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冷酷公子俏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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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学问

阮靖宇苦笑:“哪有看着戏文学当官的理。再说当官管的也不只是刑名案子、征税、户籍、粮产、缉捕,还有士子功名学业,城中开路建桥,事情多且琐碎。许多施政方案,一念之间便可决定一地百姓的喜乐哀愁,容不得有半点轻忽。”

莫相离听他说得如此严重,倒也是讶然。

阮靖宇看她脸上的神情,笑说:“怎么样,当官可比当强盗难多了吧。”

这一下莫相离可不服气了:“你以为当强盗很容易吗?”

阮靖宇故作惊讶:“当强盗不是只要有一身力气,会几下功夫,跑到荒山野岭看到有人就跳出来喊‘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就行的吗?”

莫相离气煞:“你敢拿这种人来和我相比?你可知道怎么在占地广大的深宅大户中迅速寻找珍贵财物?你可知如何仅凭车辆的轮印就辩认车上可有金银,又共有多少?你可知如何在大队的镖师中查找明镖暗镖,你可知一个人抢了一大车队的黄金后如何不为人所发觉地运走。你可知手上有那些价值连城却又不能明着找买家的稀世奇珍如何出手……”

阮靖宇听得也是稀奇:“当强盗竟有这么多学问?”

莫相离兴起,滔滔不绝将如何投石问路、寻踪觅迹、劫财夺宝、远扬千里一一说出。

而阮靖宇也间或将自己为官当中所发生的许多不当官的人想都想不到的事一一说来。

二人说的都是平生得意之事,二人听的又都是平生闻所未闻的事,真真是说得尽兴,听得惊奇。越说越是兴浓,浑不知时日之将过。更不知外面有隔墙之耳。

在外面偷听了半日的孟成飞真真越听越是好笑。天下间竟有这样的事,一个当官的硬是教一个强盗如何做官,一个强盗竟在教一个当官的如何当强盗,真真笑话。这两个人一个黑道一个白道,怎么竟扯到一块去了。看起来,在莫相离心中,这个官竟已占了如此重要的地位了。

想到这一个强盗一个官的怪异关系,忽然失神,房里面在讲些什么也听不到了。等回过神来,也失去了再听的兴致,一个人走在花园中,漫步在月下,心情忽然莫名有些沉重了。

当莫相离兴尽、从书房出来时,天已微见曙光,借着轻微的曙光,看到花园中的孟成飞转过身来面对她,脸上已没有了以往的随意笑容,神情说不出的沉重肃然。

莫相离脸上本来还洋溢着快乐的笑意,惊见孟成飞脸上竟露出这样不寻常的表情,一时心中暗警,不知他又要搞什么古怪。

孟成飞却只是深深地看着她,脸上神情少有地认真,没头没脑地问一句:“你想清楚了?”

莫相离本来还在笑,可是那样欢快的笑意忽然竟化做了痛苦。她默然与孟成飞对视良久,才长叹一声:“就是没有想清楚,我才会在这里。”

“走?”阮靖宇茫然望着漠无表情的莫相离,一时无法理解他的话。

莫相离冷漠地说:“是的,我的伤已经好了,孟成飞也已经和我会合了,我没有必要再留下来,自然应该告辞了。你帮过的我忙我会记在心里,容后再报。”说完这句话也不多看他一眼,就转身走向同样一脸惊愕的孟成飞。

阮靖宇怔怔望着那个刚说过一番表面文章客套话的莫相离,无法相信这和昨夜与自己烛下夜谈无比畅意的是同一个人。眼看着莫相离就要离去,忍不住大叫一声:“莫姑娘。”

莫相离头也不回问:“阮大人有何见教?”

“阮大人有何见教?”

何等生疏的话语,听得阮靖宇心中莫名地一痛。是的,他还叫住莫相离做什么?他强留住莫相离不就是不愿她有危险吗?如今她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而孟成飞又与她会合,她不会再有危险了,又何必再留莫相离。纵然硬要留,像莫相离这般畅游天下的女中豪侠又岂愿留在这江陵一地。纵然留了她一时,又岂能留她一世。可他就是无法眼睁睁看着莫相离从此远去,从此永远地离开他的生命。

他一步步走向莫相离,徐徐说:“请你留下来。”短短五个字,实已用尽他生平的力量才说出来。

莫相离回头望向他,忽然冷笑:“留下来,为什么?凭什么?”

