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王阳明却没有认同这种敌意,而是化解了这种刁难。对于这支京军,他不仅不计较,反而善待他们,病了给药,死了给棺材,也从来不歧视他们,本地人吃什么,就给他们吃什么。最后,王阳明化解了他们的敌意,这支京军拒绝继续受张忠的支使。他们心中对王阳明再也没有敌意。就像一条猛犬,主人支使它去咬人,但被攻击的对象却浑然没有一点敌意,结果这条猛犬也没了敌意,没有了敌意,攻击性行为也就无从发起了。
更具体地解释,这是一个双重的过程。首先,对于别人的自恋幻觉游戏,我不中招,无论我顺应其意志做了B,还是我拒绝其意志不做B,我都没有被其威胁性的信息C击中。
同时,我并没有玩自恋幻觉的游戏。我做了A,也希望你做B,但我没有威胁性的信息发出。
这双重的过程一旦发生,敌意就无法涌动,敌对行为就无法升起了。
我在一个论坛看到了对“不含敌意的坚决”的讨论,有些人会认为,这是神才能做到的事情,我们很难做到。但在我看来,这是可以做到的,关键就是去觉察,同时也可以在一些事情中去练习。
别人向你投射敌意之所以会成功,根本原因很简单,是因为你心中埋藏着很多敌意。如果你心中彻底没有了敌意,那么敌意的投射就会彻底无效。
所以关键就是要化解自己心中已有的敌意。对于这一点,我的理解是,我们之所以会埋藏着很多敌意,关键不是人性恶,而是人性被压抑得太厉害了。
具体就是,我们将一些行为或情绪视为可以接受、可以表达的,而将另一些行为或情绪视为不可以接受、不可以表达的。于是,我们心中就淤积了太多的东西,而这些东西都会藏在潜意识中。结果,一旦有些信息刺中了藏在潜意识中的这些东西,它们就会被激活,于是我们就会失控,而表现出自己无法控制的敌意来。所谓失控,就是潜意识暂时控制了自己。
心理学家会说,每一个被严重压制的情绪都是一个情结,而每一个情结都是我们自己的一个盲点。这个盲点一被触动,我们就会失控。但假若这些盲点得到了觉察,也就自然化解了,那时别人再去触碰这个地方,就不会激发自己严重的情绪。久而久之,最终就会达到王阳明所说的“此心不动”。
人欲即天理,如果人欲可以不受压制地自然流动,人心就会自然抵达天理的境地,人欲与天理,这两个看起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词语,其实是一回事。
一个近百岁的心理学家过生日时,他的学生们问他,你做了这么多努力,你现在是不是已经没有情结了。他回答说,哦,不是,只是我对自己的情结有了更好地了解,所以不再轻易被它们所左右了。
这也是我自己的心得,无论是在我自己的成长路上,还是在心理治疗中,我都会发现,一旦我们觉察到一个重要的心结,我们就会变得坦然了很多,宽容了很多。别人再在这个地方玩投射,就很难激起自己的敌意了,而自己在建立人际关系时,也就没有什么敌意了。
不含敌意的坚决,这真的是我们可以做到的事情。
27.每天给心灵片刻宁静
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诸葛亮
一天,在网上晃荡时,无意中看到了苹果电脑创始人史蒂夫·乔布斯在家里的照片,很生活化,很简单,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甚至更无欲无求一些。
这让我想起乔布斯的办公室。一个IT界的朋友告诉我,乔布斯在公司有一间特殊的办公室,有两百多平方米大小,里面几乎什么都没有,更不用说什么数码味。
房间里最重要的东西,是中间一个坐垫,乔布斯用来打坐的。乔布斯有禅修的习惯,已经很多年了。
在这间办公室里,乔布斯如何工作呢?
