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他就没有心结呢?
他从来都不喜欢下山到凡间去,因为他觉得凡间的人太多,太杂乱,九鳍一直喜静。即使偶尔为了完成师父的任务不得不下山,也绝不会在凡间多做停留。
唯一的一次停顿,还给昆仑招来了巨大的祸事,这件事也在他的心中留下了永远的阴影,每一个午夜梦回的时刻,他都是从噩梦中惊醒,然后一身冷汗,一个人发呆到天明。
在师兄弟们眼中花团锦簇的人间,到了他这里就如洪水猛兽一般,这是害怕么?他到底在逃避着什么?
漆黑的夜空,如同一张巨大的网,直直的向他落了下来,他在害怕,想要逃,那穹空寂静无声,他却好像听到了它的质问。
你在害怕些什么,告诉我,你在逃避着什么!
一声又一声,源远幽长,像是来自于他灵魂深处最真诚最炙热的呼喊。度朔的手指缓缓的紧握,一直看着那夜幕。
他在害怕什么,在逃避什么,这一刻,他终于明白。
夜幕寂静,偶尔传来几声寥远的虫鸣,像是人心底最深处的独语。
现在的他也是,看着夜空就像看着生命里的另一个自己。第一次,好好的,认真的,静静的看着他。
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不敢回忆过去,不敢畅望未来。他怕有些事情想多了,他就不再是他自己。
那些过往,每每触及都是一道深深的疤痕,他不敢触碰,他怕看清了那些事情,也就看清了真正的自己。
现在,他把自己放在星空下,剖开了掩藏在心中千年的心事,像是接受审判一般,撕心裂肺的疼痛。
明天,他将会把真正的自己,展现给所有人看,大家都会知道,度朔的内心,究竟是怎样一片地方。
一切,既然有了开始,到了现在,就该结束了吧。
寒风猎猎,赤水两岸聚集了神魔两族的兵将,密密麻麻有千万之众。
中间赤水的怒涛卷吼,赤黄的水携着泥沙冲向远方,滚滚波涛东逝水。
神族三位神尊和桃渊上神站在巨大的神台上,四海龙王分坐两侧,苏浅止凰羽等人分别站在两边。
神台下,旗风飘展,万千的神族兵将身穿银铠,太阳的光辉照在上面映出耀眼的光辉,璀璨夺目。兵刃上泛着冷蓝的寒光。
而在对面,黑压压的魔族大军像是一团巨大的黑雾,整装待发,魔兽们不时还发出贪婪的嘶吼声。
四大神器腾在赤水中央的虚空,五颗灵珠环绕,提供了巨大的灵力。
只要有五大神器在,魔军就不可能度过赤水之畔,可是,现在女娲石不知去向,只凭四大神器的力量,真的能阻挡魔军的步伐么?
他们的心里,谁都没有底。
乌云翻滚,阻挡了太阳的光辉,斑驳的破碎的光芒犹如岩浆,恐怖至极,触目惊心。
凰羽站在度朔他们中央,天铘神剑握在手中,冷蓝的剑身熠熠生辉,长发被风扬起,一袭衣裙也随风飘荡。经过了上一次同青冥之战,懂得敌我之间的差距,她现在确实不一样了,无论怎样都能担得起神女这个称号。
对岸,青冥站了起来,缓缓的举起了一幅画,猛然朝天上一扔,原本不足一尺长的画轴迅速的扩大,像是一座巨大的墙壁一般横在赤水之上。
那画中是一幅气势恢宏的山水,从里面有瀑布飞腾下来,落在赤水中击起盈盈的水雾。
神界中微微有些骚动,有人小声议论:“是织梦,竟然落到了魔界手中。”
“难不成他们想让我神族如画比试?进织梦画中的人从没有出来过!”一人接着道。
低下窃窃私语,青冥站在高台上,嘴角泛着冷冷的寒意,缓缓说道:“神界,死在自己的法宝里面,应该很有趣。”侧过头对一人冷声道:“去吧。”
那人一身墨黑的衣衫,头发有些散乱,眼眸中没有一丝的神情和光彩,目光呆滞的拔出剑缓缓走了过去。飞跃而起,漂亮的身法像是一只黑色的孤鸿腾在了赤水之上的虚空中。看着下面的神界众人,依旧的面无表情。
下面的昆仑众人抬头望去,有人脸色大变,失语道:“是……是奕离师兄,没错,是他!”
三位神尊也抬头望去,元始天尊惊坐了起来,脸色泛白,半晌,收敛了神色缓缓的坐了下来。
“真的是奕离啊,他怎么会……”有位师兄不可思议道。
商离洛担忧的看了看度朔,低声道:“师兄,这可……这可如何是好?”
