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茂渊是张爱玲的姑姑,密友,合租的房客,也是张爱玲身边可爱的谏言人。张茂渊出身大家,外祖父是晚清重臣李鸿章,自小也是锦衣玉食,家庭破落后,她依旧靠着老本,出国留学,恣意洒脱。她美,美也美得洋派,戴着眼镜,梳着S头,穿着蓝布旗袍,干干净净,干练又婉约。她和黄逸梵联手留欧,和胡适打麻将,风风火火,但又极其低调。
张茂渊始终很淡定,天大的事在她看来,都可能是波澜不惊。她是侄女张爱玲不可企及的对象。张爱玲对爸妈有点怨,但对姑姑张茂渊,却始终带点赞美。她巴巴地写一篇《姑姑语录》,又写一篇《谈吃胡萝卜》,都是对张茂渊的献礼。
张茂渊天生有一种清冷,感情上、生活上,她都追求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张爱玲打破了一块玻璃,划破了腿,张茂渊随意关心一下,立刻便转向赔偿问题了。
张家人都轴,这种轴,是认准了一件事,就要一做到底的倔强。在感情这件事上,张爱玲和张茂渊异曲同工,都追求一个“不问值不值得”。
张茂渊也骄傲,也清冷,但内心里,有自己的坚持。1925年,张茂渊在开往英国的轮船上遇到了李开弟,两人一见倾心,李开弟还在甲板上,用英语为她朗诵了拜伦的诗。蓝天,大海,英俊的才子,英文的诗歌,张茂渊的情感之旅,开了个好头,一切是那么明朗、健康、顺理成章,张茂渊有理由期待好的未来。张茂渊是新花一朵,李开弟是偶过花丛的世间人。美丽的邂逅,像一首简单又暖心的序曲,敲开了两人的心房。
偏偏李开弟也轴。他是热血青年,一听张茂渊是李鸿章的外孙女,毅然斩断情丝,与另外一个女留学生结为连理。他是新青年,怎么可以和旧人物相粘连,李鸿章签过《马关条约》,就凭这点,他就不能与李家人结婚。前尘难改,张茂渊也冷静,也淡然,她心中笃定,永不更改,她跟李开弟说:今生等不到你,我等来生。她静静的,好像一棵铁树,有信心用时光的水,浇开感情的花。张茂渊是真等。只是她的等,不是焦灼的,不是急迫的,而是该干什么干什么,从容淡定,一丝不乱。
她去上班,在银行里做到高位;她去播音,声音清脆;她住在公寓里,仔仔细细。她的等待融化在人世里,无声无息,无色无味,但呼吸吐纳之间,又分明感觉到它在。张茂渊的独身,一点闻不到幽怨的气息,她的独身是健康的,明朗的。她对李开弟的感情,没有夺,就是等,禅定了一般,她是感情的修真人。
李开弟的夫人也知道张茂渊对自己丈夫的感情。李夫人也没有怨。婚姻里,她是坐镇家中的夫人,在感情中,她却是误打误撞的外来客。她容许丈夫有这么个红颜知己。
临终前,她拉着张茂渊的手说:“我早知道你和李开弟是情投意合的一对,当初李开弟对你的出身抱有偏见,对你的个性也不甚了解,他是一个粗人,就断然拒绝了你的初恋,贸然和我恋爱并结婚了……你作为李开弟的初恋情人是那么地专注于爱情,在长达52年不间断的交往中,你没越雷池一步……我将不久于人世,我过世后,希望你能够和李开弟结为夫妇,以了结我一生的夙愿,否则我在九泉之下会死不瞑目。”
人生的误会,也让人生变得凄美。你遇见我,我遇见你,便是传奇。
李夫人去世后,张茂渊再无理由等下去,78岁这一年,她结束了独身,与李开弟走进了婚姻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