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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斗气

“鼓主,何必斗气呢?易柯是惟一能继承青岚门的人啊,门主怎么会放弃接他走?何况,他又不是您的孩子,您不要这样执着了吧,惹怒了……”

强烈的白光撕裂了黑色的夜幕,紧接着,霹雳般的雷声惊天动地,六岁的他跪在门边,瑟瑟发着抖。耳畔,比雷声更巨大的声音不断反复轰鸣:他不是阿爹的孩子……他不是阿爹的孩子……

大概是在慌乱中发出了声音,隔断推开,阿爹发现是他,瞬间,眼中的感情变化万千,震惊,失措,怜惜,落寞……随后,是轻轻地俯身,是轻轻拥抱,阿爹的表情是那样的寂寞,那样的哀伤,以为他是孩子不会记住,但不管如何他都不会忘记那晚阿爹的眼神有多么温柔与无奈……

宽大的手指拂过他柔软的发,阿爹热热的额贴着他从未温暖的脸颊,“易柯,不管你是谁的孩子,阿爹都会爱你……”

不要、不要……他挣脱温暖的怀抱,挣脱低不可闻的叹息,小小的脸上全是委屈与不信,掩住耳朵,转身疾奔,在雨越下越大的夜里,他不要听这些不想听到的话。他怎么会不是阿爹的孩子?那他是谁?他是谁的小孩?他没有阿爹了吗?

一直跑、一直跑,一直哭、一直哭,跑到有月亮门的地方才发现跑到了阿妈的院落。迫切地想见阿妈,受到伤害的心渴望着抚慰,想问:我是谁?

推开紧闭的门,屋内绣架旁,一支烛,幽幽流转。

停下手中的针,披着长发的女人淡漠地抬起清绝的雪靥。

那是第一次,在没有人陪伴的情况下,见到夜晚的阿妈……

“阿妈……”怯怯地唤一声,慢慢地走过去,阿妈好美,美得不像凡尘中的女子,美得像是一朵单薄的花。

纤长的手慢慢举起烛台,女人失神地望着面前小小的孩子。

那清秀的小脸上满是眼泪,孩子哭泣着问:“阿爹说我是别人的小孩。”

手心攥得紧了,把烛台捏得好似要断掉一般,倾斜的烛光摇摇动荡,有什么刺入了掌心,殷红的血涌出,滴落白色的缎面,染红银色的蝴蝶……

想要温柔一点儿,却做不到,想要解释什么,却说不出。烛光下,孩子那双噙满泪水的眼睛竟然是浅得近乎没有颜色的颜色,宣告着——她的罪。

“啊——”

她失措地发出惊天动地的狂叫,扔下手中的烛,烛跌到地上滚了几滚,燃着了垂着的帐子,火猛烈地烧了起来。

屋外,雨哗哗地下着,屋内,火明艳艳地燃着,在水与火的间隔中,他看到他的阿妈展开一朵凄绝的笑,把手慢慢地伸向他。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呢?你是我的罪……”阿妈凄楚地问着,美丽的脸上有着依稀的泪,不知道为什么,他竟并不觉得害怕,他甚至认为阿妈其实是想温柔地对待他的,只是做不到而已。

她是那样柔弱哀婉,她的手从来没有握紧过,她只是哭泣着,不停地问着,那么迷失,慌乱,举手无措,楚楚可怜……

“不知道,我不知道,阿妈……”稚嫩地回答着,却足以撕裂母亲的心。

她放开手,伏在绣架上痛哭着,无助得让他也只好跟着大哭起来。

“你不会幸福的呀,忌禁的孩子,我为什么要把你生下来啊!”

雷鸣电闪中,母亲如破碎的梨花,那句话,只是说了一次而已,却已经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上。

心的某处绽开了缺口……他是禁忌之子,有罪的孩子……虽然他并不知道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那晚的火,因为下雨的缘故,很快被熄灭了。心中的火,却一直在内心燃烧着,一点一点,用白色的寂寞的火苗吞噬着他……

从生下来就异常虚弱的身体,好像更差了,断断续续不停地生病,动不动就会发烧。外公一次次派人接他回去,阿爹一直一直摇头不肯答应。

最后,外公派来了青岚门的圣医,那个人成为了教他武功为他治病的师傅。

“我想,我一定是活不长的孩子。”

当师傅第一次喂他吃药的时候,他看着师傅,这样说。

“为什么呢?”师傅的眼睛是幽深的颜色,像是透明的黑水晶。

“因为……”他着迷地看着师傅的眼睛,被那纯美深邃的黑色吸引,不知不觉地说出心底的秘密,“我是有罪的孩子。”

师傅的眼波在瞬间百转千回,如那晚阿妈手中的烛火,动荡流波,师傅微笑着承诺:“易柯不用怕,我会医好你,你一定可以活下去,因为你没有错。”

