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到夏洛洛的家里,陪她几日。她收拾行李,翻找出以前我们在一起拍的照片,然后趴在床上回忆。
夏洛洛笑,是真的老了,老人才会回忆。
我愣了愣,不过才17岁,怎么就谈到了老呢?是这一年太过得太漫长,还是所发生的事让我们历经沧桑呢?
看到一张照片,我坐在秋千上,而夏洛洛厥着嘴在一边佯装生气。是在她家的花园,说好剪刀石头布谁赢了谁就推谁坐秋千。剪刀石头布夏洛洛总是划不过我,她的套路太过简单,永远的排序都是剪刀石头布,我只要出石头布剪刀,就能赢掉她。
她不得不每一次都是推秋千的那人,非常的沮丧。这张照片就是她爸拍的,他说,你们两个以后再看到这照片,一定会觉得很美好。
果真如此,每一张照片都能让我们准确的想起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她的生日,蛋糕粘得她一脸都是,我在一旁笑得很开;新年,我们举着糖葫芦站在公园的门口,手牵在一起;还有,在游泳池边,我教她游泳的照片;在一盏灯下,一起温书的照片……
我们竟然有这么多共同的回忆,我们就是对方,最特别,最独一无二的朋友。
傍晚的时候,夏洛洛说,走,我们去外面吃饭吧。
换上衣服出门的时候,夏洛洛突然往窗外指了指,那不是顾梓恩吗?
我“霍”一声站起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真的是顾梓恩,穿着灰色的外套,卡其色的裤子,站在街的对角。
我们还出去吗?夏洛洛小声地问。
恩,总是要见到他的,我不能躲他一辈子。我低下身换鞋子,可是系了几次,鞋带才系好,我的身体很恍惚。
走出街角的时候,顾梓恩朝我们走过来。
他憔悴了许多,眼睛深陷,嘴唇干裂,站在我面前,声音踉跄地说,安妮,对不起,原谅我好吗?
我伸手拦出租,不去看他。
他拽住我的手臂,困顿地看着我,安妮,听我解释!
放开我。我的声音透着疏离和冰冷。
他渐渐地松开手,垂了下去。
坐在出租车上,透过倒视镜看到顾梓恩站在那里,疲态毕露,我的鼻翼酸楚了一下,几乎落下泪来。
夏洛洛反手握住我,不要太勉强自己了,要不,我们回去?
我摇头,去吃饭吧。
我们坐着出租在街上转了很长的距离,司机终于忍不住问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夏洛洛选了一家海鲜店门口停了下来,我们都有点心不在焉。吃过饭后,我和夏洛洛去看电影,是一部很老的片子——《半生缘》。我几乎记不得人物,在光线流离的影院里,思绪紊乱。有一句台词在电光石闪间震住了我:我要你知道这世界上有一个人会永远等你,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反正你知道,有这样的一个人。
这就爱情吗?需要多长的等待,多少的耐心才能抵达到爱情的彼岸?
电影结束的时候,下起了雨。夏洛洛赶紧喊了一辆的士。我想现在顾梓恩一定已经回去了,几个小时过去,又下着这么大的雨。
只是快到的时候,夏洛洛低呼了起来,顾梓恩!
我看过去,他双手插在荷包,不管不顾地站在雨中,浑身已经湿透了。是乍暖还寒的季节,风还带着冬天的温度。
你去喊他进屋吧。夏洛洛看着我说。
不用,他坚持不了多久的,他会走的。我坚持。
夏洛洛重重地叹口气,奔向他。我转身走进房间,半晌后,夏洛洛回来,他说不会走,直到你愿意听他解释。
他怎么能耍赖皮?我端起杯子来,喝水,汩汩的声音,在喉咙里,是无限的酸楚。
夏洛洛担心地看着窗外,他会生病的,雨这么大,天这么凉。你送一把伞给他吧。
不要!
夏洛洛跺脚,撑了一把伞出去。
他会走的,他坚持不了多久。凛着内心,我对自己说。
夏洛洛再回来,把伞扔到地上,你对他真够狠心!她有些生气地冲我扬高了声线。
夜里,我根本无法入睡,雨势越来越大,哗啦哗啦地敲打着窗户,树影斑驳,在墙壁上投射出狰狞的影子。我起身,走到窗口,看了一眼外面,他竟然还没有走!顾梓恩,他不要命了吗!?
