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海自去前厅,姜玉春则到了后堂,此时已是傍晚,略微比白日冷了些许,老太太便没坐在厅堂上,而是在厢房的榻上坐着,云雾拿着一个荷包,和老太太说着上面的花样。见姜玉春来了,云雾便收了荷包,规规矩矩在旁边站了。姜玉春给老太太请安后,掩嘴笑道:“是什么稀奇的花样,瞧着老太太那个喜欢,云雾姑娘也给我瞧瞧。”
老太太笑道:“你这丫头,这有一年没见,这嘴倒是比以前能说会道了。你婆婆、妯娌还没到,就你来的早,快坐下吧。”说着转头和云雾道:“把那荷包也给你二奶奶也瞅瞅去。”
姜玉春在左边的凳子上坐了,云雾将荷包送到姜玉春手上,又亲自洗手奉茶。姜玉春打量那荷包上的花样,绣的是雨后荷花。因针脚平稳、颜色鲜活,只见那荷花艳艳,甚是好看。
姜玉春将荷包还给云雾,和老太太笑道:“云雾一手好针线,老太太着实会调、教丫头。”老太太笑道:“我不喜欢针线上的手艺,寻常用的东西都得指望着这几个丫头来做,因此倒让她们都学到一手好针线。”
姜玉春笑道:“我那些丫头里都针线平平,改日云雾去我那坐坐,给她们指点一下。”老太太笑道:“她闲了也是淘气,你得空叫她去便是。”
姜玉春刚要接话,就见一丫头打帘子进来笑道:“大奶奶带着宁哥儿、成哥儿和大姐来了。”老太太忙笑道:“我估摸着也该来了,快叫他们进来,别让风吹着孩子。”那丫头笑着行了一礼,转身出去,没多会儿打起帘子来,就见孙氏带着三个奶娘进来了。
宁哥是孙氏嫡亲的儿子,已经四岁了,生的粉雕玉琢的,煞是可爱。成哥儿和大姐是大爷的妾室所生,如今都才二岁出头,皆养在孙氏屋里。周家的姐儿一共才这一个,因此也没起名,只大姐大妞的混叫着。
孙氏给老太太请了安,就见宁哥儿从奶娘怀里扭下来,奶娘只得松了手,任由宁哥儿扑到老太太怀里,甜腻腻的喊了句:“祖母~”
软软糯糯的童音登时把老太太的心都喊化了,忙不迭地把宁哥抱在怀里,狠狠地亲了下,才拍着他指着姜玉春笑道:“瞧,那个是你二婶,还认得不?去给你二婶请安。”
宁哥儿歪着头打量了姜玉春两眼,才有些羞涩的到她跟前,笑嘻嘻的叫了声:“二婶。”姜玉春笑着搂过宁哥儿,轻轻摩挲了他脸蛋几下,才抬头和老太太笑道:“宁哥儿生的聪明又一副好相貌,将来必定前途无限,大嫂就等着享福罢。”一番话说的老太太和孙氏都笑了起来,姜玉春从思琴手里接过来早就备好的金项圈给宁哥儿挂在脖子上,又拿了好些玩意给他。奶娘忙上前接了,又带着宁哥儿行了一礼。
成哥儿既是庶出又为幼,因此姜玉春给他准备的见面礼比宁哥儿略减了一二样。大姐儿虽是庶出,但因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子,所以在成哥儿的基础上又加了些给女孩子的小玩意,既讨了老太太欢心,又不会让孙氏介怀。
这边正热闹着,于氏又带着儿子宏哥儿来了,一进门于氏就道:“宏哥儿中午贪玩晚睡了会,因此这时辰才起来。”老太太道:“他小孩子贪睡也有的,也没什么。说起来,上次你二嫂回来的时候,宏哥儿刚出生,如今也有一年功夫了,快让你二嫂瞧瞧。”
于氏便笑着将宏哥从奶娘怀里接过来,亲自抱给姜玉春看,姜玉春知道于氏性子喜欢攀比又喜欢听好话,便夸了几句,思琴忙将与宁哥儿一样的礼物奉上。
姜玉春一边给宏哥带项圈一边笑道:“给老太太、太太、嫂子、弟妹的礼物都在箱笼里呢,丫头们正在往外折腾,明儿一早我亲自给各屋送去。还望老太太、大嫂子和弟妹不要挑我不懂礼才是。”
孙氏笑道:“就你想的多,都是一家人,难道谁还挑谁的不是不成?若是让旁人听了,只当是我们眼馋孩子们得的东西了呢。”众人听了不禁都笑了起来。
屋里多了四个年幼的孩子,顿时就显得吵闹起来。只一会儿功夫,老太太就问孙氏道:“晚饭摆在哪里?可都预备齐了?”
