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成为数天以来他们见到的第一样自然界里洁白无瑕的东西。随着积雪渐厚,天色逐然放亮,终至明媚,一缕阳光穿透云层,静静洒落在泛着波光的海面,那一刻,太阳破空而出,仿佛刚刚诞生的婴儿,那么活力四射,不可忽视。
雪花就在网一样的阳光里翩然地无声起舞,厉冰彦慢慢地上前几步,毫不意外地发现一滴泪珠顺着艾柏的眼角悄悄滑下。下一秒,两个男孩猛地抱在一起,把目不转睛的宋自乐吓了一跳。
“呜……呜呜呜……”赵晓哲跪坐在地一小媳妇状,激动得泪流满面,“终于,终于赢了……”
秦丰不住地撩起袖子擦鼻涕,眼镜都滑到了鼻尖上。
莫卡和贺吉也完全不顾一贯的形象问题,“YEAH!”了一声,不知道是抱还是撞地挤在一起。
“好肉麻,看不出来你们两个也搞这套。”宋自乐自然地拥住那两个人,“不过嘛,比打架养眼多了——看我干什么?”
艾柏和厉冰彦对看一眼,齐齐出手将宋自乐摁在地上:
“打大爷的屁股,啊?”
“看不脱了裤子抽你屁股!”
“喂喂喂!”宋自乐挣扎着把头抬起来,依然是兴致盎然的表情,“抽我屁股就抽我屁股,你们俩脱裤子干吗?”
吵吵闹闹的少年总是众所瞩目的焦点,杨发出一声悠然的感叹,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芳雍,“我好像有一点儿想跟他们和平相处的念头了呢。”
出乎意料,这次芳雍并未禀持他一贯沉默是金的准则,淡然回答:“反正日子还长。”
“是啊,反正要人类从沉睡中真正苏醒恐怕还有些日子,趁此时间,把这所学校重建吧。”杨的提议正中某人下怀。
芳雍扬眉,“你日后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要在里面进行?”
“呵呵呵呵……”杨突然放声大笑,他虽然一直以谦谦微笑示于人前,但是这样放肆的笑法委实不多见,“人类怎么说的来着?两个永恒的主题,无非阴谋与爱情。被你赞是阴谋家,倒也算是个莫大的荣誉啊。”
喜怒不形于色是大人们的特点,在经历了浩劫的少年看来,即使天大的风波,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仿佛永远不会再回来打扰他们现在的快乐。种种喜悦,是梦也是真实,眉飞色舞,不应该被锁住。
记忆中的白色身影,一抹淡泊神色,以及万重浮云之上的水晶天。
一切都那么熟悉地出现了,但他深深知道这只是梦里。
拉滴滴滴滴,拉滴滴滴滴,拉滴滴滴滴——
睁开眼睛,厉冰彦伸个懒腰,拿起床头的闹钟,端详按钮。
他真的很希望那里能出现一颗针尖向上的图钉,但是没有。
淡淡一笑,关掉闹钟,掀被子下床,按照习惯去沐浴。
莲蓬头喷出的水流打在皮肤上,他伸出食指,一股水注温柔地绕着指尖爬来爬去,翩翩起舞。无数晶莹的碎冰花腾飞。
厉冰彦出神地关掉水龙头,突发奇想拧开了广播。
一个女声传了出来:昨夜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加上飓风过境,造成某些地区死伤严重,有关部门正在统计损失情况并给伤患送去重要救援物资……
他仔细地听着,把校服从衣柜里拿出来。
他们花了若干时间修复大部分破坏严重的地区,但某些痕迹还是无法去掉,比如那些死去的人,比如……被冲毁的大桥。也许在人类眼里这只是一次自然灾害,也许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背后那段停滞的时间里所发生的事。
厉冰彦系上校服领带,穿上外套,下楼。
学校生活会是什么样的呢?现在还想这个问题似乎有些可笑,但是他的确不太清楚,只不过上了几天的课就遇上世界大战,怎么可能了解。
但是,他开始很想好好适应这样的生活。
在校门口,艾柏继续衣衫不整地跟程薇抬杠:“我哪里不整齐了,拜托你看清楚好不好啊?”
“我说了一百万次!你那能叫衣服吗?!”
程薇的眉头还是皱得像过期海蜇皮,旁边苏曼曼忙着打圆场:“算了啦算了啦,他又不是第一次这样子进校门了。”
厉冰彦笑着经过艾柏身边,“没办法,我先进去了,拜拜!”
“你这混蛋!”艾柏瞪着他,正想遥程丢个东西过去,一辆银灰色跑车在校门口停下,美少年日复一日地从副驾驶座上跳下来,朝里面摆手:“嫂子再见。”
礼仪女生抛下艾柏,嘴角整齐地流下口水:
“哇,每天看都觉得好可爱哦。”
“这就叫百看不厌吧!”
宋自乐无视发花痴的女生,“艾柏!冰彦!等就一个字!没吃早点,一起去餐厅吧?”
“去就去,你个死小屁孩凭什么盗我的口头禅?!”
