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于康把车停到我面前时,我的心里还忍不住厌恶起来。这个人,是一辈子也无法原谅,一辈子也不想再见到。
上车,我们谈谈。他嬉笑着说。
我加紧步子向前走,心里早已经长出了牙,又冷又硬的感觉。
是关于邱家明汽修厂的事,你不想听吗?他在车窗里,大声地对我喊。
我踌躇了一下,停了下来。警惕地看着他,你到底想干嘛?
那要看你的表现了……如果想知道,就上车!他胜券在握地看着我,眼里露出逼仄的冷。
我的手握成了拳头,身体发紧,气急败坏地冲他吼,请你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不管你做什么,我也不会妥协!你滚!
我转过身,拦住一辆出租,急速地离开。
强烈的不安却匿在心底,他到底想做什么?夏洛洛现在和他在一起,会不会有危险?难道现在的他还不想对我善罢甘休,还要把我往绝望里逼去!
因为他,我失去的还不多吗?他每剥开一层真相,都让我痛不欲生,他就是一个恶魔!
忐忑不安地来到邱家明的汽修厂,才发现他今天没有开门。这让我很意外,每天他总是多早地就会营业,想要赚取多一些钱,好买回以前的房子。
我敲门,自从有了汽修厂,邱家明就把里面隔了一个房间出来,工作生活,都在这里。他拉开卷帘门,自顾自地进去,仰头躺在床上,手搁在脑后,目光空洞地看着天花板。
怎么了?我问他。
他没回答。
到底怎么了?我扬高声线。
他黯然地说,汽修厂要关门了。
为什么! 我惊叫起来。是林于康!一定是他!他到底做了什么手脚,他不放过我,不放过我身边的每一个人吗?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房东要把铺面收回,即使我加租金也不答应……合同没有到期,他宁愿给我违约金。好不容易建立了口碑,生意眼看着一日比一日好起来,却要功亏一篑。邱家明重重地叹了口气,还有,修的一辆车也出了问题,刚提走就出了车祸,别人要找我打官司,如果输了,我要赔上大笔钱……别说买回以前的房子,就是我,说不定也要坐牢了。
我转身就跑了出去。
林于康,一切都是林于康捣鬼。我不能让他毁掉邱家明,不能让他来伤害邱家明!
怎么样?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吧!林于康依在车前,脸上露出残忍的笑来。
我走近他,我听到自己牙齿碰撞的咯咯声,这个魔鬼,我恨不能杀掉他!
你到底想要干嘛?我愤怒地看着他。
上车!我会告诉你,我想要什么!他拉开车门,霸道地一字一顿。
我攥紧了拳头,咬了咬牙,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
你终于向我妥协了!他胜利地笑出了声。我面无表情,内心屈辱,冷如三九天的坚冰。
车驶上了高速路,一路出了城,向郊外行去。不安,恐惧,一起涌了上来。
你要带我去哪里?
你想要救邱家明,就只能听我的……否则,不仅邱家明,还有夏洛洛……他们都会因为你而被毁掉!
你这个魔鬼!我咬牙切齿地咒骂,狠不能与他一同撞下悬崖。他冷笑起来,农安妮,你以为我会轻易地放过你吗?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恨你!
你凭什么恨我,伤害我的,是你们!
我恨你让我坐牢,被人耻笑鄙夷!我恨你让我的父母抬不起头,被生意场上的人奚落,甚至还向你下跪求饶!
是你做错了事!我激烈地喊出声来。
他突然把车开足了马力,疯狂地加速,眼神变得癫狂。
我的手紧紧地抓住窗口,风吹得我睁不开眼,突然他把车嘎然地停了下来。我冷汗潺潺地望下去,我们的车竟然停在山路的边缘处。
他拉开车门,把我往下拽,阴森而狰狞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我不禁地颤抖起来。
你放开我!我使劲地挣扎,因为没有站稳,我整个人是被他拖下了车。他扼住我的手臂,脸凑下来,是逼仄的冷。
不就是上了你一次吗?你有多纯洁,你这个破烂货!我要你,是看得上你!有多少女人投怀送抱?而你竟然要去告我!好,这一次,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告!
他歇斯底里地说着,开始动手,解自己的皮带,拉扯着脱掉自己的外套。
不!我凄厉地喊叫出来,可是这荒僻的郊外,谁能来救我呢?四年前的一幕再次出现,屈辱,悲愤,痛苦,绝望,如蛇一样凉凉地盘在我心上。天如此地沉,风如此的硬,而我恨不能死去!