作为CEO,乔布斯的重要工作是决策,譬如决定产品的取舍。决策前,他会先闭目静坐,然后让下属将相关产品的设计一并放到垫子的周围,他来决定选择哪个放弃哪个。
这样做抉择时,乔布斯用的是直觉。
不知你是否体验过,假若你的心先抵达了一种空境,那么随即而来的直觉会非常清晰、敏锐而且有穿透力,是非常值得信赖的。
对于这种工作方式,伟大的哲学家老子有最富有诗意的表达--“致虚极,守静笃”。
这样的境界,看起来或许与我们的生活太远了。那么,我讲一些相反的事情吧。
最近有很多次,我在饭桌上,忽然间心安静了下来,那一刹那我吃惊地看到,自己正在近乎无意识状态地朝嘴里狂塞东西,而实际上自己已经很饱。
就算是还没有吃饱,那种朝嘴里狂塞东西的状态也令我心惊,因为那绝对可以用贪婪来形容,很像宫崎骏的动画片《千与千寻》中小千的父母变成猪前吃食物的感觉。
有时,隐隐的,我觉得自己在那种状态下像是一头野兽,一边低沉地咆哮着一边撕咬着猎物。
不过,这种状态,如果纯粹解读为食肉动物的本性,似乎还不够准确,我感觉更重要的一点是,心感觉有点空,所以要拼命将这种空填补一下。
乔布斯、王阳明乃至老子在追求空境,而我则是想逃离这种空境。
有了这一觉察后,我发现,我在生活中有种种方式来填补这种空。
你能否品出清水的味道
读大学的时候,听说蒋介石发誓只喝白开水不喝饮料,他做到了,后来一辈子都守住了这个诺言。那时很钦佩他,想向他学习。
不久前,我有点喜欢上只喝白开水的感觉,那种感觉很清静,身体与心都会因而清静很多,于是想,这样一直下去该多好。
大学时想学习蒋介石,是为了磨炼自己的意志,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有很强毅力的人,所以觉得这是一个磨炼。但现在再想只喝白开水,就不是为了磨炼自己什么,而只是感觉这样很好。
但是,这样持续不了几天,甚至连一天都持续不了,因为那时身体与心会有一种躁动的饥渴感。要满足这种饥渴感,就要喝点有味道的东西,譬如咖啡、浓茶或可乐等等。
还好,可乐等软饮料我基本上不再喝了,不是为了健康,而是没有了一点兴趣,但对咖啡与茶还是有嗜好。
如果只说身体的感受,我明明感觉到身体对咖啡有一种排斥,如果一天喝上两杯以上咖啡,胸口处就会有一种燥燥的感觉,这很难细致地描绘,但这种感觉肯定是不舒服。
然而,还是忍不住要喝咖啡。
我喝咖啡,不是为了提神,因为咖啡对我从来都没有提神效果,哪怕我晚上睡觉前喝上两杯浓浓的咖啡,我照样可以安然入睡。
这也不是因为喝了太久咖啡而习惯了,在我的记忆中,我一开始喝咖啡就是这样子。
那为什么要喝呢?
我是喜欢咖啡的味道,很多时候,我会喝苦咖啡,不加糖不加奶,就只是纯咖啡化开了在水里,倒在嘴中那种苦苦的味道,我喜欢。
仔细地品味那种喜欢,可以说,是平淡的嘴里多了一种味道,不再那么空了。
类似这种故事在我的生活中比比皆是。
我每周有3天时间做心理咨询。有一段时间,我很想晚上好好整理一下白天做咨询的心得体会。但是,真正到了晚上,坐到电脑前时,却有想看电影的冲动。
比方说,曾有两个晚上,连着看了史泰龙的《第一滴血》的一到四部,一个晚上两部,看得很是过瘾。这种过瘾的感觉让我留恋,于是隔了一段时间后又重复看了一遍这四部电影,尤其是第四部,我特别喜欢,后来还看了第三遍。
对此,简单的理解是,我的身心需要一张一弛的生活。白天严肃、郑重、认真,很需要全神贯注,在咨询中一直保持高度的注意力与平等心,是张;晚上就要很放松、很自在,完全不必考虑什么理解、聆听与共情,投入到史泰龙的电影里,想象自己像史泰龙一样,一个人拯救全世界,痛快至极,这是弛。
听起来,像是很好的调剂,生活贵在张弛有度嘛!
