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就继续好了，”龙易柯终于望向魏谦朝，口气异常冰冷，“你刚才说的话，可以再重复一遍吗？”
“什么话？”魏谦朝浅笑若无，眉目不转地盯着他。
“就是刚才惹我兄长不快的那一句，”龙易柯的手压在膝上，一下下抚着衣摆，像是要把上面的水云纹抚平一样，“老实说，那句话让我也很不快啊。你的确是青岚门圣医的接任人，但亦没有资格对门主这样讲话呢。”
屋子里静默了，空气好像会扎人一般，直到床上突然扬起了一阵猛烈的咳嗽声才重新将寂静打破。
“呵呵，”魏谦朝低柔地笑了起来，“门主，无需我重复，你的行为已经对我的话做了最好的诠释。一定要我重复也无所谓，因为你不在乎门下兄弟的生死，这——是一个事实。”
“你明明知道石鸟受伤，和此地汉人督护有关，却不去追察他们的责任，只是一味追谴我们的语失，门主两个字并不是说着好听的吧，那是要用行动来证明的。”魏谦朝一字一句都说得温柔，却又字字带扣。
好奸诈！莫相离瞪向他，又是一个貌美如花却心肠歹毒的家伙。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事和当地官府扯上关系，”龙易柯依旧低头看着衣上的纹络，压低的声音显得无比郑重，“我们并没有证据，就算有，你应该知道的，明着和官家对着干，会给台江的苗人带来多大的麻烦。难道说，让台江染血就是你回来的本意？”
满屋的人闻言都是一呆，似乎没想到龙易柯会针锋相对到如此地步。
“和汉人称兄道弟的您，真是禀承苗汉一家亲啊。”魏谦朝淡淡地嘲讽道，避开了龙易柯的挑衅。
“是吗？”龙易柯不在意地笑了一下，“这次你回来，身边多了个叫做苍凛的汉人，和你也关系匪浅啊。如果一定要说和汉人官家的关系，你身边的那位好像是……”
“少主！”龙易柯身后的中年女子忍不住喝出声阻止他说下去。
龙易柯站起来，不只是回头，连身子都一并转过来，正面相对，“姑姑，你又说错话了！”
冰冷冷的眼睛啊，让莫相离都看得一怔，身边的女人轻颤了一下，“对不起，我叫惯了……”
“我知道，你是教养易柯长大的人，所以我不怪你，只是希望这样的错误，今后别再出现了。”他冷淡地望着她，刚才只是隔了一把椅子的人，似乎已经很遥远了，那个人，不再是维护着他的姑姑了，她心中所向的是自己身后风仪洒脱的美丽男子。
“易柯？”莫相离担心地看着他，不由得叫出了声。
他听到这声低唤，冰冷伤感的心便温柔了起来，没关系，他有阿九，永远会向着他的人。虽然满屋的人都是他的下属，但是却包含了多少纷争呢？刚才一脚踢开门，大吼“是哪个白痴敢对门主这样讲话”的阿九周身都镶嵌了阳光一般，霎时，给了他面对一切背叛者的勇气。
他对着她轻轻一笑。
“不要跑题了吧，”看来很稳健的老者，就是那日九江大会中的麻长老，“我们今天是为了医治石鸟。门主、圣医，你们都是上任圣医的弟子，对石鸟的伤有什么意见？”
“本来无大碍，”魏谦朝望了眼床上的垂帘，笑了一声，“我只是不明白，这样的伤，怎么会拖到今天呢。门主，你对你的汉人结拜兄长都那么亲、那么好，为什么对你这个吃一个奶妈的奶长大的义兄石鸟，就连出手疗伤都不肯吗？”
龙易柯闻言咬唇，“所以你就在门内到处传言，我是因为担心石鸟争权才故意不给他治是吗？”
“呵呵，这么一说，我好像也听过这个流言呢，”魏谦朝笑得很美丽，“门主大人，不要把这些捕风捉影的事也扣在我头上吧，我可是才回来没多久呢。”
“石鸟出事时我不在，回来后伤势已经起了变化，门下诸人均束手无策，伤中有毒，异于常理，一日三变，无法下药。”龙易柯看了床上重帘后的人一眼，不着痕迹轻叹了口气……
“我的医术的确不如你，”他垂下眼帘，向浅浅微笑的魏谦朝请求：“请你治好他吧。”
那个人一定对他很重要……莫相离望了眼纱帐内的人，又望了眼龙易柯僵直的身影，所以，才会让自尊心强烈的他向魏谦朝暂且低头吧。
魏谦朝没有说话，只是坐到了床边，从衣袖里掏出银针，身子探入纱帐，望了望床上紧闭双目的苍白男子，把针刺入伤口，半晌，他的手递出长针，已经半染了幽幽的紫光。
“我们已经都试过了，”另一位总管开口，“毒性是活动的，经常有变，所以……”
