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她满心欢喜的以为,这两个无比强大的神魔会永永远远的陪伴在她的身边,失去了紫陌之后,她才恍然,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绝对的。
有一天,紫陌也会陨落,有一天,她再也看不到他,摸不到他,他完完全全的消失在这个世间了。而她的父神,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他也将要离她而去。
她承认,她没有一点作为神仙的自觉和魄力,没有他们看待生死离别时的淡然和坦然。她只是一个人,在父神面前,她是一个长不大需要保护的小孩,在紫陌面前,她是躲在他身后,寻求温暖和安稳的小姑娘。
她再也不想看到任何一个人的离去了,未来的路,那么黑,那么累,她不敢一个人往下走。更不敢一个人去面对,那么多的纷扰和算计。
她只是一个脆弱的人而已,只有短短五千年的修为,在诸多的神魔面前显得稚嫩而渺小。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她,却不得不面对一次又一次的生死离别。先是父亲和母亲,再是心爱的紫陌,接下来她的父神,陪伴了她五千年的父神,也要离她而去了么?
凰羽黯然的松开了手,低着头,语气似乎是恳求:“父神,答应我,不要离开凰羽,好不好?”
桃渊默然的许久,缓缓说道:“好。”
他将凰羽揽在怀里,轻抚着她的头:“羽儿,是她的女儿,所以也要像她一样勇敢。你的母亲她……她坚强了一辈子,她的女儿,应该是不差的。”
凰羽缓缓睁开了眼睛,这是她父神第一次跟她提起她的母亲,纵使知道他并非自己的父亲,此情此景,竟让她感觉好像父亲就在她的身边,让她安心了许多。
是的,她的母亲坚强了一辈子,纵使知道父亲已死,还会在那样艰苦的情况下生下了她。为了见她一面,在血莲炼狱里苦苦支撑了几千年。
那么,她是她的女儿,也应该是不差的。
她一直不懂,为什么父神从前不跟她提起母亲,纵使一点点也不跟她提起。
现在,她恍然的明白了,原来父神他一直在思念着母亲,这种思念从未止息过,并且随着时光在肆无忌惮的延伸。
不提起,是因为不忍去触碰。
这世上,有一种爱,绵远悠长,就像她的父神对她的母亲,纵使母亲爱的人不是他,他还是会默默的守护着。
仿佛飘泊的小船终于有了停泊的港岸,仿佛孤独的暗夜终于有了一线曙光,他爱着她,在无边的深夜中,用这微弱的光,照亮着自己前途与后路中无尽的苍茫。
他不让她知道他的心思,也不会让她知道,他为了她做了那么多,差点丢掉了性命。就连思念和苦痛也是静静的,在这年华里寂静的流淌着。
从知道她死去,他都没有流露出一点悲伤的神色,或许,就如他所言,等到了他这样的时候,生与死,已经没有分别了。
在他每每看到凰羽的时候,就会想着,这是她生命的延续。然后,他就会莫名的欢喜起来。有些人死了,会以另一种形式活着,比如她,比如,他。
什么是爱呢,他至今都不太懂,或许对他这种人而言,就是愿意费心对一个人好吧。
他活了这么多年,对于人们之间的联系和感情交织早就麻木,就算一个爱他入骨的人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难过一丝一毫。
时间是证明生之意义最好的东西,创生时,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活过了这么多年,同那么多人牵扯纠缠过后,最终还是他一个人。
有人曾说,人生而孤单,转而寂寞。然而,神,又何尝不是如此?
甚至活到了最后,他都不愿意费心去看人一眼,有时候,活的太久了,也会累的。
就是这样的他,甘愿为了一个女子冒险强闯血莲炼狱,就是这样一个他,为了一个女子,甘愿带着她的孩子,从此隐居,倾尽心力的养育教导。
遇上这么一个人,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他活了这么久,好像就是为了等待她一般。
茫茫三界众生,他翩然走过了每一片土地和秋风,从暮鼓等到晨钟,从花开等到花落,从初雪飘下等到最后一场雪消融。
终于让他遇上了她,然而,他却是晚了一步,一切总是来不及,他永远都来不及。
那个他好不容易心心念念上的姑娘,爱上了他人,他无言以对。
那个他放在心尖上的姑娘,为了那人飞蛾扑火,不顾一切,他清醒的陪伴着她,就这样看着她一点点沉沦,最后万劫不复。
万般皆缘灭。
这句禅语最为好用,也是他们仙神里最常用的一句。在他看来,却是一种借口,安慰自己的借口。