我不要再经历一次这样的屈辱,不要再历经相同的磨难。眼泪横飞,内心荒芜,只能用尽全力挣扎。
当他的嘴覆盖住我的唇时,我猛然地咬住了他的舌,他腾然地仰起头来,用力掴了一个耳光过来,而我几乎晕厥,却在他吃疼的时候,拼命地推开了他。想也没想,一头滚下了山崖。
不停地翻滚,撞击,身体疼得魂飞魄散,意识渐渐地迷糊,闭上眼睛的时候,我的手碰到了胸口的护身符。
顾梓恩,顾梓恩!
是一片的黑,我喊着顾梓恩,希望他能出现。可我们却好像在迷藏,怎样地转身却无法看到对方,即使声音明明就在旁边。
顾梓恩,你在那里?我想你,无比,无比地想。我颓然地蹲下身去,抱住膝盖不停地哽咽。
朦胧间,我听到有人喊我。
顾梓恩,是你吗?
我挣扎地睁开眼,哗啦地明亮刺到了我的眼睛,眼前有个模糊的人影,越来越清晰,我终于看清了,这个人,是林于康!
我的身体腾然地紧了起来,惊恐地坐起来,抱住被子看着他。
你醒了?有护士进来,看看挂在我床头的液瓶。
我怎么了?我紧张地问她。
你?滚下山坡了,不碍事,幸好都只是外伤,不过软组织受伤,肯定会疼些日子……
只是这些?我急急地问。
是呀,是你朋友把你从山底背上来的,他真的很勇敢。护士递给林于康一个爱慕的眼神。
太可笑了!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一件事,我是因为他才滚落山下,现在他却成了救我的人!
别害怕!没事了!林于康适时地说了句,把被角给我捻了捻。
我警惕地看着他,你到底想怎样?
护士出去后,他脸上的伪善终于卸掉,冷冷地说,游戏还没有结束,我不允许你退场!告诉你,如果你死了,夏洛洛,邱家明都会被毁掉!所以你最好活着!
我想起了邱家明的汽修厂……
你要怎样才肯放过邱家明的汽修厂?
很简单,只要你听我的话……你不知道吧,汽修厂的铺面我已经买下来了,我只要让他滚,他就得卷起铺盖地走,还有,因为没有把刹车修好而让车主出了车祸,如果往深里判,可是伤人罪!不过没关系,反正他们一家都在坐牢,邱家明进去正好可以一家团聚……
你闭嘴!我愤恨地打断他。
那你考虑一下吧!我要让你加在我身上的耻辱统统地收回来,农安妮,我会和夏洛洛在一起,就是知道你不管逃到哪里,也会出现在她的面前!是你自己出现的,我一直在等这一天!他残忍地看着我。
我才发现,身体早已经疼得惊骇。
犹豫再三,我还是给夏洛洛打了电话。我不想她成为林于康报复我的棋子,她和他在一起会有危险的,至少我能肯定,他不是真心的爱她。
夏洛洛看到我摔得青肿淤紫,倒吸了一口冷气,她说,安妮,怎么了?
是林于康!他挟持我……
安妮!夏洛洛惊叫着打断我,为什么要这样?我知道你一直恨他,可是你不能把你的仇恨强加在我的身上!我说过我们就会离开的。安妮,我不会阻止你去恨他,但是请你不要来破坏我们之间的感情!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不肯相信她会这样的想我。她认为我是因为恨着林于康所以才想要拆散他们?难道我们之间的友情就这么脆弱呢?
不是这样的……我真的是因为他才摔下了山……我竭力地说。
夏洛洛半信半疑地看着我,然后说,我先问问他。
离开他,好吗?他不是真心对你的!我苦苦地说。
夏洛洛不由地生了气,站起来,冷冷地说,安妮,不要这样,我和他已经相处了两年,如果不是因为爱我,他会千里迢迢地来到多伦多找我?会和我朝夕相对了两年?那件事是他错了,但是对你,和对我,这是两码事!
我颓然地住了口,知道自己再多什么什么,只会徒然地增加我们之间的误会。
过后,林于康再次在路上拦下了我,他说,你和夏洛洛说什么了?那个傻瓜根本不会相信你,我告诉她,我不想看着你们因为我而疏离,所以请求你的原谅,可你根本不给我道歉的机会,还故意从山坡上滚下去。只要问过医生就知道了,是我救了你!