“所以要稳定它啊。”魏谦朝微微一笑，“我来调药，但是需要一味雪莲。”
“雪莲？”满屋的人面面相觑，当地气息炎热，哪有这种东西。
“其实，”魏谦朝甩了甩针，“我到是知道哪里有雪莲，就怕门主不同意我去弄……”
“这是什么话，”麻长老不满地道，“卫少爷也不要句句带刺吧。”
“门主一句话，麻长老的称呼便从少主改成了少爷，比石鸟中的毒变得还快啊。”吴总管阴阳怪气地嘲讽道。
“好了！不要吵！”龙易柯皱眉望向魏谦朝，“到底你是指哪里？”
“台江府衙……”魏谦朝微笑着望向他。
龙易柯恨恨地看着他，目光很复杂。
连不了解他们内情的莫相离也听出端倪了，这魏谦朝不知吃错了什么药，非得挑动龙易柯和台江地方官对着干，如果他拒绝，便就正好说他是不想给石鸟治伤，对门内兄弟无情无义。
莫相离觉得有些头晕转向。一听这些和权谋有关的事她就头痛啊。
“我去。”龙易柯一言惊四座，就在有人要出声反对时，他一字一句地道：“不过我不会去惹台江府，我是去怀化的雪峰山！”
漂亮得像天空般清澈的眼睛扫视着周围，包括魏谦朝瞬间闪起一抹惊惶的脸，他扬起眉毛骄傲地宣布：“我亲自去给石鸟采雪莲！”
碎碎的石子铺成镶嵌花纹的小路，柳树吐着白絮，如迷梦般随风飘浮，轻轻扬扬，像正在下着细碎的雪。
这里是龙易柯母亲出嫁前在青岚门的住处，园中有一个清亮的人工湖，他经常会独自一人坐在湖边，在拂面的凉风中遥想昔日的幽香。
“易柯！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嘛！”
身边的人大声叫嚷，拉回他的思绪。他迷惑地侧过脸，望着阿九，为什么他会带阿九来这里？这是他独自一人的圣地不是吗？
为什么会有许多的话想和阿九说，包括内心默默承受的疑惑猜忌还有不能诉诸任何人的秘密……
“你为什么要去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啊！那样很危险你知不知道？”莫相离简直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这家伙知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体状况？还要上雪山采雪莲？
“你手下那么多人，派个人去不就得了！”
“不是我亲自去就没有意义了，不那样做，我就输了，”他叹息一声，“我就真正输给魏谦朝了。”
“输了又怎么样？”莫相离目光灼灼，“反正你又不想当这个门主！”
他的眼神逐渐迷离，“我不想输给魏谦朝……”
“易柯，你很累吗？”莫相离担忧地望着突然沉默的他。
累？他淡淡地笑着，他真的觉得好累，随着魏谦朝的归来，门内的势力立刻分成了两派，早就不服自己的几个总管更是趁机投靠了魏谦朝，外公留给他的责任，让他觉得支撑得好辛苦啊，连教养他长大的姑姑……呵呵，她也是向着魏谦朝的人吧。
一直以来，青岚门的诸位总管都知道魏谦朝是外公的私生子，他们总是觉得魏谦朝受了亏欠，因为外公传位给了自己，他是受委屈才会离开。其实，他明白魏谦朝当年离开是另有原因的。
因为阿妈死了……
那个人本来就只是为了阿妈才会留在青岚门，惟一的理由消失了，当然就不会有人能留住那只飞鸟。
“易柯，”莫相离担心地唤他，“你怎么了？在想什么？”
“阿九，你知道爱情是什么吗？”他望着湖水，头也不回地问，目光与动荡的水面同样迷离。
怎么忽然抛来这样一个问题？她哪知道这个啊。
好在龙易柯并不是真的要听她的回答，他看着水面，轻轻一笑，“爱情，是一旦萌升，便任谁也无法压抑、不能阻止、注定要开放的毒花，哪怕只会盛放一晚，也会有人甘愿付出一生为代价。”
“易柯，我陪你去雪峰山好不好？”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脱口而出，她也许只是不想看到易柯怔怔地望着水面的样子，她也许只是想扭转他的思绪，不想让他再去思考那个会让他露出那样落寞表情的事情，她也许……
好吧，莫相离垂下头承认，自己也许只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