那是咒语,打开他幼小心灵的咒语,他扑在师傅的怀里终于痛哭出声,让眼泪流走所有的委屈。

师傅他是惟一能了解他的人。

是比起阿妈、阿爹更接近他的人。

是真心对他好,不求回报疼爱着他的人。

不幸的事,痛苦的事,师傅总有语言可以轻轻化解,虽然一次也没有过正面的回答,但他风轻云淡地一笑,就可以安抚他心中的痛。

然后有一天,这样的师傅,在一个青岚门的仇敌派来的刺客前,为了保护他,死在了他的面前。

那天,也下着雨。

雨夜,是离别的季节。

在母亲的葬礼上,他初见了魏谦朝,那美丽得像散乱落花一样的男子,长得和母亲是那么相似,他问:“那是谁?”

姑姑颤抖了一下,姑姑看着那个人时的眼神就像是阿爹提起阿妈时一样,遥遥地憧憬着。

“那是……你的舅舅……你阿妈的弟弟……”

“为什么以前一次也没有见到过?”

“因为……那个人是门主的私生子,没有正式的身份,不予承认的孩子……禁忌之子……”

风扬起一地碎碎的白花,苍凉而凄迷。

他的眼神黯淡,环抱住自己的肩,为什么要有禁忌之子呢?而身后空空荡荡,可以给他回答的人早就离他而去。

有些事情,就像师傅说的那样,是无需别人告知的。

相似的容颜如一面镜子,反射出他所有的怀疑和所有的不安。

阿妈在一晚一晚中一针一线反复绣出的银色蝴蝶,名唤——谦朝。

阿妈所爱的那个人,难道是……他不敢去想,不敢去猜。

有些事,不是长大了就可以了解的。

比如,为什么,有的花一生只在一晚中绽放。有的人,一生只能为一个人心碎神伤。

千夜昙华是一场绮丽幽远的梦,就像水中的月亮,看得到,却得不着。

勉强自己伸手去碰,触手,也只是一片破碎的清冷……

此时此夜,龙易柯背靠着床,却坐在地上,双眼望着在风雨中喀喀作响的窗。

雨声无情,哗啦哗啦地下着,已经是夜晚了,视野处烟雨蒙蒙。

指尖才轻轻碰到门,门便开了。

屋内一片黑暗,瞬间什么也看不见。莫相离疑惑了一下,回过头,门外细如银线的雨密密地斜射而来,像是小小的尖锐的会刺痛皮肤的针。

“易柯?”

试探性地呼唤着,踏入室内,眼睛适应黑暗之前,听到了细微的声响。

衣料磨擦的声音,有人。

虽然龙凤不让她靠近,但还是服从了身体的本能,偷偷溜了进来。什么下雨的时候,大人的情绪会不好之类的话,只是龙凤阻止自己的一种说词吧。

瞪大眼睛向传来声音的地方寻去,却只看到床的边沿有一团模糊的人影。

“易柯?”再次呼唤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她悄悄地靠了过去,心里有些紧张,雨夜的昏暗令少女禁不住胡思乱想,不能在下雨的夜晚靠近的人,难道会变成长毛的怪物?

屏息敛气站在易柯身边,犹豫地伸出手,颤抖的手指还没有触碰到他的衣服,一个冰冷冷的东西就突然反握住了她的手腕。

差点儿被吓得心脏麻痹,幸好窗外射下一道闪电让她看清了那是易柯。

还好还好,她吁出口气,她这人从来不怕下雨打雷,就怕神魔鬼怪。

“阿九?”

低低的声音,如果注意听,就会发现有着平时所没有的喑哑,但是粗枝大叶的少女并没有发觉,还在抱怨:“你干吗不说话,吓我一跳呢。”

“阿九,你是真的喜欢我吧?”

声音幽幽地发出,让莫相离的心跳突然加快了起来。

怎么回事?她哪里露出破绽了吗?

“阿九,你是真的喜欢我对不对?”声音固执地重复着,带着细微的惶然。

“当然……当然啊!”她忙不迭地说着,一边拼命地点头,“不然我干吗和你义结金兰啊。好朋友嘛,当然喜欢……啊?”

最后一个字变成了上扬音,是因为少年霍地把她拉入了怀中。

一瞬间,几乎听得到彼此的心跳。

她不知所措,还没有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经被少年搂得那么紧。

大力拥抱,紧紧地,好像她是一个珍宝,少年的头伏在她的肩上,她觉得有什么湿润的东西在肩上慢慢化开。

怦怦……是谁的心在跳?

怦怦……是谁在心慌?

是谁用柔软得像雪一样,却又足以震荡人心的声音轻轻在耳边说着:“阿九,你要活得久一点,要比我活得久一点,这样,易柯就不是没有人喜欢的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