看着不可理喻的他,我决定保持沉默。和他多说一句话,我就会觉得恶心,多行不义必自毙!
对了,今天晚上我在第五城酒吧等你,你会来吧!否则我会打电话让收回铺面,让车主索赔……还有,不要试图逃跑,因为我会找到你的!他狂妄地说。
他扬长而去,我的背脊上象是中了一只箭,无形的血缓缓地流下。
始终,我始终还是无法摆脱噩梦,无法逃离他。他潜伏在我的生活里,伺机要毁掉我的一切。
整个下午,我都坐在摩天轮里,不停的上升,下降。内心彷徨无依。
摩天轮里曾有我无比快乐的记忆,可是,那些快乐也只是一滴露水,当太阳升起时,就消亡了。
天黑了下来,我才发现自己浑身酸软,疲惫不堪。
去见林于康前,我先去了妈妈的小吃店。
脸色怎么这么苍白?是生病了吗?妈妈赶紧倒了杯热水放在我的面前。
我饿了。
好,我去给你做吃的!等等。妈妈赶紧说。
我撑着手,看妈妈忙碌,几乎落下泪来。原来生活悲怆才是最大的痛苦,而我的人生,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妈妈在我面前堆了大碟的食物,是把小吃店所有的样式都摆了出来。我把自己埋在食物里,不管不顾,低头苦吃,才发现自己早已经饥肠辘辘,只能专注于吃,顾不得与妈妈说话。
慢点。妈妈疼爱的摸我的头。
终于吞咽下所有的食物,我的胃撑得火燎火烧地疼。
妈妈,以后你们正大光明的在一起吧。我稀松平常地说。
什么?妈妈吃惊地看住我。
我说,你和梁叔叔正大光明的在一起吧……只要他真心对你好,我没有关系。我吸了吸鼻子,左手用力地握住自己的右手。
你一直都知道?
不要担心我,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何况,他也没有做错什么,你们不要对我感到愧疚!
安妮,妈妈……
我知道的,我不会难过……
走出了店子,我看到自己的影子,在街角缩得小小的一团,无比荒芜。有风,迎面吹来,我的身体,很凛冽。
陆羽良骑着单车从我面前经过,他扬声地和我打招呼,安妮,回家?
我迟疑了一下,喊住他。
你可以给顾梓恩打一个电话吗?我请求他。
好!他立在单车上,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按了过去。是几秒钟的时间,与我,却如一个世纪一样的漫长,而我,听到了电话那边朝思暮想的声音,他说,喂。
我的身体,摇摇欲坠,眼泪漫了上来。
喂?陆羽良,说话呀!他的声音如天籁样,让我的心里,暖了一下。
说话……安妮,你是农安妮!!他在那边颤着声音问!
我把电话递给了陆羽良。
他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我朝他摇头。
你听错了,怎么可能是农安妮,她……她在国外,没有回来!刚才没有信号……没事,就是问候一声,你不是巡回演吗?现在在哪里?
我蹲下身去,细细地听他们对话。
陆羽良知道我的心思,所以把他的回答都会重复一遍给我听。顾梓恩现在正和学校的乐团做世界巡回表演,去了很多的地方,洛杉矶,曼彻斯特、多伦多、巴黎……在每一站停下来,都会去打听有没有一个叫农安妮的中国留学生。
合上电话,陆羽良把单车支好,蹲到我面前,沉沉地说,安妮,顾梓恩一直在找你,他还爱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的消息?
有烟吗?我的身体很冷,即使这沉闷的盛夏让人大脑混沌。
他跑去对面超市,很快回来,手里拿着一盒茶花。他还记得,我和夏洛洛以前都抽茶花,已经戒掉很多年了,即使我戒掉了烟,却无法戒掉顾梓恩。
颤栗着手,点燃一直烟,吸进去时。我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原来,已经无法习惯这茶花的味道,原来,我早已经不是那个很吐漂亮烟圈的农安妮。
我把烟头摁在青石板上,站起来,说,走了。
安妮,陆羽良喊住我。
什么?我回转身看他。
你今天很不对劲,发生什么事了吗?他关切地看着我。
我竭力地笑了笑,没事……每个女人每个月都有几天情绪不好,再见。
我朝前走,举起手来头也不回的挥挥,再见。
再见。顾梓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