度朔没有回答他,只缓缓的抬头朝着奕离看去,淡淡的一笑,眉眼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和惶恐。
商离洛看向了凰羽:“怎么办,度朔师兄的对手竟然是奕离师兄?”压低了声音挨近了凰羽耳边道:“传闻历年昆仑弟子的比试,奕离师兄一直很厉害,两人却从未交过手。”
凰羽看向他,却是很镇定:“我们现在应该做的,是相信度朔师兄。”
对岸那人是奕离没有错,凰羽还记得当初在鬼域的森林里遇到的人也是他,当时他的神智虽然不清醒,但是至少还没有到这个地步。眼前的这个奕离,已经完完全全的迷失了自己,变成了魔界的傀儡了。
梵形天尊看向了度朔,唤了一声:“度朔。”
度朔上前拱手施礼:“师父。”
梵形天尊温声道:“大战在即,为师也没有什么好交代的,只告诫你一句。有时候,不妨大胆的放手一搏吧。”
度朔低头:“是,师父。”
他手中化出了一把仙剑,翩然升在了赤水边,与奕离对峙在虚空上。
高空的风,掀起他们的衣袂,两人站在那里,恍若雕塑一般。
度朔淡淡的声音道:“我,早想到是你。”
奕离却是面无表情,度朔继续缓缓说道:“从前在昆仑的时候,我就一直很想知道,究竟我们两个谁比较强,现在,就让我们做最后的了断吧。”
他缓缓拔出了仙剑,指着奕离:“师兄。”
奕离提剑向度朔刺去,度朔躲过,奕离的身子在半空中忽然转过来绕着度朔攻去,度朔剑如飞花抵挡。上空中只能见到两道黑影在急速的飞过,宝剑碰触的声音不绝入耳,速度快的惊人。
奕离一剑击空,微微的一笑,向那画中飞去。度朔连忙追赶,与他一同入了画。
千丈长的织梦画中,景色瞬息万变,不再是方才的山水恢弘,也不见度朔和奕离的身影,竟然闪现出一间客栈的虚影。
神界中议论纷纷:“这是……这是什么呀?”
有昆仑弟子认出,失语喊道:“这是昆仑山下的城镇!”
凰羽抬头看去,微微的蹙眉,确实,这是昆仑山下的城镇,虽然世事易变,沧海桑田,但是大致的地貌是没有错的。
花艳酒说,魔界的难关是他们的心结,难道,这一家客栈就是度朔师兄的心结么?
酒楼中,一群衣着华贵出尘的弟子负着仙剑走进来,有小二连忙迎接,他们坐在了靠窗的位子,随便点了几个素菜。
这群青年男女中,为首的是一位穿着雪白衣服的男子,剑眉星目,面目恍如白玉雕琢一般,脸上泛着清冷的傲然之气。
凰羽认得,他是奕离。
还有一位男子,背负着仙剑,和别人一扬,穿的是昆仑弟子雪白的衣服,装束也与别人没有什么不同。面容和度朔一模一样,只是神色与现在稍有不同。那时的他,继承了九鳍的特性,比现在更冷,更不爱说话。
还有一个,凰羽虽然不认识,却也猜到这个人就是她师父最心爱的弟子,青云。
传闻很多年前,妖魔肆虐,为祸人间。
奕离,度朔和青云奉命带着昆仑弟子下山,为凡间除去了许多害人的妖怪,却没想到,奕离师兄被妖物迷惑,爱上了一只狐妖。不但为了这只狐妖杀害了青云,还背叛了师门,突袭索妖台,把锁妖台中的妖魔尽数放了干净。
传说那天,鲜血染红了大明宫外的白玉广场,奕离跟随众妖魔去了妖异之界,而昆仑损伤严重,历经几百年才恢复了元气。
凰羽也见过那只狐妖,名叫溯玉。昔日的妖娆美人,如今却早已经白发苍苍,她还在青丘等着奕离回去找她,还有她和奕离的孩子炎儿,到现在还没有修成人形,千年了还是小狐狸的模样。
画面里的奕离跟现在一点都不一样,那时的他,绝代芳华,对待昆仑的师兄弟们也是十分的照顾。大家都很尊敬他,甚至是崇拜他。从度朔的眼中,凰羽也读出了那种崇拜的神色。
真实的故事究竟是怎样,他们都很想知道。
果然,在奕离带领大家在凡间收妖时,遇到了一个狐狸精,奕离追着她很久很久,甚至都追到了狐狸的老家青丘。而其他的弟子被青云带着到处找寻奕离的下落。
奕离追着溯玉,穿山越岭,那溯玉倒是个大胆的狐狸,仓皇逃命中还不忘偶尔戏弄奕离几番,到最后奕离大怒,誓死追着她,到了不捉到她誓不罢休的地步。
溯玉逃到了妖异之界,奕离还是跟着。妖异之界同别的地方不同,那里到处都是妖怪,特别是修为强大的妖怪。奕离这个剑仙刚进去就吸引了无数的目光贪婪的追随着他。
最终,奕离被一个修为强大的妖打成重伤,溯玉原本可以逃跑,却不忍的回头救下了奕离,把他带出了妖异之界。
等到青云他们找到奕离的时候,奕离已经和那个叫做溯玉的九尾狐成了亲,还有了孩子。
画面中,闪出他们打斗的场景,凰羽君子玉和商离洛等人都不禁的上前几步,仔细的看着织梦画中。
青云拔剑指天,大声喊道:“列阵!”
昆仑弟子们得到指令,纷纷拔剑按照五行八卦摆出了一个阵法。与奕离和溯玉对峙,奕离死死的挡在前面,持着剑的手紧紧的握着。
双方一步都不肯退让,昔日的同门好友瞬时间剑拔弩张。
“师兄,她是狐妖,人人得而诛之,不要被她迷惑,毁了千年修为!”青云冷声劝说。
奕离握着剑的手缓缓抬起:“她是我的妻子,我不许任何人伤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