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国的镇海将军府与凌府相距甚近,当初花朝皇帝赐下府邸的时候,容秀臣没有别的要求,只要与凌府挨在一起便成。
凌崇连车马都没有备,直接步行过去,没一会儿便就到了。
镇海将军府里没什么人气,原本容秀臣幼年失怙,就没有了双亲,虽后来自己有了府邸,可他也不喜欢有那么多人在旁伺候着,因此府里的下人也并不多。
望坡那一场仗打得极为惨烈,容秀臣身负重伤,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回到花朝,在床上一躺就是几个月的功夫。
他听到下人通禀说是凌崇老将军来了,虽身上伤未痊愈,却也支撑着起了床,恭恭敬敬地向凌崇行了个礼。
“秀臣,你既有伤在身,不需如此多礼了。”凌崇一向都将他当做自家的孩子,这一回受了这么重的伤,他心里也一直都牵记着。
容秀臣见李威和连远两个跟在后面,不由皱了皱眉坐下问道:“我不是派你们留在西苑寻查阿曼小姐的下落吗,怎么回来了?是不是有什么消息?”
容秀臣风姿卓越,只是性格有些高傲孤僻,尤其是在军中,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李威素来有些怕他,听他问起这件事,一时支吾,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凌崇也是了解他脾气的,知道他这段日子虽然人在病榻上,可心里却是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阿曼的。也是造化弄人,他虽千好万好,可偏生阿曼总觉得同他脾气性情不对路,因此才两次求亲都被拒了。
“秀臣,他们两个在西苑呆了这么长时间,也打听到了一些消息。我知道你在意阿曼,那一场战役,打得那样惨烈,这么久的时间,我本以为再也见不到这个孙女儿了,如今只要她还好好活着,我便也就心满意足了。”
“阿曼当然活着,”容秀臣始终都相信这一点,当初打完了仗,他被手下的军士抬着离开,也曾派人好好将战场翻扫了一遍,并没有找到凌曼的尸体,正因如此他才坚信她一定是没有死的。
“爷爷,你今天来找我,是不是就是想告诉我阿曼的消息?是不是已经找到她了,她在哪儿?”他一时激动,又牵动了身上伤口,顿时身上疼痛,咳了起来。
“李威刚才说,在西苑望坡附近的一个小村庄里见过一个同阿曼长相相近之人,只不过……只不过还不能确定那就是阿曼。如今两国刚刚休战,我们也不好大张旗鼓地就进到西苑境内,依我之见,还是先派出些人手打探一番,将阿曼带回来才是。”凌崇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容秀臣的脸色,当他听闻有个同阿曼相貌相似之人的时候,那张脸顿时煞白了起来,也不顾身上伤痛,便说,“阿曼果然还在西苑,我要去找她。”
“秀臣,你是花朝的镇海将军,贸然到西苑去,要是有什么差池那该怎生是好?我知道你记挂阿曼,可是凡事还是要以大局为重。”凌崇自己也是心急如焚,恨不能就立刻亲自到那福缘村去找自己的宝贝孙女,可是他心里很清楚孰轻孰重,更何况对方的身份还不甚明了。
她是从小就熟读兵书的花朝国圣女,是凌崇的掌上明珠,是容秀臣心心念念一直记挂着的心上人。
她这样特殊敏感的身份,只能暗中行事,一旦张扬了出去,只怕后患无穷。
海棠有了身孕的喜讯很快就在村里传了开来,没过两天,金玉就回了一趟娘家,带了些自己做的鸡蛋饼说是给嫂子吃的。
金玉嫁给了周胜,日子还算是过得不错,她既来了,便到了屋里同海棠两个人唠了会儿嗑。
有了身孕的女子瞧起来到底是有些不一样的,虽然海棠的肚子不过才两个多月,还不显怀,可是脸上溢着的喜悦欢欣却是遮也遮不住的。
金玉问道:“嫂子,你说我听听,这肚子里有了孩子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他……他会不会挠你、踢你?”金玉两眼闪着光彩,仿佛是十分好奇,又带着探寻的期待。
海棠笑了笑:“傻妹子,这才刚怀上,孩子都没成形儿呢,哪里就会挠会踢了?也该要等到再大些的时候,才会在里面闹腾呢!”
金玉羡慕地将手搁在海棠的小腹处,轻轻抚了抚说:“嫂子,有了孩子的感觉一定是很特别吧。想想真是不可思议,咱们家就快要多一个孩子了,我也就要当姑姑了。”
海棠拉着金玉的手,柔声道:“羡慕什么,你和周胜也赶早生一个儿不就成了。说起来我心里虽是欢喜,可到底还是有些忐忑,每天躺在床上就忍不住地要想将来这孩子生出来会是什么个样子,是像我多一些,还是像你哥哥多一些呢?”
金玉歪着头笑:“那自然是像嫂子的好,像大哥可就没那么妙了。”她眨了眨眼,挨着海棠坐到她身边,问道,“嫂子,其实我可是一直都想着问你。你这般好的模样儿,怎么就偏偏看上了我哥?你究竟……是瞧上了他什么呢?”
