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玉春让郭嬷嬷把古嬷嬷请了进来,先请她坐了,方才笑道:“我请嬷嬷替我看几丸药。”古嬷嬷忙笑道:“不知是什么药?”姜玉春笑而不语,先将一个纸包打开,自己轻轻闻了闻,将药丸递给了古嬷嬷。古嬷嬷接过药,也先闻了半晌,又轻轻地咬了一口,细细地嚼了两下,方才将嘴里的药渣吐到玉棋捧过来的漱盂里。巧书奉上清水供古嬷嬷漱了口,姜玉春又将第二包药丸递了过去。古嬷嬷依然像刚才那样行事,待三包药丸都尝过以后,古嬷嬷漱了口,道:“三个药丸是一样的,都是滋补身子的药,女人吃了补养气血的。”
姜玉春轻轻点了点头,转头吩咐玉棋道:“把罐子里药取一丸拿来。”玉棋依言行事,取了一丸药递给了古嬷嬷,古嬷嬷只略微一闻,便皱紧了眉头,又略微舔了舔,冷声道:“这是让女人不孕的药。只要吃上七天,只怕这辈子就再也怀不上孩子了,将来不管吃多少补药怎么调养怕都无济于事。”
姜玉春将药递给玉棋,吩咐道:“仔细收好。”方才和古嬷嬷、郭嬷嬷道:“下午郭嬷嬷问我,这王姨娘将补药替换成绝育药,若是大夫把脉查出来,再一查这药,不就露馅了?当时我也想这个问题,后来才琢磨明白。”
郭嬷嬷忙道:“二奶奶给我们细说说。”姜玉春道:“当日我吩咐让张姨娘配三个月的药来,因为急着回老家,张姨娘只盯着药方的人配了一个月量的丸药。我和二爷回老家,本来打算在老家至少住上一个月的。若是我带了那药去,只怕回来药丸早就吃光了,家里的其他两位姨娘肯定也是如此。张姨娘后续让药房的人配的药,估计就是现在我们看的真的补药了。”
古嬷嬷眼中闪过一丝明了,道:“王姨娘肯定打着这样的主意:就算是请了大夫把脉,察觉身子有些不妥,但也不能肯定是吃了药的缘故,毕竟女人不孕的因素有很多,即使大夫也说不清具体原因。即便二奶奶怀疑到那药上,把药拿给大夫一瞧,已经都是没问题的补药了,自然不会有什么纰漏。”
姜玉春冷哼:“古嬷嬷说的没错。下午的时候,我借故看她们的镯子,轻轻地摸了她们的脉。李姨娘和张姨娘身子都有些不妥,宫寒之症尤为明显。只有王姨娘身子无碍,甚至比上回给她把脉还强了不少。脉象上的问题,想必王姨娘早就打探清楚了,只是只是她不知道,我拿回那药就发现是绝育药,根本没带去徽州,因此她慌了。”
郭嬷嬷道:“怪不得自打二奶奶回来,她屋里的大丫头越来越频繁的私下里接触咱院里的小丫头。那日二奶奶说忘了带药去的那句话,王姨娘隔天就派人家去了,她那后娘这阵子常去咱院子二等丫头明儿家里,又是带花布又是带酒菜的。前两天我派去盯她的人回来说,她后娘还买了银镯子送明儿家去了。二奶奶您说,她是不是打着让明儿来偷药的主意啊?”
姜玉春点头道:“只怕是想让明儿把那绝育药换上补药吧。我们只装不知道,看那明儿是不是忠心的。若真有偷药的举动,你们再来回我,这事我另有主意。”
郭嬷嬷忙应了一声:“是。”古嬷嬷道:“府里自己配药,那药材采购的人、制药的人、打下手的人,二奶奶都派人去查查,看哪个家里和王姨娘家里有牵扯。再者说绝育药里头几种成分都是其他药不常用的,府里配了四人份一个月的量,那采买的药材也不是少数。二奶奶打发人在城里各家药方都打听打听去。药方掌柜的定有印象,看是什么人买的,且不更方便?”
姜玉春点了点头,玉棋在一边冷哼道:“要我说,明摆着就是王姨娘,可有什么查的?二奶奶直接将药丸给二爷看,就说古嬷嬷说这药不妥。然后请大夫来给三个姨娘把脉,自然这事就清楚了。到时候让二爷把王姨娘打出去,不就轻松了。”
姜玉春笑道:“你说的倒是简单,但我想的不止是把王姨娘赶走这么简单。否则当日我发现药丸不对的时候就声张了,何苦等到现在?”