我摇醒夏洛洛,颤声说,你去让他走。
他还没走?夏洛洛也很吃惊,披上外套赶紧出去。
我坐立不安的在房间里,不知道顾梓恩究竟会不会走。门开的时候,夏洛洛使劲地喊我,快来帮我!
顾梓恩气若浮丝地躺倒在沙发上,双眼紧闭,呼吸急促,满脸绯红,身上的水渍把沙发也打湿了。我赶紧去拿了干的毛巾过来给他擦。
火燎火烧的额头烫伤了我的手,我惊呼着,快,快拿药来。
顾梓恩,我喊他。
他喃喃地,含糊不清。
你们两个,都是死心眼!夏洛洛把药放到我的手里,叹气。
顾梓恩服过药后,迷糊地睡了过去,间歇的剧烈咳嗽总是让我惊醒过来。听到他喃喃的呓语,喊着我的名字。我终于扑倒在他身上,泪如雨下。
第二天在他醒来前,我已经离开了。我和顾梓恩既然无法回不到过去,那也只能了断这一段感情。不想太多的纠葛,成为彼此的负累。
那就这样吧,也许没有结果的感情才是最好的感情,也许这就是命运给我们最好的安排!
两天后,夏洛洛也离开了。去了加拿大多伦多。
她在那里会读一年语言学校然后考大学。
她没有让我去机场送她,她说不习惯离别的气息。但是我有去,我站在机场的柱子后远远地望着她。
我的朋友,一同成长,一同欢笑,一同喧闹的朋友,离开了。
夏洛洛走的前一夜,我们去喝了酒。啤酒,白酒,红酒,这样杂乱的喝法很容易醉,胃部灼烧的时候,才能压抑住离别的惆怅。
而,我们就真的醉了,站在街角嗷嗷地呕吐,然后落下泪来。
我说,夏洛洛,不许你走。
她说,好,不走了。
我说,夏洛洛,要是敢走我打断你的腿。
她说,行。
我说,夏洛洛,你保重。
她说,恩,你也保重。
半夜的时候,我感觉到夏洛洛悄悄地起身,走出了卧室。
我跟着她走到客厅里,听见她打电话,她怨怼地说,如果你还敢伤害农安妮,我不会放过你。
我捂住自己的嘴,不许自己哭出声来。
我知道她在给谁打电话,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人,那个夏洛洛为了避开而远走天涯的人。
而我,孤身一个人行走的时候,身后是凉薄的风,呜呜咽咽地吹着,很忧伤。
当顾梓恩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只是对他说,如果他再来打扰我,我就转学,永远地离开这里。
他困顿地看着我,他说,安妮,你要快乐,我只想要你快乐。
我转过身去,在风中,把单车骑得很快。我是一个仓皇的逃犯,无望地游离在这一座城市。
春天是真的来了,小区里的迎春花开得灿烂,孩子们都在新鲜的草坪上打滚玩耍。我会趴在露台上看他们嬉戏,看阳光映照在他们天真的脸上,很明媚。
小雪长大了一些,以前的就挎包已经塞不下它了。只是看见它的时候,我就会想起顾梓恩来。终于有一天,我把它带到学校,系到顾梓恩的单车后,也许知道我要抛弃它了,它叫得厉害,如哭泣一样的眼神望着我。
我加紧步子,把它抛到更远的距离。心里其实是有万分的不舍,想到小雪刚来时,巴掌大的一点,瑟瑟地缩在纸盒子里怯怯地看着我,它带给我很多的快乐,但是现在我连它也无法面对了,当它扑到我的脚边时,我就会心痛起来。
我想,顾梓恩一定会善待它的。
林于康依然潜伏在我的生活里,而我已经不再恐惧他了。恐惧的感觉是越害怕越难以面对,何况,现在的我真的没有什么好失去了。
当我骑着单车的时候,林于康会突然从后面跟上来,然后用车轮撞击我,看我摇摇晃晃地摔倒,他就喜不自禁,然后吹着口哨扬长地离去。
这样的恶作剧已经无法激怒我了。
有时候在学校里,他会突然地拦住我的去处,轻佻浪荡地看着我笑,怎么?表哥已经抛弃你了?
