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那女娃的厨艺倒是十分的好，更没想到她抱着他哭着喊着要当他的弟子。狗腿混账的凰羽，不好好修炼，每天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佛经研究的，比他这个师父还透彻。
他早知道墨轩的性子急躁，凰羽的性子比他还要急躁，这玉清上境中，最让他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们俩。结果，终究还是他们出了事。
做师父的，为徒弟操碎了心，他们到底明不明白？一句“我杀的”干净利落的将他的殷切希望摔碎了，他在想，或许，墨轩死在别人手里，他是不是就会好过一点？
他半伏在桌子上，哽咽道：“你们这些孽徒，早知会有今日，为师就不会收你们为徒！”
明亮的月光悬挂在穹空，穿过窗台的缝隙斜射在他面前的木桌，透过了玉清宫的纱窗照在那一方黑漆棺木上，而那一汪大泽下的冰池中，月光折射进来，正好应在她的脸上。凰羽闭着目，沉静而漠然，永世封印，她生命的迹象也就此停止。
他们几个站在玉栏边，负手看着这一轮明月，白子衿淡淡道：“人散情不散，千里共婵娟。墨师弟，一路走好。”
——一路走好。
此夜无眠，寂静的昆仑山上久久的回荡着那连续的喊声。
昆仑山上一片缟素，那是自凰羽回来的三日之后，昆仑弟子墨轩出殡之日。
同辈的师兄弟们打坐在大明宫前的石路边合目诵读《心莲唤灵经》，小辈的弟子们则跪在他们后面，俯身低头一片静默。风浮动着他们素白的衣袂，合着隐隐的诵经声显得悲凉而凄婉。
白玉广场中央停着一口漆黑楠木棺材，作为昆仑第一大弟子，苏浅止站在棺木正前方引路，白子衿他们分列两边。后面跟着的是墨轩家里的家眷，仙鹤一族的亲友。
葬礼本该在早上便能结束，只是每每起棺时，墨轩的母亲便会扑过去，抱着墨轩痛哭着昏倒了许多次依旧不肯撒手，一直到太阳西垂，夕阳染红了昆仑之上的半边天。
苏浅止缓缓转身看向棺木，耳畔是一个母亲撕心裂肺的呼唤，还有亲友师兄弟们嘤嘤的啜泣声。此时，墨轩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静静的躺在里面，脸色惨白，唇瓣干涸，没有一丝的血色。
夕阳映在他的脸上，静谧而美好。苏浅止怔怔的站在那里，什么都不想想，却又忍不住去假设那不可能的一万种可能。
假如，他没有带凰羽来到昆仑，墨轩可能就不会死。
假如，他没有带凰羽前去鬼域，墨轩就不可能会死。
假如……
因为有着太多的遗憾，所以人生才会有着太多的假如。然而，一切的事情都沿着看似平凡的轨迹运行着，它让人们相信即使有了那个结果也是理所当然，是他们咎由自取。
现在的他，恍然明白了忘川河畔的那一朵朵彼岸花，前生之思，后世之劫，从他带凰羽来昆仑，企图隐瞒一切的时候起，他们命运的轨道就早已改变。多少事情，一环扣着一环，最终演变了现在的境遇。
他从未见过这样安宁的墨轩，在他的记忆里，墨轩都是坏坏的笑着的。
他转身环视了这个昆仑山，玉栏处，恍然还能看到昔日他们师兄弟在云海中练剑的场景。那时的墨轩，云纹玄衣，动若狡兔，静若处子，练得一手好剑法。练完之后猛然收剑，将剑背在身后，一仰头，一挑眉，眉眼中尽是掩不住的风采。
还有那个净世宫，自从墨轩去了之后，水泽边的仙鹤们像是有了感应般昼夜哀鸣，一个接着一个的离去。
“师兄……”一个玉清宫的弟子走过来，犹豫了会儿，不忍道：“时辰已经很晚了，送墨师弟上路吧。”
苏浅止微微颔首，迈步走到墨轩母亲面前施了一礼：“伯母，时辰到了，请伯母节哀。”
墨轩的母亲听言扒着棺木掩面大哭：“轩儿啊，你怎么就忍心丢下娘亲走了……”看到她如此，苏浅止心中更是难过，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低头不再言语。
墨轩父亲神色哀伤揽着她低声安慰：“好了，好了，事已至此，让轩儿安心的去吧。”
白子衿回头压低了声音对墨轩道：“去大明宫禀报师尊们，就说时辰到了。”
令羽缓缓点了点头，不动声色的退了下去。
来到大明宫殿中，发现师尊们并不在此处，便前往梵形天尊的住处去找。在梵形天尊的住处定住脚步，正想敲门时，听到里面的说话声，他渐渐放下了手。
“师兄，时辰大概快到了，不知……”听起来像是他师父元始天尊的声音：“要不要通知无形师兄。”
里面叹了一声：“现在他的情况不大好，便由你我主持大局吧，免得他看着伤怀。”
“玄天镜之事，我会找个时间尽快和子衿子玉说，但愿能找出杀害轩儿的凶手。”元始天尊道。
梵形天尊眉眼中尽是担忧：“如今玄天镜一碎，恐怕后续的麻烦还有许多……”
令羽听到这里，大惊失色，玄天镜碎了？只是，玄天镜破碎一事，怎么会和墨师兄之死有关？还有，师尊们为何没有找苏师兄商议此事？莫非，这件事另有隐情？
