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早过,贺兰如瑾在府中休养生息,退婚之事不了了之,宇文飞雪派十三赶马车来接她,舒九欣然赴约,她一个人也没带,简单编了一个大辫子,也未特意梳妆,只将那些繁琐罗裙扔到了一边,换上了方便行动的薄衫短褂,外披宽松外衫,下摆稍长,她脚蹬短马靴,腰系白玉带,照着镜子,竟是亦男亦女,英姿翩翩。
仍是那个临窗的那个雅间,仍是一品斋,他好像等了有一会儿了,桌上放着一小撮儿栗子皮,十三守在门外,舒九淡笑着坐下,宇文飞雪看着她今日气色不错,见此装束正是微怔间,她已然径直倒了一杯酒,举杯道:“舒九来迟,先饮一杯告罪!”
她好像并没有受赌约影响,宇文飞雪心情大好,他将面前剥好的栗子推到她面前轻笑出声:“是想告罪呢,还是馋酒了呢,这个还有待商酌啊!”
“被你看穿了啊,”舒九砸吧下嘴笑道:“自从解了这禁酒令,越发觉着这是个好东西,见了就想喝上两口呢!”
桌上只几样小菜,他亲手为她倒酒:“那也顾及下身体,少喝点解解馋就是。”
舒九点头:“这两日觉得好多了,不知世子叫阿九来有什么事?”
“你该不是忘了吧?”宇文飞雪挑眉道:“咱们可还有三日之约呢!”
“是啊,”舒九撇嘴:“阿九输了,虽然很不甘心,但这是事实,放心,我愿赌服输。”
“那么阿九以后不要再见贺兰如瑾,”宇文飞雪目光灼灼:“你可做得到?”
舒九思索片刻,举杯下肚,她抬眼瞪着他嘴边的笑意,觉得很是讽刺。
“你这么在意这个?”
“当然!”宇文飞雪继续剥栗子:“事实上,如果可能的话,哪个男人我不都不愿你见。”
切!舒九嗤笑出声:“等成婚后,那就什么都听你的吧,你不愿我见他我就不见。”
“真的?”他笑道:“阿九可要记得。”
“嗯。”舒九郑重点头,她等了三日,终于死心,娘亲说得对,那些沉重的东西,永远不要去背负,远远抛下便是。
宇文飞雪不知舒九的心事,他只觉得她今日心情不错,仿佛是换了一个人似地,更或许,这才是舒九。
俩个人把酒言欢,提及闯荡江湖的趣事,舒九也侃侃而谈,他听得津津有味,对于不能亲身陪着她走过那段岁月,很是遗憾。
“怎么又坐这间?”舒九指着这雅间窗子道:“上次你就是拉着我从这跳下去的!”
宇文飞雪点头,想着那日情景笑道:“如果时间能够回到过去,我愿意陪着你闯荡江湖,你经历过得那些事,我想陪着你一起走过,而不是在一边看着,你背着贺兰流云吃过的苦,我亦愿意替你服下。”
舒九默然。
“所以那日也想拉着你跳下这窗子,吃一顿霸王餐,看看是什么样的心情,可你也知道,”他狡黠一笑:“总有人识得宇文世子的,真是无趣至极!”
“哦哈哈,”舒九拍着桌子大笑道:“不若今日再陪世子跳一次?”
“嗯,好主意!”宇文飞雪俯身看去,那灰衣人就在楼下马车边,他打了个手势,吹了一声口哨。
舒九也凑了过来,她看见那灰衣人松开了马缰,疑问道:“你要干嘛?”
又是一声哨声。
宇文飞雪回头笑道:“阿九今日这装扮刚好骑马啊!我下去接着你!”说完人已纵身跃下。
她俯身看去,宇文飞雪就骑在马上,他伸出双臂,笑得极其舒心。
想着他说的那些话,如果时间能够回到过去,我愿意陪着你闯荡江湖,你经历过得那些事,我想陪着你一起走过,而不是在一边看着,你背着贺兰流云吃过的苦,我亦愿意替你服下。
他曾说我想娶你,我只想娶你。
他曾说你在江湖我都一直看着你,
他曾说对于你的事,没有我不知道的,
他曾经假扮貌美公子在密林之中假装与她初遇,也曾冒充他人接近于她
他说,我名飞雪,宇文飞雪。
“阿九!”宇文飞雪高声道:“我的阿九!”
舒九展开笑颜,她张开双臂纵身一跃,他接个正着。
“驾!”
宇文飞雪佳人在怀,他调整了下姿势,将阿九放稳,这便一声高喝,两腿一夹,身下宝马登时跑了起来。
如果可以,我希望先遇见你。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一直陪着你。
十分混乱,贺兰如瑾回府之后心思如潮,他始终不懂,也难以抉择,若是在早几年,他一方热血,或许真的会带着舒九一走了之,天涯海角,从此再不问世事。
可如今他二十有六,已不是年少轻狂之时,怎么能肆意胡来呢!
能做的最快的承诺,就是新帝登基之后,那时一切便到了尽头。
做不来借酒消愁的事,几日来都过得浑浑噩噩,直到夏如言玉派人送来请柬,他似才猛然惊醒,他的阿九,就要成亲了,就要嫁给宇文飞雪了。
贺兰如瑾本是想要冲出府去,可想起那日临走前,舒九曾对他说,再见时,为兄长,顿时停下了脚步,他宁愿不见,脑中嗡嗡作响,似有许许多多的阿九在眼前,或嬉笑或娇嗔或笑或哭,都在唤他:“梦卿!”
