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几声巴掌声,一人自暗处走了出来,他浓眉似墨,刚毅的面目在墙上宫灯下显得英气十足,只见他身着怪异,短褂长衫,一双马靴上面嵌着宝石隐隐发光,这人头上细碎发辫很多,通通束在脑后扎成一绺。
“大哥还真是风流做派,也不管这是什么地方,一个宫女就叫你乱了分寸?”
宇文飞雪放开舒九,向前一步,侧身将她挡在身后。
看向来人,他嘴角轻撇:“赫连世子比飞雪还大上两岁,怎敢承这大哥之名?”
来人正是赫连世子赫连城壁,他探视的目光越过宇文飞雪看向他身后的舒九,脸上表情似笑非笑,口中却漫不经心说道:“城壁与小宛订婚已久,成婚更是指日可待,不敢对大哥不敬啊!”
宇文飞雪也不辩驳,他淡淡笑道:“成婚之后再叫不迟。”说着向他略略点头:“听闻世子护驾受伤,还是多多休息吧,飞雪先行一步。”
他回手拉过舒九的手,两个人越过赫连城壁,便向宫外而去。
舒九始终低着头,赫连一族镇守边疆,那里少数民族甚多,近年来几大世家权势渐大,皇权近似架空,皇帝老儿对赫连一家更是依仗,心中猜测着他此时在京中现身的目的,任宇文飞雪将她带离出宫。
待他二人身影消失在眼前,赫连城壁脸上笑意渐失,一人悄无声息地落在他的身后,他个子稍矮,灰白的脸上面无表情。
“啧啧啧,”赫连城壁摇着头,看向舒九消失的地方喃喃道:“倒是宝贝得紧,看一眼怕什么,嗯……你确定这姑娘有用?”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此女一动,牵动三大世家。”
“好,”赫连城壁低低笑了起来:“好个舒九。”
一辆马车在路上缓缓行驶着,宇文飞雪与舒九坐在马车内各守一边,他看着上了马车就靠在一边的舒九,轻轻皱起了眉头。
“几年以来贺兰如瑾不断用各种方法推脱着婚事,皇帝对他已然很不满,可他从未说过退婚,倒是与我说说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舒九回头看着他开合的双唇,叹息着又扭过脸去。
车赶得很稳,宇文飞雪见她又转过头去,也不看他,轻轻挪动身子就靠了过去,她歪在车壁上闭目养神,他伸手扳过她的身子,迫使她睁开双眼看向自己。
“我不想做趁虚而入的人,”他正色道:“大婚在即,若是阿九改变心意不想嫁我,婚事即刻可以取消。”
舒九咬紧嘴唇,她脸上浮现出一丝怒意,冷哼道:“我既已答应了你,就不会改变心意,世子多心了!”
“不如咱们来打个赌,”宇文飞雪暗自松了一口气,他抓过她的手放在心口处说道:“今晚公主拦下贺兰如瑾,不消一个时辰就会去皇上面前求情放他出宫,三日内他若还去圣前退婚,那么我愿尽全力帮助你除去一切阻力,与他双宿双飞!”
舒九挑眉,她鼻尖轻动,嗯了一声,懒懒道:“若是他没去呢?”
他笑得灿烂,双手捂紧她的手在他心口轻轻按住:“他若不去,阿九从此就不要再见他。”
她闻言轻轻笑了起来,抽回自己的手,双手拢于袖中,闭上了眼睛。
“我不赌。”
“是不想呢,还是不敢?”宇文飞雪双手枕于脑后闲闲道:“亦或是阿九现在就知道结果呢?”
“好。”舒九再无别话。
他似愣住,片刻后转过脸去,慢慢扯开了一丝笑意。
夏如言玉正焦急地等在门口,马车就停在他面前,他愕然间,舒九已经下了马车,宇文飞雪探出半个身子,见了他笑着点了点头:“二哥。”
他顿时黑了脸,扶着尚还虚弱的舒九回头道:“成婚之后再唤不迟,世子请便。”说着两个人已然抬脚进了府门,只留下苦笑的宇文飞雪 ,这样的话,刚才出自自己口中,没想到这么快就报在了自己身上!
抱着双臂站在窗前,舒九披着外衫透过开着的窗子,看向空中月色,这不是自讨苦吃么,做什么要理会宇文飞雪呢,贺兰如瑾身后有那么多东西,还指望他能带着她私奔不成?
自宫中出来已经有两个时辰了,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要亮,贺兰如瑾如果出宫,定会来寻她。
晚风习习,她一动不动,这些年来的脆弱仿佛都在这一刻倾泻而出,如果,如果贺兰如瑾真能放下一切,哪怕只是说说而已,她宁愿背负一切罪名和谴责。
闭上眼睛,这可能么,苦笑着转身,却听见窗外传来一声低不可闻的脚步声,舒九顿足。
一人跃窗而入,他急切奔来,在身后一把将她抱住。
她任他将自己拥入一个微凉的怀抱,全身竟然觉着温暖了起来。
“阿九,”贺兰如瑾细碎的吻落在她的耳边,跟着是他茫然无措的声音响在耳边:“我可拿你怎么办才好?”
舒九贪恋着这一丝暖意,她靠在他怀中低喃道:“我的梦卿……”
“你不要嫁给他,”贺兰如瑾咬着她的耳垂:“不要去他身边,好么……”
一股子凉意自脚底窜上头顶,舒九轻轻挣脱他的怀抱,慢慢转过身子,苦笑着看着他。
“那你呢?”她挥袖甩开他又要揽她入怀的双手疲惫道:“我可以取消婚事,那你呢?”