“谁说我瞧上了他了,我是被他捡回来当媳妇儿的……”海棠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来,故意同金玉开起了玩笑。
金玉可不信她说的,这些日子她在家里的时候,金生和海棠两人的相处她可是瞧得清清楚楚,若海棠不是真心喜欢大哥,又怎会这么鱼水和谐,小日子过得同蜜一般甜?
她挽着海棠的手央起来:“好嫂子,好嫂子,你就说与我听听吧,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也没啥不好说的。”海棠回想起当初第一眼见到金生的情形,那个时候她整个人脑袋里空空荡荡的,她被丢在那一片残破的山坡上,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究竟都发生了什么。在她最孤单无助的时候,是金生出现在她的面前,背着自己在望坡上跑了一个来回。
人和人之间仿佛就是一种奇怪的磁场,或者说冥冥之中自有天定,金生虽然只是这福缘村里一个普普通通的打铁匠,可是不知为什么海棠第一次见到他,伏在他的背上的时候,便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仿佛是能够让人心气都平静下来的安定之感,十分踏实。
也许正是因为这种特殊的感觉,才会让海棠在无所依著的时候,欣然答应嫁给了金生。
“你哥他是个好人,”海棠一边说着,脸上一边露出会心的笑来,“他为人实诚,又是个孝顺儿子。其实女人嫁人看起来好像要挑挑拣拣,其实说到底你心里愿不愿意讲的还是那一种感觉,就好比你和那周胜是从小在一块儿长大的情谊,而我同你大哥便是萍水相逢但却又怦然心动的情分。他顶天立地,虽然只是打铁,说不上什么大事业,可却克勤克俭,心地善良。他孝敬你娘亲,又对你和福儿极好,娶我之后待我也是没有二话的。妹妹,我虽然已经记不清从前的事情,可是隐隐约约却还是时常能看到一些零碎的片段,也许从前的我有过一些特殊的遭遇。可是我嫁给了金生,做了他的娘子之后我已经不想再去想了,现在能够这样安安乐乐地陪在他的身边,同他在这里过着山村小日子,我已经觉得非常满足了。”
她不知怎么心里的许多感慨今天当着金玉的面便全都说了出来,也许是因为初为人母心里激动,又也许是因为这些话都是发自肺腑,早想表达。
这样的日子,家中琐事点点滴滴如涓涓细流,月前灯下恩恩爱爱如蜜里调油,她觉得这样的日子是幸福的,和金生在一起的每一天过得也都是安稳的。
自打海棠有了身孕之后,金生除了打铁之外,有时候还会背上自己做的弓箭到山林里去打猎。有时候是几只山鸡、山雀,有时候也有野兔,回来了或是炖了汤,或是蒸了煮了,给海棠吃了补补身子。
天气越来越冷,海棠常劝他不必再去了,风雪太大,要是万一再遇上什么野兽那可就不好了。
金生口中虽应着,可是想着娘子的身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虽然天气愈发得恶劣起来,仍是不管不顾往深山里头走去。
这一天,又是漫天的大雪,沉沉地积压在屋顶上仿佛重得就要把屋顶压垮了。金生娘亲早早就在屋子里生起了火炉取暖,家里的窗户纸儿有些漏风,“嘶嘶”的风声一声一声尖利得直往里头钻着,拿了一片薄木板遮在了窗前才算好了一些。
桌上的饭菜已经端上来好一会儿了,天气本就很冷,早就已经凉了。小福儿的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了起来,可是金生还没有回来,她便也懂事得没有吵着嚷着说要吃饭,只是一直强自忍着。
海棠心里也担心着,虽说外面天气不好,可是按照以往来看,不管怎么样从铁匠铺回来也该要到了。金生娘亲更是搓手搓脚在门前直转悠,嘴里不停抱怨着:“这孩子怎么今儿这么没有路数,到这会子还没回来呢?该不会……遇上什么事儿了吧……”
海棠将婆婆掺过去在桌前坐了下来:“婆婆,您同福儿先坐着吃饭吧,我去铁匠铺瞧瞧,也许今儿活多,是有什么事耽误了也说不定。”
她一边说一边在屋子角落里拿了一把伞撑起了就要出门。金生娘亲哪里肯让她出去,忙拦住道:“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还是好好在家歇着,我去铁匠铺找他。”
“娘,您可别小瞧了我,哪里就这么娇贵连门都出不得了?”海棠笑着又将金生娘亲按着坐了下去,“我就去铁匠铺那儿瞧一瞧,很快就回来的。您先陪着福儿吃饭便是,您放心,路上我一定会小心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人就已经往屋外走了。金生娘亲拦她不住,想着海棠聪明伶俐,这里到铁匠铺倒也不算远,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又见福儿实在饿得都要没精打采了,便起身将饭菜拿到厨房里头热了热再端出来拨了一些,让福儿先吃了起来。
金生娘亲望着窗外,只盼着他们两个能够快些回家才好。
夜色茫茫,风雪阵阵。
海棠一脚深一脚浅地踏在雪地上,朝着金生的铁匠铺子走去,风像冰刀似的割在她的手上,冻得眼泪珠子都快要出来了。
她只盼着走到铁匠铺的时候,能见到里面的一点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