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羽的脸，先是红了，然后黑了，再然后紫了。
对着莫凌那双名贵的苏绣金线靴子上去就是狠狠的一脚，这还不够，又拿起“莫凌”版糖人，愤恨的当作莫凌本人，杀气腾腾的吃了下去。
莫凌跟在后面，看着气呼呼的某人，哑然失笑。
在满城风雨的现在，天界和魔界形势岌岌可危之中，他们这两个举足轻重的关键人物，居然在悠哉游哉的逛着街，吃着糖人。这还真是奇怪的景象。
过了许久，凰羽捂着肚子朝着莫凌扁了扁嘴。
莫凌故意不明所以：“什么？”
凰羽的眼睛变得更愤恨了一些，与他对视。
莫凌悠然自得：“不懂。”
与此同时，某人的肚子很不争气的叫了叫，莫凌掩嘴咳了咳，不明所以的看着天空。
凰羽彻底的愤怒了，拉着他气呼呼道：“我饿了，请我吃饭。”莫凌这才灿烂的笑了起来。
凰羽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一回事，对莫凌属于一见如故，第一眼看到他就感觉很亲近。连后来的相处中，都觉得很自然，随和。
他们找了家干净的酒楼坐下，小二哥上了一大桌的好酒好菜，正在凰羽准备大吃一场时，门外的吵闹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绣娘……绣娘……”一个衣着褴褛的老人家疯疯傻傻的站在外面，拉着一个客人喊道。
“滚开，臭要饭的！”那个客人不耐烦的上去踢了他一脚。那老人家踉跄了一步，跌倒在地上，还伸着手喊着：“绣娘……”
凰羽一直盯着那个老人家看，小二哥跑过来上菜。
“小二哥，那个人是谁啊？”凰羽问道。
小二哥往门外一看，答道：“客官有所不知，说起来真是可怜，这人家里本是世代官宦。这公子本家姓刘，年轻时还是城里有名的秀才，模样和文采都是极好，只可惜命不好，娶了个妻子不到一年就死了，这人思念成疾，竟然就疯了。”
说着，还摇头叹息一番。
莫凌看了外面那人一眼，淡淡道：“他家里人呢？”
“家里人？”小二哥更是叹息：“这人是八辈单传，公子疯了以后，他爹娘也相继去了。”说着，看了看周围，挨近了莫凌和凰羽低声道：“然后那家的管家，就欺负这公子痴傻，抢占了他的家产，把他赶了出来。”
站直了，又是叹了叹：“这些年靠着街坊给些剩菜剩饭接济着，不然早就饿死街头了。”将菜摆好之后，小二哥摇了摇头：“可怜啊，可怜啊。”
凰羽蹙着眉，看着门外的老人家，目光涣散的靠在墙上，嘴里还喃喃的念着什么。
她的心里突然的就这么一痛，不知为何，她起身走向了这个人。
莫凌也赶紧起身，跟在她身后。
凰羽蹲了下来，看这个人满身的伤痕，应该是别人打的吧，心里更加的难过。她抬头看着莫凌：“你还有钱么？”
莫凌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些许的悲戚之色，有些郑重的点了点头，将银子给了她。凰羽接过银子放在这老人家手上，低声道：“老人家，拿着这些钱去买些吃的东西，还有，再去看一看病。”
这人拿着银子看了又看，又重新丢给凰羽，喃喃着：“我不要银子，我要绣娘……绣娘……”
莫明的悲伤从心底蔓延开来，凰羽以为，她不是凡人，便可以超脱凡人的痛苦。却没想到，有些事情，看着比身临其境更加让人心痛。
她微微的一笑，轻声道：“那我请你吃饭好不好？吃完了饭，我们去找绣娘。”
老人家拍着手：“好啊好啊。”说着，起身跑到了莫凌和凰羽的饭桌上大快朵颐的吃了起来。
小二哥刚过来阻止，莫凌摆了摆手，小二哥会意退下。
老人家的手上脏兮兮的，抓着一个馒头大口大口的吃着，手指印在了馒头上。眼神中似乎有了些光彩，不知道是因为吃了饭，还是因为凰羽的那句“吃完饭我们找绣娘”的缘故。
凰羽找小二哥要了杯茶水，老板是个好人，拎了壶水道：“得，今儿遇到像公子和姑娘这样的好人了，这壶茶算是我送给你们的。”凰羽道了谢，倒了一杯递给了这人。
这老人家正啃着馒头，忽然停了下来，看向了凰羽。
脏乱的头发下，依稀可见他年轻时的风采，凰羽有一种感觉，他似乎认识她。
旁边的客官打趣：“哎，我说，你不会又看到了你家绣娘吧？”
被莫凌一个冷冷的眼神看过来，那人连忙坐直了，不敢再言语。
凰羽试探着问道：“老人家，你……认识我么？”
“仙女……”老人的目光依旧涣散，这一次喃喃着的竟然不是绣娘。
凰羽怔了一下，又听他喊了一声仙女。随后哈哈大笑了一声，穿着破鞋跑出了酒楼。
一顿饭，吃得凰羽甚是难过，而且，难得莫凌也跟着一起沉默了。
他们沿着护城河一直走，一直走，各怀心事。
凰羽想，这一次的神魔大战，虽然现在没有波及到凡间，那以后呢？以后的事情，紫陌和她，还能不能控制的住？到时候真的生灵涂炭，又会有多少人妻离子散，有多少人流离失所，甚至因此丢了性命？