不过,我觉得不是这么简单的理解,张弛有度只是一种表面现象,根本原因还是一杯淡茶与浓咖啡的感觉。
剧烈的爱恨情仇会给自己一种特别的感觉
做咨询就像是喝一杯淡淡的茶水,有很多味道,要品出这些味道,需要全神贯注,慢慢体味。并且,这些味道之间,就算看起来有剧烈的冲突,但作为一个心理医生,我可以很自然地体会到冲突各方的部分心理,所以它们在我这里不会形成特别剧烈的冲突。
比方说,父母虐待孩子,这不管看上去多无人性,如果我也能哪怕只是在想象中站在父母的角度看待父母的做法,那么便不会简单地将父母视为可怕的魔鬼。实际上恰恰相反,我总能体会到,做法越是可怕的人,他们的内心越是可怜。
体会到这种可怜,你便无法简单而激烈地憎恨谁。
愤怒、憎恨与仇恨,是一种需要强烈对比的情感,它需要我们以为,这一方是正确的、好的、善良的、可怜的,等等,而那一方是错误的、坏的、邪恶的、可恶的,等等。没有强烈的对比,这种情感就生不起来。
作为一名心理咨询师,一旦能够在第一时间体会到相关各方的心理,有强烈对比度的情感就难以升起了。
如此一来,咨询就好像是在品一杯淡淡的茶,有许多味道,但这些味道要在全神贯注中才能品到。
全神贯注时,我们会浑然忘我。
全神贯注,原来也是一种空境。
整天品淡茶,就像是《水浒传》中的英雄们常说的“嘴里要淡出个鸟来”,于是就很渴望吃最香的肉、喝最辣的酒。
有太高对比度情感的电影,都被纳入了垃圾片的范畴,它们看起来会让你觉得很过瘾,但它们不会帮助你更深地理解人性,不会让你更爱这个世界,它们只是让你继续在这个世界上打转而已。
学习催眠时,我的老师史蒂芬·吉利根说,他去过世界各地办工作坊,他惊讶地发现,原来全世界各地的电视剧都是一样的。
在课上,吉利根老师用哑剧与舞蹈的方式表达了这种“一样”,如果翻译成语言的话,那就是“我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还是要伤害我,你这个坏蛋,我要复仇……”
这也是我屡屡提到的自恋幻觉的三部曲--“我做了A,你要做B,否则就会有C发生。”
自恋幻觉是我们的期望,而我们以为的事实却常常是“我做了A,你偏偏做了B,我要做出C”。
在后面这个公式中,A与B的对比度越是强烈,我们产生C这种威胁性的情感与行为的可能性就越大。
例如,A可以是“我尽心尽力”,B是“你偏偏背叛我”,C就是“我有足够的理由痛恨你报复你”。
例如,A可以是“我这么可怜”,B是“你偏偏伤害我”,C就是“你这个大坏蛋”。
……
空境中,没有了任何对比。
一杯淡茶中,对比是微弱而微妙的。
一杯浓茶,对比是强烈的。
要品出清水的味道甚至爱上这味道,需要心先空下来。要品出一杯淡茶的美妙来,也需要心做到一定的宁静。
做不到这些时,我们才会追求浓烈的味道。
强烈的爱恨情仇,就是一杯又一杯可以杀死彼此的浓茶。电视剧里上演的就是这样的玩意,史蒂芬·吉利根称之为“永不停歇的肥皂剧”,也即轮回。
强烈的爱恨情仇中,最重要的一点是“我是对的,你是错的”。要追求到这一感觉,愤怒、憎恨与仇恨就比感恩、谅解与爱更重要。
太多太多的时候,你会发现,你是在主动追求这种感觉,譬如,你对一个人极度付出,而有意无意地拒绝掉对方任何回报,如此一来,你看起来绝对是正确的,而对方绝对是错误的。
在这样的前提下,你才可以有理由迸发出强烈的愤怒、憎恨乃至仇恨。
许多来访者会对我说这样的话:“我发现,好像我在追求一种感觉……”
譬如,一位女性来访者说,她发现自己在追求一种“我好可怜”的感觉。并且,先是有这种感觉,然后在这个基础上发现对方不够爱自己,然后就觉得自己有了一种底气,可以理直气壮地痛恨对方不爱自己。
譬如,一位男性来访者说,他发现自己在追求一种“我被抛弃”的感觉。同样,他也是先有这种感觉,然后在这个基础上发现对方不够爱自己,随即就有了一种底气,可以决绝地做一些“报复”对方的事。
无论是“理直气壮地痛恨对方不爱自己”,还是“决绝地做一些‘报复’对方的事”,其实都是在为“我不值得爱”这种感觉寻找一个出口。
前者是在责怪对方不爱自己。然而,真正的问题是,她爱自己吗?