玉棋听了这才罢了,又咬了咬牙道:“这明儿我盯着,若是这小蹄子背主,看我不剥了她的皮。”
姜玉春瞪了她一眼,哼道:“你只管盯紧了,别露出来。你且看着罢,这事好玩着呢。”郭嬷嬷也跟着嘱咐了玉棋几句,玉棋才愤愤不平地应了,保证一定不让人看出异常。几个人商议定了,就听院子里有说话声,姜玉春估摸着周天海回来了,停了话头,改说些闲话。
小丫头打起帘子,周天海带着笑意进来,郭嬷嬷等人行了礼轻轻地退了出去。姜玉春上前替他换了衣裳,问会馆的情形。周天海道:“今日我让买回来的戏班子唱了几出戏,倒真是不错。那扮花旦的孩子长的极为美貌,声音又好,我乍一看还以为他们买了个女孩子回来唱花旦呢。就冲这孩子的天分,估计不出一年定成名角。”
姜玉春拿热手巾给他擦了擦手脸,笑着问道:“如今房子建妥了,伙计也都有了,戏班子也得了。二爷打算什么时候开业呢?”
周天海笑道:“找了先生算了,说十二月初一是好日子,就定在那天开业。如今还有些日子,让少青好生操练那些伙计,务必要能说会道有眼色。再者徽州老家我也请了几个名厨过来,做的一手好徽州菜。如今先让他们熟悉熟悉,看厨房里缺什么,好找人置办去。”
姜玉春闻言喜笑颜开,笑道:“如今二爷是万事俱备只欠开业了。”周天海点头道:“那是。打明天我就叫人写帖子,开业那天把在扬州的安徽人都请来吃酒。无论是徽商,还是小手艺人,或是安徽学子,甚至是跑堂的街头买菜的,只要是安徽人,都请来一聚。”
姜玉春道:“那我提前祝二爷开业大吉。”周天海扬声大笑,将姜玉春搂在怀里,大手搭上她的小腹,轻轻抚摸:“今儿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呕吐?吃了多少东西?”
姜玉春将手覆在周天海手上,轻声道:“宝宝很乖,没有闹腾我。古嬷嬷做的汤水极好,每个时辰给我吃一回,即使吐了些东西也不妨碍,二爷只管放心就是。”姜玉春说完,犹豫了一下,轻轻问道:“我很好,只是不知道二爷好不好?”
周天海一愣,抬眼往姜玉春看去,只见她眼中似乎含着泪,瞬间明白她的心思,忙把她抱在怀里,轻声道:“只要你陪着我,我就好。玉春,我们成亲快四年了,虽然四年跟一辈子比起来不长,但这四年足以让我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成亲头三年,我虽有美妾环绕,跟你却一直有着隔阂,外人赞我们相敬如宾,我却无奈于我们生疏的感情。那样的日子纵使身边的女人再多,可总觉得心里缺着什么。而今年,自打你小产,我看着你身下都是血,我第一次觉得慌了,也明白什么对我来说最重要。我照顾你陪伴你,你安慰我劝慰我,我第一次觉得我们走进了彼此的心里,打那以后的日子,我们更是有说有笑有喜有怒的像一对真正的夫妻。玉春,如果说这辈子我会爱上一个女人,这个人不会是雪雁不会是嫣红,只会是你。我爱上你,不仅因为你是我的妻子,而是因为我只有在你身上才能感觉到那种夫妻间甜蜜的恩爱,只有你让能让我松懈下来,忘记一切心烦的事情。”
周天海顿了顿,轻抚着姜玉春的头发,叹道:“上次你说了两个人一辈子的话,我应了你。自打那以后,无论是家里的姬妾还是外头逢场作戏的女人,我一概都没再碰过,因为我对你承诺过!我知道你心里总是有些不信的,因此今天才拿这话试探我。对于我来说,她们不过是奴才玩物,而你是我的相爱的妻子,再没有为了奴才而伤了妻子的心的道理。扬州城里,叱咤风云的大盐商有不少,可有几个能像我们这样夫妻恩爱的?还不都是家里姬妾成群的伤了妻子的心,夫妻俩没有恩爱不说,反而成日算计起来。再者妻妾争斗祸延子孙的事也不在少数,这哪门哪户妻妾小产、孩子夭折的事都时有发生,我们在外头吃酒,说起这种事来也都唏嘘不已。但那有什么办法,男人本来就不管后院之事,即便查清楚了是什么缘故,估计寒心的还是自己。因此打上回你说了如果我宿在妾室屋里你便自求下堂的话,我细细想了,我宁愿一辈子只守着你一个人,让家里没有那些肮脏的争斗,让我们的孩子能健康平安的出生、长大,我便知足了。只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说什么自求下堂的话,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怎会让你下堂而去?”