闭上眼睛,他站在书房捏着那份请柬,许久不能再动。
七月十六,大吉,宜婚娶。
舒九任侍女服侍着换上大红喜衣,她看着身上精致的红,默默不语。侍女们叽叽喳喳地说着吉祥话,喜娘在一旁收拾东西,即将出嫁,心中竟有些新嫁娘的忐忑,娘亲说过,到了什么年岁就要做什么事,她早该成亲了,想着以后,或许也要生一个女儿,然后带着她远走高飞……
喜衣穿戴整齐,小丫鬟们都出去了,她坐在镜前,喜娘拿着梳子站在她身后一边轻轻地梳着长发一边笑道:“郡主这头长发可真是漂亮啊,又长又黑就像绸子一般,都不用假髻了!”
舒九在镜中看着这喜娘一脸的羡慕之意,不以为然:“随便挽个发髻就是了,不要太紧,我嫌疼。”
“郡主说的什么话,”她劝道:“今儿可是您大喜的日子,这发髻都要梳得紧紧的,吉利着呢!”
说道可真多,舒九轻笑道:“好吧,好吧,那你快些吧。”
喜娘轻轻扳住她的头,慢慢梳起头来,只听她口中念念有词:“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四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五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六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六六顺吉,执手白头。”
舒九暗暗记下,头上发髻已然梳得紧紧当当,她看着桌上一字排开的各种首饰,感觉还没戴上就已经倍感沉重了,现在头上只有刚才梳头时候,绾定发髻的简单长簪和两根钗,她摆弄着桌上的金步摇问道:“这些都要戴在头上么?”
喜娘竟无声响,她回头看去,喜娘僵着身子惊恐的看着她,她身后无声无息站着一人,他不知何时来的,身上带着些许的凉意,此时刚过半夜,舒九站起身来,绕过被点住穴道的喜娘,站在他面前,抬眼问道:“你怎么来了?”
这人面色憔悴,正是贺兰如瑾,他看着眼前的新娘子,心如刀割。
“阿九,”他嘶哑道:“我不能看着你嫁给别人,不能。”
舒九轻笑出声,她悠然转身,走到桌前拿起一个步摇小冠戴在头顶,又捡了个如意金步摇,顺手在头上比划了一下,因是不常戴这些东西,也不觉得如何好看,反手戴在脑后,她对镜贴黄,挑眉道:“你不能看着我嫁给别人,然后呢?”
“我会死的,”贺兰如瑾上前拉住她垂在身侧的右手,苦道:“阿九不要去。”
“然后呢?”舒九回身,她反手抓紧他的手指,试探道:“你带我走?”
贺兰如瑾点头,他伸臂拥她入怀,似是立誓般坚定:“我带你走!”
宇文飞雪一夜未睡,他早早穿上了喜衣,拾掇整齐了就一直在新房中转来转去,直到宾客上门。
管家来报,乐师们已经等待多时,吉时已到,新郎官应是上马了。
十里红绸,京城百姓人头攒动,竞相观看。街道两旁都站满了人,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前面两个小童开道,不时向两旁撒着铜钱,引起阵阵尖叫。
宇文飞雪骑着高头大马,他今日喜气洋洋,一直弯着嘴角,昭示着好心情。
明王府的下人们都乱成一锅粥了,新娘子不见了,可外面已然传来了锣鼓声,夏如清辉黑着脸站在阿九的闺房中,喜娘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讲诉着,他不耐道:“大喜的日子别哭了!”
房门紧闭,都以为阿九在闺房等待,谁想到两个时辰一过,喜娘的穴道解开了,她尖叫起来,这才引起注意。
那喜娘不敢再哭,她又惊又惧,跪在一边不敢再动,要说京城中千金小姐出嫁,她多半都跟着师傅去过的,越是身份贵重的人,越是难伺候,刚还为郡主的亲和而感到暗自高兴,结果人和别人一起走了,这叫什么事啊,她亲眼所见,也不知会不会被灭口……
夏如言玉已经去接宇文飞雪了,不多时,两个人齐齐走了进来,夏如清辉瞥着宇文飞雪那张同样黑着的脸说道:“且先不要声张,我已派人出去寻找了。”
宇文飞雪恍如未闻,他在屋内巡视一圈,视线落在了床上的那块红盖头上面,夏如言玉说贺兰如瑾来过,尽管他说得很含蓄,还是让他瞬间就拉下了脸。
走过去轻轻拿起那块红盖头狠狠攥在掌心,宇文飞雪回头道:“还是岳父大人在这里等,我出去找阿九!”
说完他大步而出。
院中宾客见着这新郎官独自而出,都诧异得很,追着他走到府外,宇文飞雪挥手示意乐师们在此等待,他站在大轿前,忽然就茫然无措了。
正在这时,人潮如水惊慌着破开两边,一人骑马而来,只见她一身红衣,马鞭轻扬,转眼间就倒了眼前,宇文飞雪早在人们惊呼的时候就转过了身,她自马上一跃而下,跳到了他的面前。
今日是大喜的日子,舒九穿着百褶百合裙,好在喜衣外衫宽松,骑着马来也不觉得不堪,跃下之时,那百褶层层叠叠煞是好看。
他似是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一时间竟是无语。
舒九仔细拍着身上的尘土,她伸手扶了下发髻笑道:“我的头发没乱吧?嗯?”
抬眼看去,新郎官却一脸的怒意。
“你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