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一点半,一架客机稳稳地停在了机场的停机坪上。
在下机的乘客里,一名面色凝重的中年男人格外醒目,只见他拎着一个手提包,快步穿过人群,就像是要和人群赛跑似的。
很快,中年男人第一个到达出站口,那些和他同时下机的乘客都被他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出站口,一名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看到中年男人后,立刻迎上前,接过了手提包,“沈局,辛苦了,车在外面。”
中年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市公安局局长沈鑫。他在外省才刚开完会,便连夜搭乘飞机赶回市里。他之所以心急如焚地赶回来,是因为昨天夜里发生的一起女性遇害案。
如果只是单纯的命案,他也不至于一定要参与侦破工作,但在这起案件的背后,有一个特殊的原因,使他无论如何都必须立刻回来。
上车后,沈鑫焦急地说道:“马上去法医部。”
“不用先送您回去休息一下吗?”
“不用,正事要紧。”说完,沈鑫掏出手机,按下了开机键,接着拨通了东巷派出所所长侯伟泽的电话。
“老侯,我已经回来了,你现在马上带着案件的初步调查报告到法医部等我,我现在正赶过去。”
挂断电话后,沈鑫面色凝重地盯着车窗外。此时的车窗外漆黑一片,根本看不到任何的风景,不过即使能看到风景,此时的他也没有心情欣赏。
他似乎把窗外的黑暗当成了一块“影院的幕布”,然后将一桩尘年的旧案从记忆深处翻了出来,在这块“幕布”上放映着。虽然这桩旧案已经时隔三十余年,但是回忆起来,就如同发生在昨日般,历历在目。
回忆还没有结束,车已经在法医部的大门前稳稳地停了下来。
“已经很晚了,你不用等我,先回去休息吧!”下车的同时,沈鑫对司机说道。
第二卷阴暗的“假面具”随后,他快步进了法医部,径直朝着验尸间的方向走去。
验尸间外,侯伟泽和一名法医早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沈鑫和二人简单地打过招呼后,迫不及待地进入验尸间。
在验尸间居中的验尸台上,摆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法医走上前,掀开了白布。
尸体已经结束了全部的尸检,从胸部一直到腹部有一道已经被缝合的创口。
尸体的颈部有用手指按压后留下的指印淤痕,脸颊两侧浮肿呈暗紫红色,并且也留下了指印淤痕。尸体的全身遍布了密密麻麻的被某种利器切割造成的伤口。
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人和死者有如此的深仇大恨,以至于要对死者下如此毒手。
“先说说尸检的结果吧!”
虽然之前已经对尸检的结果有了初步的了解,但看过尸体后,沈鑫还是想更详细地了解清楚。
“死者女性,三十六岁,死亡时间是在发现尸体前的七到八个小时之间。”法医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此时已经是夜里一点多,他继续说道,“也就是前天午夜十一点到零点这段时间遇害的,死因是被人用手掐住颈部导致窒息。死者的后脑有一处被硬物袭击留下的伤痕,经过检验,证实了袭击物为砖块,在案发现场也的确发现了一块染血的砖块。在砖块和死者的颈部都提取到了清晰的指纹,比对证实属于同一个人,我们已经将指纹送到指纹库进行比对了。死者脸颊两侧的淤痕经过检验,是被人用力按压和掌掴所致,而且是生前造成的,指纹和颈部以及砖块上的一致。而死者身上多达五十七处的伤口均是死后形成的,造成这些伤口的物品是一把长约十五厘米的匕首,不过在案发现场并没有发现这把匕首。”顿了顿,法医又继续说道:“死者没有受到性侵犯。另外,我们在死者的指甲里发现了一些灰色的纤维组织和黑色物质,经过分析,灰色的纤维组织应该是Terylene,也就是通常说的涤纶,是做衣服常用的材料,不过和死者身上所穿衣服的纤维组织不一样,相信应该是死者在挣扎反抗的时候从凶手的身上沾到的,而且这种涤纶面料非常陈旧,年份应该在五年以上。至于那组黑色物质,则是苔藓。”
“苔藓?”