我平静地绕过他,他说这些无非是想要伤害我,如果我真的介意了,那就是给他机会了。我用我的倔强和冷漠去面对他,就是对他最好的回击了。
我不在乎他,一点也不。
可是校园里的流言却还是席卷而来。我知道,是林于康。
当黑板上第一次出现“农安妮是破烂”这样的字眼时,我比我想的还要平静。曾经我很怕被人知道,很怕自己的秘密被众人所知,但现在,我已经不在乎了。
是顾梓恩冲到教台上,把那些字擦掉。
粉尘飘落的时候,窗外的阳光很刺眼。
我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由着同学们投来复杂玩味的目光。
沈心洁来找我,她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她把我带到一所陈旧的楼房前,她指着二楼的一个窗户说,那里是顾梓恩的家。我的身体凛冽了一下,我从来不知道顾梓恩会住在这样的环境里,潮湿的墙角,青苔密布,掉漆的墙壁一派破损的迹象。
她转过身来,看着我的眼睛,说,一定在想顾梓恩这样的家境为什么会上得起我们这所学校吧,这所学校是出名的贵,一期的赞助费都是几万……顾梓恩从小就喜欢小提琴,而学一门乐器请家教的费用也是很昂贵的……这些钱你知道是谁帮他出的吗?
是他的叔叔。
我的心里,已经猜到一些了。
沈心洁停顿了片刻,说,我的父亲与林于康的父亲是朋友,所以我知道他们家的事情。顾梓恩从小就得靠这叔叔的帮助才能上学,才能学小提琴……他们对他有恩……
我想起顾梓恩对我说过的话了,他说他不是王子。
而我对他说,不管他是王子,还是青蛙,我都会喜欢他。可是,现在,我们却咫尺天涯。
那个时候,他就是想要告诉我,所有的真相。他的每一次欲言又止带着很多的矛盾和纠葛吧。
顾梓恩是一个善良的人,当善良的人去欺骗的时候,疼痛不会比对方更少。而我,为什么不去给他机会解释呢?其实,早已经原谅了他,因为爱,所以恨无法彻底,因为他给的快乐和温暖让我深信不疑,这已经足以弥补所有的过时。我不恨他,我只是想要逃避他,一想到他和那个人的关系,我就痛苦不堪。
而顾梓恩,确实是他救了我,在最绝望的时候救了我。若是没有他,我的痛苦更加无法的承受,我怎么会恨他呢?怎么会不去原谅他呢?可是,我们注定是无法走到一起,这是我们之间的缘分,只能这么多,也只能这么少了。
我已经知道沈心洁为什么带我来这里了。这就是顾梓恩的苦衷,他希望我撤销控诉是想报恩,但是那个时候我撤销控诉的理由也不全是因为顾梓恩的意见。而我,只是把一切的罪责都怪到了顾梓恩那里,其实是不公平的。
可是,这也不能更改顾梓恩和林于康的关系。
我决计不会和林于康,林于康家的任何一个人有瓜葛。我一辈子也无法原谅林于康对我的伤害,还有,那些被践踏的自尊。
他们用钱买了我的自尊,也许在顾梓恩眼里,我也是一个贪慕虚荣的女孩。一个为了钱而把自己出卖的女孩。
安妮,我看得出来你和顾梓恩都很痛苦……这些日子,他已经放弃拉琴了……他甚至想要退学,因为不想再要接受叔叔的帮助!他对你非常的愧疚,我也知道你无法坦然地面对他,可是你们这样的僵持,只是让彼此的内心更加无法的平息……你没有想过结束这一切吗?沈心洁有些困顿地说。
我看着她,等她把后面的话说完。
如果你在他的生活里,他就无法平静下来……他是一个有远大抱负的人,你知道他的优秀……可是他家的经济实力却无法帮他完成梦想。农安妮,我知道你们彼此相爱,但是放开他,才是对他好……沈心洁一字一句地说。
那天夜里,我辗转地无法入眠,抬头看天花板,总觉得一寸一寸地在下降,似乎要把我逼到最逼仄的空间里去。
我承认,她说的对。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打动了我。我们已经没有办法再走到一起,留在这里,只是对彼此的磨折,心灵永远无法平静下来。若是他放弃学业,放弃钟爱的小提琴,我又怎能视若无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