孙氏忙起身回道:“因太太说好容易一家团聚,该聚在一起热闹热闹才是。因此吩咐把晚饭摆在偏厅,又让人请了两个说书的女先儿,预备给老太太解闷。”
老太太道:“在偏厅好,我们在里头坐着,爷们在外头喝酒,又能彼此听见说话,岂不热闹。女先儿就不要叫来了,这时候没人听她讲那些野话,娘们儿几个说说话热闹热闹也就罢了。”
孙氏忙笑道:“老太太说的是,只怕老爷那边也不耐烦听这些,嫌吵闹的慌。”
几人说了会话,太太也来了,只略微坐了一会儿,估摸着快到晚饭时辰了,便请老太太去偏厅用饭。
偏厅离老太太的住处也不太远,因此也没叫人抬软轿,只叫几个丫鬟拿着灯笼近处照着,孙氏和姜玉春一边一个扶着老太太,云雾单独拿了个玻璃球的小灯笼,每当走到门槛处,云雾总会停下来,一边提醒着一边将灯笼伸到近前,就怕老太太磕了碰了的。
也就半柱香的功夫,众人便到了偏厅,此时周老爷及大爷、二爷、三爷都到了,见老太太来了忙起身,等老太太坐了方才依次去见礼。姜玉春待周老爷坐下以后,也正式去问了安。周老爷对儿媳妇也没太多话只点了点头便让她起身了。
老太太见此时儿孙满堂只笑的合不拢嘴,连连说了几声好,便吩咐人摆饭。因偏厅用花梨木雕吉祥如意镂空屏风隔成了两处,周老爷带着三个儿子便在屏风外用饭。老太太带着太太、三个少奶奶及三个哥儿一个姐儿坐在里面。
丫头们捧着食盒鱼贯而入:火腿炖甲鱼、红烧果子狸、腌鲜鳜鱼、黄山炖鸽、毛峰鸡丝羹、茶笋老鸭煲、红袍炖蹄;又有问政山笋、虎皮毛豆腐、香菇板栗、杨梅丸子、沙炒银杏果……
开席后,只有老太太并几个孩子坐了,太太和三个少奶奶并不敢坐,只站在老太太身后布菜。老太太先吩咐太太坐了,只笑道:“让你媳妇她们伺候去,你只管和我坐着。”
太太听了只得笑着依了,孙氏带着姜玉春、于氏二人在老太太、太太伺候。毕竟家里的哥儿和大姐年龄小、身子骨软,坐一回儿便累了,太太便让奶娘抱着回去歇着。少了孩子们,老太太顿时觉得桌子上空荡荡的,便命孙氏三人坐下。
姜玉春自穿越以来第一次到徽州,第一次尝到中国八大菜系之一的徽州菜,因这几样菜多半是山珍野味又颇有滋补功效,姜玉春便每样都吃了点,偏生老太太还觉得她一路辛苦,不停地吩咐丫头布菜给她。等老太太食毕撂下筷子的时候,姜玉春已经吃了七八分饱了。
外头爷们正喝的高兴,夹杂着说商行里的事情,期间又提起在扬州建安徽会馆的事情。这徽州的男人自幼经常,女人虽只用负责操持家里,但一辈子耳濡目染,对生意场上的事情也是颇为了解。老太太听了几耳朵,总觉得不够详尽,便问姜玉春是怎样个情形,姜玉春便笑道:“二爷说建个会馆,方便联络同乡情谊,有同乡遇到困难也有地方求援,通过彼此的相互的联合和帮助,可以增强实力。再者二爷手里也有很多富余的盐引,转给别人做不如就转给同乡,以后统一在会馆里交易了……”
姜玉春说的详尽,老太太同太太二人也听的十分仔细,时不时也插一两句嘴。倒是大少奶奶孙氏见还摆着席面,老太太坐的不自在,趁着话音落了,忙插嘴笑道:“二少奶奶一个官家小姐,如今也懂这生意上的事了。老太太若是爱听,不如到榻上歪着,让二奶奶给您说个够。”
老太太听了也笑道:“还是你想的周到。”孙氏笑着扶老太太在榻上坐了,姜玉春也取了靠垫帮老太太垫上。其他人也离了席,各自在老太太下首的椅子上坐了,丫头们收拾了桌子,换了小几上来,把新鲜的点心果品摆上,又换了新茶来。
