说有这样当爸的吗,这不是把亲闺女往火坑里推吗?”韩巧英已泪如雨下。
“那能是我的错!那是闺女自己愿意!你又不知道她脾气,比老大还有主意,她认准的事,别说九头牛,就是九头大象,也拽不回来!”苏有为终于转过头来,气呼呼的说道。
韩巧英低声抽泣,其余默默发呆。屋里每个人心情都不太好,谁也不愿意,也不想再多说一句话。
“我的祖宗,你就别哭了!想哭咱回家哭,行不行?当着亲家的面,一直哭哭啼啼,真是丢人丢到家了!你让我这老脸往哪搁!”苏有为从炕上站了起来,就想搀起韩巧英。
“有为,千万别这么说,咱们不仅仅是亲家,巧英也是我大妹子,说白了,都是一家人,有啥丢不丢人的。她想哭,你就让她哭呗,哭出来,也许心里就会好受些。”韩瑞丰双眼瞪的老大,转头又对韩巧英说道:“大妹子,你不用听有为的,想哭你就哭吧!”
苏有为看着韩瑞丰的表情,感到十分不好意思,不住点头称“是”。
屋内又陷入了沉闷,除了呼吸,只有墙上的挂钟,发出滴滴响声。
过了一小阵儿,韩瑞丰轻声说道:“大妹子,好点了吗?”
女人的眼泪如海,没有穷尽,但大海也有平静的时候。
韩巧英抽泣了两下,终于止住了哭声,捋了捋额前耳根头发,红着眼珠说道:“这阵子,总感觉心里压着块大石头。今个哭出来,好受多了,大哥!说实在的,我们两口子今晚上本来是看你来的,哪成想会闹成这样,真是对不住了。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也回家睡觉去了。你早点歇着,好好养伤,千万别瞎动,有啥打紧着忙的就跟有为说一声。”
苏有为看到媳妇站起身来,赶忙对着韩瑞丰说道:“亲家,我们先回去了,你好好调养身体,过阵子,我请你喝酒!”
韩瑞丰呵呵一笑,欠身说道:“一言为定!天黑路滑,少安、若水替我送送你爸妈!”
小两口在前打着手电筒,老两口在后跟着,很快就到了家门口。
少安两口转身欲走,被苏有为叫住了。
“少安,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你爸脚脖子歪了,干不了活计了,你们家围山转也得收拾,我这地里活不多了,我们老两口拾掇一下也就行了。打明个起,你就不用来我这帮忙了。”苏有为说完,跟着韩巧英走进了屋。
韩少安刚想说两句,被媳妇拽了拽衣角,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围山转不是有少宁干吗?”回家的路上,韩少安忍不住问道。
“你们哥俩一块干,不是更快一点吗!”苏若水说完,大步奔走。
韩少安不由自主点了点头,默默跟在身后。
韩少宁从大哥家出来,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又去了南山。
南山山腰松林,有他曾经的爱,也有现在的恨!
一个多情的男人最忘不了的就是爱,最放不下的就是恨。
晚风吹得松林沙沙作响,在漆黑的夜幕下,更加显得神秘而幽静。可是韩少宁一点都不害怕,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但他的确没有喝够,更没有喝多。
一个喝了酒的男人,在一个漆黑的夜晚,站在一个忘不了的地方,他能做什么?
回忆还是抽泣?也许兼而有之。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有亮,苏若水就起来了,做的大米粥,烙烙饼,炒土豆丝。
天已放光。
“饭做好了,你去招呼一下少宁,他一个人能揍啥吃!”苏若水跟韩少安说道。
不大一会,韩少安气喘吁吁的跑回来了。
苏若水看到丈夫小汗直流,不禁问道:“咋地了?这么近,你跑啥!少宁呢?咋没有跟你一块回来?”
“屋里没有人!老二没在家!我急急忙忙跑回来,就是想告诉你一声。”韩少安喘气说道。
“锅台、或者桌子上有碗筷吗?”苏若水皱着眉头问道。
韩少安使劲摇了摇头。
“他能去哪?难道上围山转了?要是下地,这也太早了吧!更何况还没有吃早饭,哪里有力气干活!”苏若水自问。
韩瑞丰听到屋外对话,大声说道:“不用管他了!放心吧!他不是小孩子了,饿不着!咱们快吃饭吧!饭凉了,不好吃!”
香喷喷的烙饼,热乎乎的大米粥,爽口的土豆丝,早上难得一见的好饭,却没有人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