会不会，不久的将来，再一次来到这凡间，映入眼帘的不再是繁华一片，而是饿殍遍地？又会有多少人，会像这个刘家公子一般，沦落到这样可怜的境地。
她忽然的，有些怨恨自己了。
莫凌一直走在她的后面，看着她若有所思的背影，眉间微微的蹙了起来，袖中，手指缓缓的紧握。
他们正在走着，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含糊不清的喊声：“仙……仙女……仙女……”
凰羽转过身来，原来是酒楼里遇到的老人家，手里不知抱了什么东西，一路向他们跑来。不小心被脚下绊了一下，摔了一跤，惊慌的又抱着那个东西跑过来。
等他近了些，凰羽才发现原来是一卷画。被这老人珍宝一般的拿在手里，扬了扬：“绣……绣娘……”
凰羽的眉间一蹙，伸手接过了这幅画。画纸十分的精致，装裱的也非常的好，看得出他家里原先是个大户人家。
她伸手打开了画，一个美貌的女子映入她的眼帘。上面还题着字。画工精美，笔迹潇洒。
老人笑着指着画，却怕自己的手脏不敢碰上去：“绣……绣娘……”
凰羽苦涩的笑了笑，问他：“她就是你的妻子么？”
老人笑呵呵的点了点头，仍然痴痴傻傻的喊着绣娘。
凰羽咬了咬唇，低着头将画还给了他：“对不起，她已经死了，我救不了她。”
老人眼中的光亮，忽然的就湮灭了。一片死沉。他抱着那画黯然的转身。
凰羽喊住了他，老人微微顿足。
“我……我可以治好你，让你忘了她，给你从前的一切。”凰羽压抑着哽咽，缓缓道。
老人只微微侧了一下头，又黯然的离去了。
下午的夕阳，斜斜的照在了河岸上。凰羽当时想，这是她见过的，最让她伤心欲绝的背影。
落寞的，迟暮的，因为方才那一跤受了伤，一瘸一拐的。
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流了下来，然后满脸泪痕。
莫凌默默的走到她的身边，伸手替她擦去了脸上的泪痕，缓缓道：“这是眼泪。”嘴角动了动，最终没有说出声。
他们在附近的客栈住了一晚，第二天清晨时发现护城河边上围了许多人。
“听说是昨晚上跳河的呢。”一个妇人道。
“是么，唉，这样冷的天。”边上的老者闻声叹息。
“是啊，看着怪可怜的，不过，也是解脱吧。”那妇人感慨着，便抱着盆离去了：“看来这里有好几天洗不了衣服了。”
凰羽怔怔的站着，有种不好的预感升在了她的心间。
她连忙沿着护城河跑去，拨开了看热闹的人群，果然发现地上躺着一个人，破破烂烂的衣服，不远处是那幅装裱精致的画。有人看不下去，走过来扔了一张破草席盖在上面，只露出一只破破烂烂的鞋子。
围观的人渐渐地都散了，凰羽却一直站在那里，直到官府派人来处理尸首。凰羽才回过神来，上前说与此人有过一面之缘，要代其家人安葬他。官府的人自然乐得其所。
她用法术将这人带到树林的一处，这里林荫满布，风水极好，边上还盛开着许多小花。将他跟那幅画合葬在一起，她竟然坦然了许多。
站在墓碑前，凰羽怔怔的发呆。
“莫凌。”凰羽轻轻的念着。
“嗯？”莫凌站在一边低声答着。
“我以前总觉得不开心的事情，忘记最好。但是，现在又不那么想了，凡人都尚且有不能抛却的从前与纠葛，我，又有什么不能接受，不能记得的呢？”她缓缓道。
莫凌默默的陪在她身边，半晌才低低的嗯了一声。
凰羽又看向他，这回是仔细的盯着他：“莫凌，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莫凌沉默了半晌，轻声道：“因为我说过，以后不会惹你生气，不会让你伤心难过。”他只是轻轻的念着，像是自言自语般，怔怔的失神。
凰羽莫名其妙了好一会儿，手放在他的眼前晃悠了两下。莫凌这才回过神来，看向凰羽定定道：“凰羽，跟我走，好么？”
凰羽呆了一下，指着自己道：“我？”
莫凌缓缓点了点头，眉间似乎稍微蹙了一下。
凰羽伸手拍了他的头一下，笑道：“我现在不是在跟你走？”
莫凌的呼吸，忽然的一窒，凭着感觉缓缓道：“我是说去一个没有人，没有神魔的地方，再也不管神界和魔界的事情。”
凰羽摇了摇头，随后扑哧笑了笑：“莫凌你傻了啊，好好的为什么要走呢？”
莫凌的心里的某处好像忽然的痛了一下，缓缓道：“不久以后，就会有一场浩劫，我……我不想看你有事……”
凰羽又在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嬉笑道：“不会的，我相信紫陌。”她看着莫凌，脸上尽是明媚的笑意：“他不会是浩劫，因为他还有我。他也不会伤害我，永远，永远都不会伤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