阮靖宇无言地凝望她,面对莫相离眼里眸中的冷嘲,他的眼中已道尽无尽情义。

为什么?只为我不舍得你离开,只为我也知你不舍得离开。凭什么?只凭我不舍得你离开,只凭我也知你不舍得离开。

莫相离望向阮靖宇,忽然笑了起来:“你不舍得我、你喜欢我,可是你知道你喜欢的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

阮靖宇点头:“我知道!”是的,他知道,尽管他不会半点武功,尽管对于莫相离的从前他全然不知,但他知道,他相信他比任何人都更知道莫相离。

莫相离眼中冷嘲之意更浓:“每一个看到我的人都会喜欢我。可是你可知在我漂亮的外表下还有些什么?”她忽然伸手撕开了自己身上的衣服,露出一身伤痕。

阮靖宇惊见她撕开衣襟,吓了一跳,才要回避不看,却又惊见那累累伤痕,一时竟忘了男女礼法,无法再移动目光,只能愣愣望着莫相离。

他从不知一个人的身上竟可以有如此这么多的伤痕,而这些伤竟然会在莫相离这般神仙人儿的身上。

他的脸色刹时间变得苍白一片,失声惊呼。

莫相离狂笑:“你是个清清白白、堂堂正正为民请命的清官,我是个身在黑道、杀人无数、早已黑了心肠、被官府悬赏辑拿见不得光的黑人。江湖人说我貌若美玉、心似修罗,你以为仅仅是谣传吗?你一生所见的罪恶和脏肮有多少,你可知在我光鲜漂亮外表下有什么东西?你可知我在这无情江湖是如何活到现在,如何成为让人闻风丧胆的‘玉修罗’?”说到这里转身又要走。

阮靖宇忽然伸手,一把拉住她的左臂。阮靖宇平生从未如此勇敢过,即使是他将李岩拖入河水时,即使是他以一个文弱书生指斥当朝名将时,也不曾鼓起如此大的勇气。他为莫相离曾经受过的苦而心痛,但绝不愿让莫相离就此远去。无论莫相离曾经历过什么,无论莫相离的身上发生过什么,莫相离依然是他心中独一无二、至为重要的人。

以莫相离的身手阮靖宇哪里拉得住他,可不知为什么,莫相离竟是没能闪得开去,让阮靖宇一把拉住。莫相离冷着脸说:“阮大人,你根本不了解我是什么人?这些年江湖风霜我的心早已经冷得像石头,江湖人说我心如修罗半点也不夸大。我可以像打死只蚊子一样地轻易杀死一个人而全不动容,如果你知道了真正的我,你会害怕地发抖,你还想留我吗?”

阮靖宇仍然只能说得出三个字:“留下来。”他素来不是能言善道的人,纵有万千情怀,对着莫相离,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但这三个字,实是已说尽了一切。

莫相离手按剑柄,脸如严霜:“放手!”

阮靖宇不言,也不放手。他只知道只要这一放手,生命里所有的快乐也会随之而去。这一刻即使莫相离拔剑斩了他的胳膊,他也不会放手。他只能以这样的方法坚持,只为了他深信昨夜烛光下所看到的那双眸子里的温柔与情怀绝不是一时幻觉。他相信、他知道这个强做冷漠的人终有一颗与他自己同样柔软多情的心。

莫相离冷哼一声,忽然拔剑斩落。

站在一旁的孟成飞脸色一变,急拔剑挡格。

阮靖宇也是大惊失色,慌忙放手。

莫相离那一剑不是斩向阮靖宇,而是斩向自己那被阮靖宇拉住的左臂的!幸得孟成飞出剑得快,及时击偏宝剑,使得剑擦着手臂斩过,虽然鲜血立涌,但总算不曾断掉一只胳膊。

孟成飞暗中甩甩因为事发突然来不及聚力而被震得阵阵发麻的手臂,暗道:“这丫头,居然真的砍得如此用力。”

阮靖宇被莫相离的血震呆了,脸上全无血色,再也说不得半个字,做不了任何动作了。

莫相离冷声道:“你救过我,今天我的血只当是还你的情,从此你我各不相干。”言毕转身就走,也不理会孟成飞是不是会跟上来。

孟成飞皱着眉头跟上去,一边低声叫:“我是叫你想清楚,不是叫你钻牛角尖。”

莫相离听如未闻,只是一直往外走。

孟成飞回头望望,此时阮靖宇脸上的表情竟连他也不忍再看。只得苦笑着急急撇清:“不关我的事。”扭头急急跟着出去了。

阮靖宇无法再做任何动作,也不敢再做任何动作。如果莫相离对他拔剑相向他不会有半点害怕,可他万万料不到莫相离竟激烈至此,决绝至此。他可以不惧宝剑,却不能让莫相离再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他只能这样站着,眼睁睁望着莫相离一步步远去。望着生命中所有的快乐幸福就此一步步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