三只家伙在食堂把每个品种的食物都买了三份,抱着一大堆在各自的班级门口分道扬镳,踩着铃声大摇大摆走进教室。
铃声响第二遍时,教室门开了,艾柏使劲把肉饼往嘴里整个儿地塞,一边无意中抬头看了一眼进来的老师,就那么一眼,他立刻把嚼到一半的肉饼狂喷了出来。旁边的厉冰彦正仰着脖子把牛奶袋插在喉咙里灌,眼角的余光瞥到来者,也是一口白花花的牛奶漫天喷洒。
难道是进来的老师长得太恐怖吗?非也。
班里的学生都诧异地望着这对活宝,没事吧,他们?!第一次见班主任就这副德行,这才隔了几天,又重蹈覆辙?
呛到半死不活的厉冰彦,和被噎得直翻白眼的艾柏,不约而同地从座位上跳起来,争先恐后扑过去,那神情仿佛面前有几万吨金子,声音都是声嘶力竭的:
“老师——”
嘉睿我自岿然不动,仿佛料定他们扑不到自己身上来。果不其然,两个人在另一个胸膛上撞到鼻青脸肿,抬起头——见一金发碧眼的俊美男子翘起唇角。
全班学生作惊艳状,个个“口若悬河”,而且还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的那种规模。
“这是负责教你们外语口语的洛伦佐·拉菲克老师。”嘉睿照例在黑板上行云流水地写了一个名字就甩手不管,“交给你了。”
“洛伦佐!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艾柏再也顾不得什么禁条不禁条,“还有老师,他怎么又活了?!”
洛伦佐斜瞥一眼,“你就那么想咒他死?我不是说了,只是回到他应该在的地方,又没说死了!”
“……”艾柏一想好像也是。
“而且不光是我,”洛伦佐揉了揉鼻梁,“你们的新老师还有好几位。”一边说,一边恶质地笑了一下。
厉冰彦毛骨悚然,突然听到隔壁传来一声拖长声音的大叫:“啊——”紧接着走廊上响起连天的脚步声,宋自乐从他们教室门口头也不回地一路逃过去,连个急刹车都没有。
“可了不得啦!我新班主任居然是杨啊!!!我要转学!!我要退会!!”
厉冰彦立刻把刚才想要适应学校生活的想法抛诸脑后,夺门而出。
艾柏和他的反应如出一辙,“你们这是公报私仇想玩死我们!不要啊——救命啊——”
“这都能被你们看出来,我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洛伦佐并未追赶,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OK,其他人开始上课。”
“这绝对是个阴谋!”厉冰彦和艾柏狠狠瞪视一番,“为什么天使军团还有七星社的人都在这间学校里?”
“为了监视你们咯。”
背后淡淡响起一个声音,艾柏弹开几尺退后数步拉了长长一段距离这才端详。
“你……”厉冰彦没有那么多夸张的动作,他只是觉得这个戴着银丝边眼镜气质高贵的男子非常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两位‘军团最大的威胁’,还记得我吗?”男子取下眼镜,“不妨来介绍一下,因为今天开始,我可是这里的校长了。”
厉冰彦终于从他的轮廓里一点一点唤醒记忆,当即惨遭打击,嚎叫一声:“迷迦勒!”他猛地抱住了头,“我的眼睛没瞎掉吧?!你的翅膀呢?你的眼睛怎么不是红色?你居然穿西装?这百分之百是幻觉!”
“改变一下外型对于天使来说有什么困难吗,我想不出来。”迷迦勒重新戴上眼镜,“别忘了我说过的话——撤军不代表高枕无忧,我们随时会报还那一箭之仇。”
“所以你和洛伦佐就来这学校监视我们?”艾柏明白过来,“奸诈!”
“彼此彼此。”他淡淡一笑,“不过被七星社抢先了一步而已。”
一想到还有那几个超级祖宗,艾柏就头皮发麻。
“你说,我们从此以后是不是一天宁静日子都别想过了?”
“也未必啊。”
这话不是出自迷迦勒之口,亦非艾柏和厉冰彦中任何一个,很显然除以外,还有别人加入谈话。
“三角形是一个最稳定的结构,我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芳雍坐在长椅上,手臂托着那本《天使拉洁尔之书》,目光淡定地扫向他们。
“连芳雍都……”艾柏感到一阵绝望。
“这世界上,美好的东西都是相对于那些不美好而存在。正如战乱教会人们懂得和平的珍贵,黑暗让人们感受白昼的磊落。”芳雍合上书,随手放在长椅上,站起来自顾自地离开,迷迦勒弯腰捡拾起来,也没有翻,直接交给厉冰彦,“一旦哪天,这个微妙的三角形平衡被打破,黑洞就将重新吞噬地球——记得把书还到图书馆去,两位同学。”
“他居然可以如此自然地讲这种话?!”厉冰彦惊诧地瞪着迷迦勒的背影。
“我们怎么办?”艾柏躺在长椅上,双手捂脸,“我从来没想过世界末日会和我息息相关。”
厉冰彦啪地将书拍在他脸上,厉声质问:
“难道我想过吗?!”
他转过身,哭丧着脸长叹一口气:“不过那估计是以后的事了……现在还是乖乖把书还到图书馆,接着去上课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