“是的,在我国苔藓有三目六科二十一属一百一十二种,我们在死者指甲里发现的苔藓属于最常见的葫芦藓。这种藓生活在阴湿的墙脚下或树干上,由于它的叶片内除中部外,仅由一层细胞构成,污染物可以从叶片两面直接侵入叶的细胞,所以它对有毒的气体十分敏感,在污染严重的城市或者工厂附近很难生存。”
“也就是说这种苔藓应该在乡村或者深山老林中比较常见?”
“基本是这样的。除在死者的指甲里发现苔藓外,在涤纶纤维上我们也发现了相同的苔藓,并且死者所穿的衣服上也有沾到。发现尸体的地方已经确认了就是第一案发现场,在那里和附近我们都没有发现同类苔藓,所以可以非常肯定苔藓不是在案发现场沾到的,而是凶手的身上本来就有的。另外,在苔藓中我们还验出一些排泄物的成分,化验结果显示属于人的粪便,我们正试着从粪便中提取细胞组织,看能不能检验出排泄物主人的DNA。”
沈鑫听完法医的叙述后,若有所思地陷入了沉默,法医和侯伟泽见状不敢打扰,默默地站在原地。
片刻后,沈鑫向侯伟泽问道:“你们有没有查到什么线索?”
“暂时还没有,这两天我们已经在案发现场附近进行了走访调查,但由于案发时间是深夜,而且案发地点地处偏僻,所以没有获得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那死者的资料呢?”
“死者名叫高春华,三十六岁,在超市当销售员,遇害当天上的是晚班,因为从超市到她家步行只需要大约十五分钟,所以她每天都是步行上下班,也因此给了凶手可乘之机。她的为人算不上好,但也不坏,属于中规中矩的类型。她离过一次婚……”
还没等侯伟泽说完,沈鑫突然打断了他,并接过他的话继续说道:“她离婚后又结了婚,和她结婚的男人可能离过婚,也可能妻子早亡,带着个孩子。结婚后,高春华对孩子的态度并不好,是名不称职的后妈,经常打骂孩子。”
听完沈鑫的话,侯伟泽显得非常惊讶,“神了!沈局,这些情况我们今天才查清楚,您一整天都在外地开会,怎么会知道的?”
“唉,说来话长,我倒希望我所说的和你查到的完全不一样啊!”沈鑫无奈地感慨了一句,不过他并没有打算再说下去,侯伟泽见状,也没有多问。
“老侯,我倒不是不相信你的办案能力,毕竟你以前也干过刑警,只不过这起案件可不像表面看到的那样简单啊!它或许会非常的棘手、非常的复杂,而且其中还牵扯到一桩陈年旧案,所以我希望你可以把初步的调查资料给我,我找人继续跟进。”
“我明白。”
沈鑫又继续观察着尸体,片刻后,才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早上八点,尧舜准时来到了办公室,不过还有一个人比他来得更早,那就是局长沈鑫。
看到沈鑫,尧舜颇为意外。
“沈局,您不是在外地开会吗?怎么一大清早就在我这儿出现了?难不成是怕我偷懒,来查我的岗?”
闻言,沈鑫疲惫的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看你小子精神不错啊!是不是最近手上没案子,所以闲的啊?”
“我倒是想闲呢,可哪闲得下来啊!那些犯罪分子没一刻是消停的,虽然大案子最近是少了,但是小案子不断,不过还好,都不算太棘手。”尧舜说道。
“既然不棘手,那就暂时先交给别的队负责吧。”
“怎么,有大案子?”
“是的,一件我认为只有你才能拿下的案子。”
“哦?沈局,您这话一出,看来我如果不把这案子破了,那就是愧对您了!”
“所以你小子这次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没有问题,我一定会尽全力的。是什么案子呢?”
