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棋盘璀璨晶莹，黑白玉棋子莹润光洁，旁边侍婢们还特意点上了提神醒脑的紫苏香。可惜枉费了这番精心布置，上官炎依旧昏昏欲睡，黑棋拈在指间，摇摇欲坠。
莫相离二话不说，从金盆里捞起一块冰片弹上上官炎的额头，他浑身一个悸颤，哆嗦着睁大了眼睛。
“醒了吗？”
上官炎连声低叹：“老师，你不必做得这么绝吧？”
莫相离挑眉道：“《孟子？告子上》中说，弈秋有两个学生，其中一个非常专心，集中精力跟他学下棋，另一个却三心两意，所以最后，一个成了弈棋高手，而另一个则一事无成……”
“那么老师也应该知道《战国策？西周策》里讲过养由基善射，但有路人劝他休息，理由是‘不以善息，少焉气衰力倦，弓拨矢钩，一发不中者，百发尽息’。”
莫相离的眼睛亮了起来，“哦，何意？”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虽然养由基射柳叶能够百发百中，但是也需要休息，如果不休息，过段时间就会气力衰竭，到时候就前功尽弃。正所谓物极必反，你看学生我现在呵欠连连，困得不行了，可老师还要在这种状态下教我学习，事倍功半，根本徒劳无益。”上官炎说着又打了个哈欠。
莫相离扬唇，“那依你之见呢？”
上官炎凑过头道：“依学生之见，现在外面天色尚黑，不如我们都回去睡个回笼觉。其实念书而已，何必非要一大清早来念呢，等晚上酒足饭饱精神奕奕之时再念岂不更好？真不明白，那些古人为什么就那么想不开！”
莫相离居然点头道：“也好。”
“真的可以吗？那学生回房去了！”
上官炎大喜，说着就要走人，却听她道：“把这局棋下完，你想睡多久就多久。”
上官炎扭身，对着那盘棋看了好一会儿，抬头道：“下完就可以走人？”
“嗯。”
“无论胜败？”
“嗯。”
“好！”这下子精神一振，连忙坐回位置上。莫相离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把棋下完就可以走，这也太太太……简单了吧？只要他随便走走，输给她不就行了？
上官炎喜滋滋地拈了黑子与她对弈，果然是兵败如山，没走几步就输了半壁江山。他以眼睨她，但见莫相离依旧低眉敛目的没什么特别表情，难道她真的是有心成全他，所以故意放水？
一念至此更加高兴，落下最后一子就跳起来道：“啊，我输啦！”
莫相离静静地凝视着他，道：“是啊，你输了。”
“老师说话要算话，你说我输了就可以回去睡觉的。那么学生就告辞了。”生怕她反悔，上官炎几个跳跃飞快离开，跑得比兔子还快。
莫相离的视线自门口收回，落到棋盘上——一二三四五。只走了五步，就将原本势均力敌的局面走成一边倒，那家伙分明棋诣不弱。
上官炎，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
她凝视着水晶棋盘，慢慢地勾起唇角冷冷一笑，手中白子落下间，黑子尽噬，再无所留。
宝马香车招摇过街，引得全城百姓瞩目。
“听说这车里坐的就是安罗城的长公主罗若？”
“是那个有殷惟十二城第一美人之称的罗若？”
“天啊，我要看！我要看……”
路旁密密麻麻挤满了人，人人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想把那倾国绝色好好瞧上一瞧，然而马车门窗紧闭，连个影子都看不见。倒是跟在车旁一骑白马上的劲装少女，飞扬的剑眉英姿飒爽，有别于寻常闺秀的娇柔。
马车出了彤林大道，直接左拐，百丈远外，便是戴府。门前两只雕工精细的白玉石狮，将权势与富贵彰显得淋漓尽致。
随行精骑同时勒马，车夫“刷”的一下拉开车门，门内还垂着道白狐皮帘，劲装少女翻身下马，躬身道：“小姐，我们到了。”
上官府的大门早已打开，两队人快步迎出，陆老走在最前面，谨遵礼仪迎接贵客。
一只手探出车帘，懒懒地搭在劲装少女的肩上，只那么一个动作，便让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那么的娇柔无力，那么的楚楚无依，真让人恨不得抢上前做她的依靠。
远远的围墙那边，刷刷刷地探出了三个脑袋，正是喝玩乐三小厮。
小喝看得眼睛发直，“啊，殷惟十二城的第一美女啊！果然不同凡响！”