他一直都坚信着，凰羽她不会是杀害墨师兄的凶手，可他就是想不明白，既然不是她，又为何要承认？
他凝神屏息站在外面，又听里面言道：“但愿他们能尽快查出来，这样，凰羽她也能安全些。”
害怕师尊们发现自己偷听，令羽往后退了退，想要退到窗户前的柱子边，不料却踢到了柱子前的花盆，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谁？”里面严厉的冷声问道。
令羽吓了一下，定了定神，强压着心里的惊骇敲了敲门道：“师父，时辰到了，师兄让我来请师父过去。”
元始天尊和梵形天尊打开了门，果然见令羽站在门前，脸上并没有什么异色。便也放了心，缓缓点了点头。
令羽在前面带路，很快到了白玉广场边。浩浩荡荡的昆仑弟子们站成了一排跟在后面，因墨轩是昆仑弟子，且在昆仑待了几百年，便葬在了昆仑后山的秋水崖。
晚秋的昆仑后山红叶绯然，一块新添的墓碑矗立在晚霞中，他的旁边是一座已长出枯草的坟墓，上面镌写着青云二字。
白玉碑上经常年的风吹雨打已有了些斑驳的痕迹，而插在碑前的那把剑却是依旧烁烁生光，恍若还焕发着永恒的生命气息，这就是青云。
而墨轩的墓前，一套玄衣奉在墓碑之上，墓碑边也插着属于他的仙剑。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他和他的剑，将永远的长眠于此。
事情过去了将近半个月，因为墨轩的死而笼罩在昆仑的肃杀的气息也渐渐的回转过来。令羽他们时而会去秋水涯陪墨轩，却从不相约，只单独去。
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每个人心都已经不一样。他们活了那么多年，生死早已看开，唯独对离别不能做到置之度外，然，毕竟他们也活了几百年，不会像凡尘间的痴男怨女纠缠不休，伤神伤身，但，想要回到从前那般肆无忌惮的玩闹，却已是不可能的了。
这些，他们每个人都很明白。
这天晚间，令羽拎了两壶好酒飞往了秋水涯，靠在墨轩的墓碑上仰头看天际的那轮明月。
“师兄，我又来陪你喝酒了，你在那过得好么？”瓶子碰了碰墓碑，仰头喝了一口。
“我有好多话，也只能来跟你说而已。”他的头靠在了墓碑上，怔怔道：“你知道么，玄天镜碎了，就在你出事之前，明知道这和你的死有很大关系，明知道凰羽是被人陷害，明知道那人可能就是杀害你的凶手，我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师兄，我是不是很没用呢？”他微微的苦笑了一声：“错了，我一直是这么没用的。”他顿了顿，眼中氤氲着泪花：“从前，一直是师兄在保护我，而我只能躲在你们身后，当个没用懦弱的小师弟。”
他踉跄着站起身，举起手中的酒壶：“来，师兄，我敬你！”
仰头一饮而尽，他踉跄了一步，跌倒在地上，一只手挽住了他。
令羽迷蒙的抬头，面前的女子一身碧绿的衣衫，一脸疼惜担忧的看着他。
“你……你没事吧？”连青试探着问道。
令羽哼了一声，苦笑：“真是作孽了，连做梦都能看到你……”
他伸手将她往后一推：“走开，不要来烦我！”
连青被他推了一下，脚下不稳摔倒下去。令羽踉跄着脚步往前走了几步，又顿住了脚步，缓缓的移过身来，她跌倒在地上，仰头看他，眼中还氤氲着泪光，见他看过来抿着嘴低头别过一边。
依旧是碧绿的衣衫，依旧是那样的发式，这个人是连青，没有错。
令羽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伸手用力一把揽过她，将头埋在她的颈间，低声呢喃着：“你来了，真好……”
连青缓缓伸手抱着他，此刻，她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的心跳，还有他浅浅的呼吸。他明明喜欢的不是自己，他明明刚才推开了自己，纵使心痛过一百遍，依旧抵不过这一刻的温柔。
她想，这就是爱吧，不要他为她倾国倾城，不要他为她死生相随，只需一个拥抱，一个眼神，就能填充因他而生出的无尽的落寞和苍凉。
此夜月光白，秋水碧天阶。
一夜宿醉，令羽揉着太阳穴皱眉醒过来，手臂酸麻，他起身动了动，感觉到温软的触感微微顿了顿。
靠在他怀里沉睡的人，呼吸均匀，长长微卷的睫毛轻轻的颤动着，他呆了呆，伸手捏了捏眉心再看了看，是连青，没错。
靠在秋水涯下的一个枫树下，红叶随寒风簌簌的飘落而下，身上的雪缎上泛着星星点点的光亮，湿湿的有些微寒。他记得昨晚依稀间好像见到了连青，难道这混帐丫头在这里陪自己挨了一夜的冻？
虽说觉得这混帐巴蛇她有点点呆，但是……令羽低头凝视她，温和的一笑。但是，他还是挺开心的。
他努力的尽量放轻了语气，让自己看起来更温柔一下，想开口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