贺兰如瑾心中苦涩,他为难道:“阿九再等我两年……”话未说完,舒九已然捂住了他的嘴。
她哀求道:“别说了……”
他伸手抓下她的,急切道:“这次是真的,新帝登基……”
舒九慢慢抽回手,他看着她直到他意识到不对,再说不下去。一行清泪在脸上缓缓滑落,她低声做着最后的挣扎:“梦卿,能带我走么?”
贺兰如瑾看着她满脸凄苦摸样,心都要揉碎了,向前一步想要把她拥入怀中,她却随着他的脚步后退。
“阿九~”他无奈道:“我已不是少年,身上有重担万千,岂能容我轻狂?”
“我知道了,”舒九泪意不止,她用力看着他的脸,试图将这一刻永远记住:“其实你不必这么急着来的,可你就连让我等这最后三天都……”再也说不下去,她冷漠转身,拭去脸上的泪水,淡淡道:“贺兰世子请回吧,舒九即将大婚,孤男寡女总是要顾及些的。”
“阿九!”贺兰如瑾心中模糊地闪过一丝慌乱,他听不懂她的话,却察觉出她的疏远,想要她安心,他飞快道:“再等两年,天涯海角,贺兰如瑾定然陪着你,再不离开!”
舒九低低笑了起来,在她背后只看得见她不断耸动的肩膀,她仿佛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笑了好半晌才道:“贺兰如瑾啊贺兰如瑾,你还不明白么,若不是宇文飞雪,舒九命悬一线,大限将至,恐怕都不能活到两年,还谈什么天涯海角呢!”
他如遭雷击,贺兰如瑾试图向前,舒九也不回身,她挥袖一甩,一股强大的劲风扑面而来,他不是铁人,几番受创,此刻心思如潮,再不能忍,张口便是吐出一口污血。
轻咳着,看向眼前这心心念念的人:“做牛做马我来还,阿九不要嫁给他。”
舒九满脸凉意,她背对他冷冷道:“阿九心意已决,世子请回!”
“阿九!”
“内力尚还混乱,不要叫我亲自动手……你、走吧,就算我求你。”
……
一夜未睡,天色大亮的时候,舒九在床上长长舒了一口气,天亮了,不用睡了,她双眼红肿,直直看着帐顶,泪已干涸。
宇文世子府
一大早,小太监便带着圣旨来了,众人齐齐跪下接旨,宣读完毕,宇文飞雪叫人打了赏,送那小太监出门。
宇文飞雪脸色苍白,她捧着圣旨,直到那太监走了,才似缓过神来。
“大哥,”她低声道:“怎么办?这次我怕是躲不过去了。”
宇文飞雪伸手接过圣旨,叫人奉了去,这才将妹妹揽在怀中,他在她耳边低声道:“别怕,这件事就交给大哥,大哥自有主意,你就放宽了心不用理会!”
话是这么说,宇文小宛心乱如麻,赫连城壁此番又岂能轻易糊弄过去?
她推开哥哥,小声说了声出去走走,这便挂了自己的银箭,一人出了府。
宇文小宛自小失去双亲,全由奶娘养大,她和哥哥宇文飞雪相依为命,在夏如紫衣的教导下长大,其实早有心思,可这心思,又怎么能说出口?
独自地走过长街,在一处馄饨摊上找了个椅子坐下,她自怀中拿出一小碎银子放在桌上,对立面忙活的方大神喊道:“大婶,给我一碗馄饨!”
京城中不乏多有美味,可宇文小宛偏爱馄饨,尤其是这位方大婶做的,百吃不厌。
“是两碗!”眼前一花,一人笑吟吟地坐在对面,在她眼中他无耻至极,正是赫连城壁。
宇文小宛压下心中不耐,她撇嘴道:“赫连世子一大早的,怎么这么闲啊?”
赫连城壁看着她满脸的不屑,偏还强忍着,一张俏生生的小脸满是恼意,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小宛,好久不见啊。”
谁要见你!宇文小宛暗自呸了一口,她抚上腰间银箭,轻笑道:“是有段时间没见了,不知赫连世子今天这么碰巧遇见我呢?”
“哦哈哈,”赫连城壁笑得更大声了,他了然的目光似漫不经心扫过她腰间的银箭,挑眉道:“这么不待见我么?”他压低身子凑近对面的她:“才见面竟动了杀机?”
“世子说的什么话?”宇文小宛脸上悠然变色,她冷哼道:“我怎么听不明白!”
赫连城壁又坐直了身子,他瞥着她阴沉的脸,心情大好:“或许就连你自己都不曾注意,一旦动了杀机,你就会摸上银箭,不想嫁给我,就想杀我?”
她狠狠盯着他的脸,默不作声。
正好馄饨好了,方大婶一起端了来,宇文小宛已是熟客了,她放在桌上热情地招呼着。
“小宛郡主快趁热吃吧,馄饨好了!”
赫连城壁低头看着冒着热气的馄饨,他拿起一边的筷子在碗中夹起个馄饨,放在口中轻轻咬一口,登时吐回了碗中。
自怀中拿出一方绢帕仔细擦了擦嘴角,轻哼道:“你就喜欢吃这儿个?”
宇文小宛狠狠剜了他一眼,低头端起了碗。
他坐在一边冷眼看着她吃得津津有味儿,轻轻皱起了眉头:“别做无谓的挣扎了,”赫连城壁道:“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总是嫁给我,做我的女人的。”
说完赫然起身,再不看她,转眼就消失在了街角。
宇文小宛狠狠咬着口中的馄饨,她恨不得这就追上去结果了他,可心中清楚,与他交手这么多次,哪次也没讨得好去。
正是恨恨想着恼人的婚事,忽然听见路人议论纷纷,她抬眼看去,只见一车队鸣锣开道,在街上缓缓而过,车队前骑兵手握大旗,上书明字。
明王,夏如清辉到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