姜玉春泪水溢出眼眶,她哽咽地点了点头,将脸埋在周天海的怀里,小声的啜泣。周天海忙扶起她,擦拭她脸上的泪,轻声道:“说的好好的,怎么又哭了,快擦了泪罢,你怀着孩子,可哭不得。”姜玉春含泪笑着点了点头,用帕子将眼角的泪水拭去,又靠在周天海怀里。是夜,两人相拥而卧,姜玉春虽然动情,但顾忌着身子,不敢肆意妄为,只用别法替周天海纾解了一番,此处不再细说。
夫妻俩经过这一番谈话,心比以往更贴近了许多。一早,周天海吃罢了早饭,神清气爽地出门了,姜玉春依旧按着时辰吃汤水,又不时地在院子里转上两圈。接连几日,府里看似一片平和。
某一日下午,姜玉春歇晌,玉棋、巧书两个不敢走远,只在外头的屋子里绣花,云画这两日头上有些发昏,古嬷嬷给她把了脉,说是着了凉,叫她在屋里歇着,怕过了病气儿给旁人。柳儿正带着几个二等丫头,擦拭小厅、西次间的瓷器、桌椅。
巧书竖着耳朵轻轻听那屋的动静,许是知道二奶奶在睡觉,丫头们并不敢说话,连手脚都放轻了许多。玉棋嗤笑道:“这能听到什么,不如你在这坐着,我去那屋瞧瞧去。”巧书忙悄悄摆手说:“别去,就怕你去了明儿不敢动手了。”玉棋冷笑道:“她都敢接那些银子,还怕这些?若不是蝶儿机灵,听到王姨娘屋里的红叶嘱咐明儿打碎二奶奶的那个药坛子,再故意泼上水去,只怕我们还以为她拿补药回来换那绝育药呢。”
巧书悄声道:“院子里这么些人,她又不是自己一个屋,那药也有个几十丸呢,她就是拿回来放哪呢,一不小心只怕就被当成贼了。就是没被人发现,想拿那药去换出绝育药来,也不是那容易的。咱这屋里,无论什么时候都留着人呢。”
俩人正说着话,就听隔壁“哐啷”一声,俩人对视了一眼,玉棋刚要起身,巧书就按住她,轻声道:“你这火爆的脾气再忍不住,我去。”玉棋只得抿嘴又坐下了,巧书下炕穿上鞋,掀了帘子往那屋去了。
西次间一片狼藉,满地地瓷器碎片不说,还有几十个药丸滚落在地上的污水里。巧书一见这情景,便竖起了眉毛,压力声音道:“怎么回事?不知道二奶奶在歇晌吗?”柳儿瞪了眼站在一边瑟瑟发抖的明儿说:“也不知道这小蹄子怎么回事,让她挪花盆她非跑来擦柜子,擦柜子也不好生擦,把二奶奶的药罐子给打翻了。我还没等说她,她倒唬的什么似的,一脚把地上放的涮抹布的水盆给踢翻了,你看看这屋里被她糟践的。”
巧书冷着脸,瞪了明儿一眼,转头和柳儿说:“先让人把这地扫了,别扎着人。剩下的事回头再说。”明儿听了赶紧上前说:“姐姐我错了,我这就扫。”柳儿一把推开她,冷哼道:“你别搅和了,先到一边跪着去。”说着亲自扫了,将地上的药丸、碎片倒在脏水桶里,卉儿和蝶儿一起把脏水桶拎了出去不知往什么地方倒去了。
屋里几个二等丫头手脚麻利的将屋里都收拾干净后退了出去,巧书见明儿仍然跪在一边,便到她前面,围着她转了两圈,嘴里冷笑道:“本来看你勤快又机灵,才把你提拔上来补了这二等的缺,怎么才一两个月功夫就越活越回去了。从今儿起,你依旧降为三等,给我扫院子去。”
明儿闻言,浑身抖如筛糠,满眼的不可置信:这院子无论是二奶奶还是一等的大丫头,都是出了名的和气好心。即便是脾气火爆的玉棋,也是十分心软的,真有什么急事求她一求,八成就成了。以往小丫头们打碎东西的事也不在少数,不过是说上一嘴,骂上一顿就罢了,怎么倒降了她的级去。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可是想到家里收到的五两银子,想到自己枕头下面的金簪子,她咽了咽口水,终于低下了头,什么都没说。
巧书眼里闪过一丝失望,转身朝柳儿走去,只甩下一句话:“还不赶快起来。”明儿撑着地刚要站起来,忽然试到手边似乎有个什么东西,她抬眼望向巧书和柳儿,只见她们说着什么,并没注意这边。她轻轻低下头,见自己手心里压着的正是一丸药,眼里闪过一丝喜色:王姨奶奶特意吩咐要拿回来一丸药给她瞧,她正愁着药丸都被扫走扔了,自己没有东西交差。谁知这药还滚到这边一丸,可是帮了她的忙了。
明儿将药丸轻轻拢进袖子里,柳儿转过头来,斥了她一句:“还不赶紧滚出去?”明儿忙低着头跑了出去,巧书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