姜玉春从托盘里端过茶盏,一边奉给老太太一边笑道:“老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嫁到商贾之家,自然也要学些这上面的东西,纵使帮不上二爷的忙,也好歹多能体谅几分二爷的辛劳。”老太太欣慰地拍了拍她受笑道:“你素来是好的,脾气也和善,别说你太太,连我都忍不住多疼你几分。你也别站在这伺候我了,快去坐下歇歇。”
姜玉春略微低头有些羞涩的笑着,于氏撇嘴道:“平日三爷也不说这些个经商的事,我也听不懂。说起体谅,我也心疼我们三爷,这明年就春闱了,三爷整日整夜的都埋在书房里用功,这要不是二爷回来,估计三爷这会还在书房里不出来呢。”
于氏话音一落,老太太和太太的心思果然转到了三爷身上,太太忙道:“功名虽说重要,但也不能累坏了身子。这孩子怎么如今连夜间都歇在书房,晚上要茶要水的,那些书童们哪有丫头伺候的精心。”
于氏忙道:“我也是这么说,这楼上也有小书房,也不是不能看书,只是三爷不听我的,还得太太说他才是。”
老太太忙道:“太太回头和天宇好生说说,别累坏了身子。”太太忙道:“是。前阵子姜家亲家公还来了信问了天宇的学业,说明年到京城就让天宇住到姜府,姜大人亲自带他拜见老师及同僚。”
老太太忙和姜玉春笑道:“虽说咱周家几代都是商贾,但从天海他爷爷那辈起,就开始开办学堂、书院、义学。说即使为商人,也要从小知晓诗书,粗通翰墨,要做一个‘贾而好儒’的商人。天海三兄弟也是从三岁开始识字,五岁进家学读书。后老太爷临终时候嘱咐:务必有子孙走上仕途以保家族百年基业。”老太太拭了拭眼角道:“那时天城和天海都开始学做生意了,你家老爷便把进学的胆子压到了天宇的身上。幸这孩子聪慧,又是个好学的,没有辜负他爷爷的期望。”
姜玉春忙附和了几句,又将周天宇夸了一番,说了些前途远大的话。老太太复才又笑道:“从你爷爷那辈起,他是咱家第一个参加春闱的学子,说不担心是假的。幸亏有令尊帮衬,这些年又是给天宇介绍好的先生又是帮着他四处引见,待天宇就像亲子侄一样,真是让我同你老爷、太太不知道要怎么和令尊道谢了。”
姜玉春笑道:“看老太太这话说得,亲戚间哪里用的着那么外道。前阵子家里捎信和我说,我大弟弟也今年春闱,小叔去了正好同我家弟弟一起探讨下学问,彼此也好有个帮衬。”
太太忙笑道:“你两个哥哥当年都是高中的,你弟弟定然也不差。听说你两个哥哥都是今年回京述职的,外放的事可有信了?”
姜玉春笑道:“都有信了,太太说巧不巧,我大哥哥得的差事是两淮盐运司副使,正是当年我父亲的那个职位。”
老太太、太太闻言皆面露喜色,连屏风外头的周老爷听见了,也低声问了周天海几句。太太道:“这可是喜事,这次回来前可见到你哥哥了?”
“还没呢。”姜玉春回道:“我们回来的时候,哥哥还未到任上,如今许是快到了吧。”太太又问:“你二哥哥得了什么差事?”
姜玉春道:“这就更巧了,说不定过几日就见到我二哥哥了。告诉太太知道,是徽州同知。”
众人闻言,都不禁“哎呀”一声,连声道:“这可是天大的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