沈鑫把手边的资料夹递到了尧舜面前,说道:“前天在市里发生的女性遇害的案件。”
“那起案子啊!略有耳闻。”尧舜边翻看着资料边说道,“凶手先用砖块袭击受害女性的头部,使其失去了反抗能力,然后再掌掴受害女性,最后将其掐死,还用利器伤害尸体。如果凶手不是和受害女性有很大的仇怨,那就是心理变态。”
沈鑫坐在一旁,并没有说什么,但从他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不难看出,他似乎对这起案件有着自己的看法。
尧舜也从沈鑫的表情上看出了问题,“沈局,其实如果您想让我办这起案件,打个电话和我说一声,然后让派出所把材料传过来就行了,没必要这么一大清早的专程来这儿找我,是不是这案子还有什么问题?”
沈鑫点了点头。
“案子有隐情?”尧舜猜测道。
“唉!这事儿要从三十五年前说起了!”沈鑫轻叹了口气,回忆道,“当年我从部队转业后,就选择了警察这份职业。刚开始的时候,我怀着满腔的热情,信心十足地投身到新的工作岗位,但是很快,我的这份热情和信心就因为一起案件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不仅如此,这起案件还成了我这几十年来最大的遗憾,时至今日,这个遗憾依然存在。”
“之前我也听过很多关于您的光辉历史,大家都夸您当年是‘辣手神探’,没有解决不了的案子,难道还有什么案子能难倒您吗?”
“呵呵,‘辣手神探’那都是后来的事儿了,当年才刚当上警察,哪可能成为什么‘辣手神探’啊!你也干了这么多年刑警了,应该清楚,干咱们这一行,不仅要有冷静的头脑和敏锐的观察力,还要有经验。前者或许是天生的,但后者却完全靠后天逐步积累。”
“这倒是。”
“当年在市里发生了一起连环凶案,因为案件没有侦破,再加上怕引起社会恐慌,所以一直对外保密,除了参与案件侦办的人员,再没有任何人知道内情。那起连环案件凶手的行凶手法和现在这桩女性遇害案的几乎如出一辙,而负责那起案件侦办的就是我的师傅赵卫国。”
“赵老?他可是警界的传奇人物,侦破的很多案件可都写进教科书里了啊!”说到赵卫国,尧舜流露出发自内心的敬佩和仰慕之情。
“是啊!他的确是警界的传奇人物,不过很遗憾,直到他过世,那起连环凶案也没能侦破,给他的从警生涯留下了唯一的一个遗憾。他临走前,把我叫到床边,用最后一口气千叮万嘱让我一定要把案子侦破了,然后把印有破案消息的报纸烧给他一份。但是直到今天,他的这个最后遗愿我也没能完成。”沈鑫沮丧地摇了摇头,看得出来,他对当年的悬案一直耿耿于怀。
“连赵老和您联手都没有办法侦破的案子,相信难度一定小不了。不过我相信这也和当年刑侦技术落后有一定的关系,如果当年的鉴证技术和科技能像现在这么先进,再加上您和赵老的能力,破案应该不成问题。”
“呵呵,你小子什么时候也学会说这些恭维的话了?”
“沈局,您又不是不了解我,我这人是最不会溜须拍马的了,这恭维的话也要看对谁说,如果是我敬佩的前辈,说几句也未尝不可。”尧舜笑道。
“不和你瞎扯了,言归正传。”沈鑫继续说道,“当年的那起连环凶案和现在这起案件如出一辙,受害者均为女性,都是头部受到硬物袭击,面部被人掌掴,然后再被掐死,死后身上多处被利器割伤,由于案发时间都在深夜,所以都没有目击者。”
“那当年的连环凶案里有几名女性遇害呢?”