后者是在报复对方。报复的含义即,我不必非得吊死在你这里,我还有大把人爱。我们真正纠结的,其实就是这一种感觉--我不值得爱。
我们之所以不敢进入空境,也许正是因为我们会以为,一旦进入空境,就会碰到这个要命的感觉--我不值得爱。
也因而,我们的无数种行为,都是围绕着逃避“我不值得爱”的这种痛苦而建立起来的。我们的无数种破坏性行为,都是为了将“我不值得爱”的这种感觉转嫁到别人身上。
这是通向空境的一个必经点。
无论如何,你都值得试试,每天给自己一点时间,让自己的心安静下来。也许你可以在一瞬间抵达“此心不动”的境地,也许你会在这样做时碰到“我不值得爱”的痛苦,但这都远胜于将时间都耗费在逃避上。
在这样做时,我想,你一定会发现,你真的是在追求分裂,追求一个爱憎分明、有强烈对比的爱恨情仇的世界。也正是因为这样子,这个世界真的看起来是爱憎分明、充满着强烈对比的爱恨情仇,我们有无数杯像毒药一般浓烈的茶可以大喝特喝。
但你可以从你自己开始,至少先将你的心,随即是将你的生活,尤其是你的亲密关系,变得不那么浓烈,真的可以和你爱的人一起喝一杯淡淡的茶,品出其中非凡的味道,那时你会感叹:这就是生命!
28.清空心灵深处的噪音
如果没有身体的佐证,一个道理对你而言就可以说是一个谎言。
--美国著名催眠治疗师史蒂芬·吉利根
我曾举办过一次“自我觉醒之路”的课程,6天课程期间,发生了很多故事,而最令我感动的故事之一是发生在学员晓枫(化名,本文中学员名字均为化名)身上的两个瞬间。
这6天课程期间的多数时间,晓枫都在打瞌睡。前两天,她还常常迟到,看起来似乎总是不能投入到课程中。不过,她自己知道,这是她的一种学习方式,她不想还像当年读书时那样做一个乖学生,她希望在放松的情形下随意学习。
与其说学习,不如说她是在从我的课程中等待那些能触动她的时刻。偶尔的时候,我一个言语、一个故事,学员们的分享,或我与学员进行治疗和互动时的一些细节,会触动到她,那时她会很自然地去细细品味这份触动。
从2006年起,她就开始读我的文章,也是这样一路读来,从不强求自己非要去弄懂什么,而是我的文章哪里触动了她,她就去品味这种感觉。
课程进行到第5天上午的时候,一份特殊的触动发生了。当时,我讲到了一个故事,一个隐士在森林中的一个小屋隐居的故事。
这个故事中的“森林小屋”几个字,深深地触动了晓枫。突然间,她觉得脑子里一直在鼓噪的种种杂念被吸走了,她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没有杂念的“空”的感觉。
这种感觉稍瞬即逝,很快,脑子里重新有了种种念头。但晓枫明白,事情已不一样了。这一刻中,她真正找回了自己,她知道了找回自己的感觉。明白这一点时,她有些难过,她认为,这种感觉也许小孩子们都有的,后来我们都失去了这种感觉,她又花了很多年时间,在自己三十多岁的时候才再次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