“也不见得有多美嘛。”小乐对着从车中袅袅走出的罗若品头论足道，“咱们的表小姐要也穿上她那套衣服，未必就输给她。”
只见罗若身披百鸟羽毛编织而成的锦衣，头戴八宝珠冠，衬托得整个人艳如朝霞、灿如春花，五官如何暂且不说，便是这一身装束就已足够夺人心魂。
陆老拱手道：“姑娘远来辛苦了，我们在府里专为姑娘建了别苑，请姑娘移步。”
罗若微笑，“有劳陆长老领路。”
“不敢当，请。”一行人缓缓前行，三小厮见没得瞧了，便对视一眼，齐齐叹气，然后翻身下墙，飞快赶回书房。
书房里，上官炎正很苦命地在莫相离的监督下练字，一见他们便把笔一停，喜道：“如何如何？见着了吗？”
小厮们正要回答，莫相离已横他一眼，沉声道：“继续。”
“可是老师……”
“继续。”莫相离将手中的书册翻过一页，淡淡道，“外面自有陆老招待，还没到你出场的时候。”
上官炎无奈，只好继续提笔。
四小厮垂首立在一旁，一时间书房里静悄悄的。也因为安静，更衬得外面人声喧闹，乐声悠扬。
上官炎心猿意马，原本就歪歪扭扭的字就写得更加走样。
一根柳条忽然出现，搭在宣纸上。
四小厮见少爷还在发呆，不禁暗叫糟糕，果然，莫相离用柳条敲了敲桌子，板起脸道：“练字贵在心静，集中注意力！”
上官炎的反应是望着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莫相离蹙眉，“你在看什么？”
上官炎不答话，又是一叹，显得很苦恼，很不情愿。
“上官炎！”莫相离刚待斥责，上官炎已突地把笔一扔，站起道：“我不写了！”说完就走了出去。
吃喝玩乐四小厮同时愣住——少爷虽然顽劣，但这么公然地违抗老师还属首次，而且看他的样子，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打击一样，更隐约带了几分赌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莫相离瞪着大开的房门，也是一脸愕然，再回看四小厮，小厮们连忙垂头做出一副“我们什么都没看见”的模样。
最后还是小吃担心少爷安危，说道：“我跟去瞧瞧吧。”
他一路追出去，最后在湖边的灌木丛后找到上官炎。
上官炎躺在那仰望天空，嘴里还叼了根狗尾草，不等他开口便先说道：“你要待在这里可以，但什么都不许问。”
小吃只好闭嘴，盘膝坐下。
过了一会儿，他推推上官炎的胳膊，把一封信笺递了过去。上官炎不接。于是他继续推，推到上官炎终于不耐烦，接过信笺连看也不看，就揉成一团“啪”地丢进了湖里。
小吃目瞪口呆。
“真无聊！”上官炎不满出声，“有时候想想，反正我也根本不在乎这些东西，他们想要，就给他们好了！”
小吃很明智地不接话。果然，下一刻上官炎就又改变了主意，扬唇嘿嘿笑道：“不过……话说回来，日子太闲了也不好，总该弄点事情来做做，这样也挺有意思的。”
“少爷——”小吃出声。
“干吗？”
“你要在这躺多久？”小吃慢悠悠道，“如果要在晚宴时接见罗若的话，就得提前半个时辰沐浴更衣，而现在，好像快到酉时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上官炎已跳了起来，边跑边道：“那你还在磨蹭什么？快！快去准备……”
究竟是谁在磨蹭啊？小吃无语。
一边是红烛高烧，歌舞升平。
一边是一弯明月，清风习习。
莫相离斜倚栏杆独立小楼之上，楼下不远处的花园里，上官炎正在设宴招待罗若。从她这个角度望过去，正好可以看见罗若的半边身子包裹在一袭纱衣之中，犹如雾里花、水中月，那般虚幻地美丽着。
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出此时上官炎的表情，一定是色迷迷地大流口水，这家伙倒是真不在乎自己的名誉。莫相离不屑地哼了一声。此时，一人轻轻走上楼来。
无需回头，她已猜到是谁，“大总管？”
那人走到她身旁，果然是棋褚。
“莫姑娘为何不出席今晚的庆宴？”
“如果我说，是因为我对自己所受到的差别待遇而感到不满，故而不肯出席——凭什么我来涵天城又是坐牢又是问审，而罗若却大肆铺张歌酒相迎……你信不信？”
棋褚失笑道：“莫姑娘真会开玩笑。”
莫相离一笑，望向远处的点点灯光，悠悠道：“今夜城西军营处，应该也是一派欢宁吧？”
“也许不只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