倘若真的爱了,就不会那么淡淡的,任凭缘分过去,听天由命。他也会逆天而行,为了争取那不可能中的万分之一的可能。
倘若真的爱一个人,就会这样,想要每时每刻跟她在一起,看着她安好,幸福和快乐。
可是,他终究还是这么做了,万般皆缘灭,顺其得自然。即使他从来不信。
他委屈的藏匿着自己的私心,他会嫉妒会生气,会发疯,还会想要占有。
但最终,他选择了去做一个好人。
有一种爱叫做放手和成全。只是因为这诸多的私欲和贪婪,都抵不上他想让她幸福的那份心。
赤水边上的秋风啊,请吹散他的贪婪和思念,不要让她知道他的执迷与自私。
溯水从之的伊人啊,请不要记得,永远都不要记得,他曾爱她至死不渝。
冷风掠千山而过,飞鸟拔出盘桓。
赤水边透着深秋的微冷,浩浪滔滔,清源滚滚。
对面黑压压的魔军似乎有些异动,像是百足的虫缓缓地蠕动着,而赤水的这边,早已警惕紧张如满弓的弦。
过了许久,一群带着黑气的怨灵冲上天际,向这边飞速的刺过来。伴着阴森可怕的笑声和欢呼声,划过虚空,漫天群魔乱舞。
神界这边一片噪杂,众人连忙列阵,泛着华光的仙剑并列,仙力在赤水岸边形成了一道巨大的灵力墙,阻挡着怨灵的进攻。
泛着黑气的怨灵们一次次的冲撞着灵力墙,每每冲撞一次,那怨灵都会化作一团黑气消失在世间,然后在淡金的灵力墙上留下一道青黑的印记。
印记越扩越大,冲撞灵力墙的怨灵也越来越多,他们就像是疯了一般,不顾生死,只要冲撞开阻挡他们的东西。
丝丝青黑的混沌之气透过裂缝,传入过来。
原本已经灵力枯竭的仙神渐渐的开始脸色苍白,更有甚者,渐渐的开始有人支撑不了昏倒过去,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着,身体溃烂,最终化作一滩血水。
凰羽眉间紧蹙,看着他们无比痛苦的惨状,她仰头看向了天空,淡金的灵力墙已经有了要溃败的迹象,越来越多的怨灵集聚在灵力墙边,黑压压的一片,恍若遮天蔽日的乌云。
她咬了咬牙,飞越而起。
“凰羽!”
“羽儿!”
几乎是同时,桃渊和昆仑众人大惊失色,看着她飞越到虚空中顿住了身形。
双手在空中舞动,伏羲琴和几颗灵珠被祭出,与此同时,崆峒印也缓缓地升向了天际。
神器与灵珠散发着五彩的光茫,照在赤水边上,原本淡金的灵力墙终于坍塌,取而代之的是灵力更为强盛的五彩之光。
她的身形顿在半空,长发翻飞,目光清冷而淡远。
强劲的风,从她的衣袖中刮过,掀起了万千的芳华。素白的长裙飞舞恍若一只翩然的蝴蝶,这样的气势和决然,让人不禁的想起了那个人。
强大的引力将她身上的灵力引去,注入到神器和灵珠上。冷蓝的灵力围绕在她的身侧,肆虐的流走。灵力急速的流走,不多会儿就到了将要枯竭的迹象,她咬牙坚持着,迷茫中拼命寻找着灵力的源泉。
极度的痛苦与疲乏,她奋力坚持着。忽然间,她好像到了一个境界,那里苍茫一片。汩汩的灵力又注入到她的体内,好像源源不断一般。
凰羽微微的蹙起了眉间,这一幕,竟也是那样的熟悉。她是谁?
体内无穷无尽的灵力翻涌着,她循着感觉将它们引导到一处,而那些原本杂乱无章的灵力竟然开始渐渐的合归到一起,缓缓地注入到神器之中。
这一刻,万千的怨灵歇斯底里的呼喊着,惨叫着,化作了尘埃。
这一刻,无限的灵力在周围肆虐游走,她傲然而立,颠倒众生。
她是谁,她到底是谁?
凰羽的思绪紊乱,拼命的调和着那些狂虐的灵力,将它们尽数的倾泻出去。冥冥中,她依稀的感觉,这都是她应该的,她必须像现在这样站在这里,挡在所有人的前面,傲然独立。
是谁?是谁在朦胧的梦境中,她看不清晰。
是谁?是谁在灵魂的最深处哀痛,她听不明白。
是谁?是谁站在那里?
她看到了,她听到了!那是她!
那个人她站在一片清冷之中,周围云雾浩渺,白玉神殿泛着圣洁而冷冽的气息。她就站在那里,遗世独立,清冷漠然的看着这一切
她看到了。
那个人立于九天之上,手里持着一把绝世的天铘神剑,一举手,一投足,便是风起云涌,风华万千。
她就是这样的站在所有人前面,每每遭遇危险之时。她就是这样的,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站了出来。
一把天铘神剑陪伴着她走过了春夏与秋冬,她就这样孤零零的一个人,去过北巅之川,去过血莲炼狱,去过通天塔,去过鬼域,去过禁魔渊。
收服了一个又一个的神兽与魔兽,打败了一个又一个作祟的妖怪与妖魔。脚步如风,从一个地方奔赴到另一个地方。
每个人都在膜拜她,赞颂她,可就是这样的生活,却让她感到无限的寂寥与落寞,这一切的一切,只有她一个人细酌慢尝。没有人懂得她的哀伤,因为她的身份不需要哀伤。
在一天一天的孤寂中,她傲然独立了千年万年,像个顶天立地的支柱,她撑起了整个三界的繁荣与兴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