“总共四名。”
“案件的性质如此恶劣,也难怪赵老临走都没能放下了。”
“是啊!你也知道,再过几年我就要退休了,如果这案子再没破的话,真不知道怎么向赵老交代了,唉!”沈鑫叹了口气,神情变得更加沮丧。
“沈局,既然您对我这么信任,把案子交到我的手里,我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把案子破了。”尧舜拍着胸口,信心十足地说道。
“你有信心,我就放心了!希望这一次能把案子破了。”沈鑫点了点头,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他之所以笑得如此勉强,并不是对尧舜没有信心,而是他很清楚案件的难度,毕竟这是一桩时隔三十五年之久的陈年旧案。
“不过沈局,虽然现在的案子和当年的案子行凶手法相似,但是两起案件相隔了三十五年之久,为什么您敢肯定两起案件有关联呢?难道不会是有人故意模仿当年凶手的行凶手法犯案吗?”
“这种可能性基本为零。一方面我之前也提过,当年那起案件对外一直保密,媒体并不知情,也没有报道过,所以除了真正的凶手和我们警方,根本不会有人知道凶手具体的行凶手法;另一方面,在来这里之前,我已经让技侦那边把当年案件凶手的指纹和现在这起案件凶手的指纹进行了比对,证实了是同一个人。”
“原来如此。不过案件隔了三十五年之久,凶手现在的年龄应该很大了,为什么他蛰伏了这么多年又突然出来犯案呢?这么多年他到底躲藏在哪里呢?而且当年他又为什么会突然收手呢?”
“三个问题全提到点子上了,不过我也没有琢磨出其中的原因。”沈鑫说道。
“那当年您和赵老查到了什么线索吗?”
“有,我们不仅发现了线索,还锁定了一名嫌疑人。”
“锁定嫌疑人了?那案子为什么没破呢?”尧舜疑惑地问道。
“说来话长啊!”沈鑫苦涩地叹了口气,接着,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始回忆那一桩陈年悬案的一点一滴,“当年我们经过调查,发现四名遇害女性都有一个共通点,她们都是离过婚又再婚的女性,而且新的丈夫都带着一个孩子。”
难怪沈鑫当时没有听完侯伟泽的介绍就能大致说出死者的情况,原来他早已经从凶手的犯案手法上看出了端倪。
“也就是说这四名受害女性在生活中都扮演着‘后妈’的角色。而且从凶手的犯案手法来分析,她们应该都不是称职的后妈,掌掴和砍损尸体明显是一种报复行为,动机应该和几名遇害女性对待孩子的态度有密切的关联。”
“当年我们也是这么认为的。之后,随着案件的发展和调查的深入,我们又发现了一个新的疑点。”
“是什么?”
“案发的地点。”沈鑫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发现,四名遇害的女性,其中第一、第二、第四名女性,发现尸体的地点都是第一案发现场,只有第三名女性,发现尸体的地点不是第一案发现场。第三起凶案发生的时候,我们也留意到了这个问题,但当时并没有在意,因为行凶手法一致,所以我们认为移尸很可能是凶手在接连犯案的过程中正不断地‘完善’他的犯案手法。直到第四起凶案发生,我们才认为之前的猜测是错误的,移尸的行为或许并不像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其中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四名遇害的女性,遇害的手法一致,但却只有一名被移尸?”尧舜双手环抱于胸前,眉头微皱,若有所思,“沈局,当年在案发现场发现的线索,能确定四起案件是同一名凶手所为吗?”
“在第一、第二、第四起案件里,法医从凶手遗留在现场的用于袭击受害人后脑的物品上提取到了指纹,经过比对,认定指纹属于同一个人,不过由于凶手没有犯罪前科,所以在指纹库里没有找到相应的资料。至于第三起案件,因为不是第一案发现场,所以现场并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物证和线索,但通过对在死者颈部提取到的指纹进行分析,证实了凶手属于同一个人。”
“四名遇害女性,遇害的手法一致,但却只有一名被移尸。一般连环凶案的凶手都会有一套固定的犯案模式,而且不会轻易做出改变,如果排除了凶手是为了‘完善’犯案手法才移尸的可能性,那他这么做,很可能是因为在第一案发现场有什么重要的线索会导致暴露身份,所以他才要移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