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一天起,我吃不下东西。突然而至的厌食症,让我不知所措。
即使是甜食,即使是吃顾梓恩送我的糖果,也会让我的胃痉挛样翻江倒海。妈妈不得不再次帮我请假,让我在家休息。
夏洛洛没有来找过我,电话也联系不上。顾梓恩说,她也请了架。
我很担心她,却不得要领。
她想明白了,自然会回来。顾梓恩安慰我。
我知道夏洛洛对这份感情的重视,她无法面对被欺骗,无法面对这是一场被设计的阴谋。她成为了那个人打击我的工具,而对于那个人的恨,就更加的深了。
顾梓恩每天放学的时候会来看我,他送我小小的绿色植物,绿萝、仙人掌,迷迭香……他把它们放在窗台上,书桌上,床头上,他说,安妮,你要象他们一样地生机勃勃。
我是越发地瘦了,裹在衬衣里,很空荡。
抬眼望天的时候,是无边的忧伤。我把自己缩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它挪一步,我挪一步,我不愿意光亮在我的身上,会灼伤我的皮肤。
看见茶几上的水果刀时,我突然地下了决心。
我怀揣着水果刀,去找那个人。在学校的门口,我看见了行色匆匆的顾梓恩。我藏在一棵树后,咬住自己的手背,不许自己哭。
顾梓恩,他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再也不想要去拖累他,不想要拿我的忧伤压在他的心里,那过于沉重。我多么希望他能够象没有遇上我之间的轻松,快乐,象之前那样的无忧无虑,为着自己的梦想而努力。
我决心要杀掉那个人,我不能允许他再去伤害谁。
看见他后,我从树后面缓缓地走了出来,走到他的面前。没料到是我,他的脸上有些讶异,然后戏谑地扬了扬嘴唇,自己送上门了?
我想和你谈谈。我冷冷地说。
好。他吹了声口哨。
我往前走,一切都是从北正街开始的,那我们也在北正街结束。出事后,我再也没有去过北正街,那是一条我永远也跨不过的地方,充满了阴暗,血腥,暴力和残忍。
现在,每走近一步,就能闻到越发浓烈的血腥。我看到了四月时的自己,那个明亮快乐的自己,可是笑容是在那个时候被连根拔起的,从那天起,噩梦,眼泪,悲伤,恐惧,我的生活被切割地凌乱,再也没有回头的路,可寻。
那个人,跟在我的身后。然后走到我的身边,他有些不耐烦地说,你到底想要去哪里。
我冷冷地回他,你也会害怕?
直到走的北正街的入口,他停了下来。
他迷惑地问,为什么来这里?
我用手指指巷子,那里,你敢进去吗?你敢吗?
为什么不?他耸耸肩,往前走。
走在他身后的我,手里紧紧地握着刀柄,一点一点地举起来,仇恨的力量汇聚到了手里的刀刃上,我一定要杀掉他!
当我用尽全力朝他的后背刺去时,他竟然侧过身,反手一把抓住我握刀的手,使劲一箍,刀就“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哈,你以为我会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他冷笑。用另一只手捏住我的下巴,我挣扎着想要摆脱他的桎梏,但他的力气却让我动弹不得。
杀不掉他,却又被他羞辱!后悔,羞愤,让我恨不能立即死去。
他的脸朝我压下来,眼睛发出狼一样阴森的光,他说,农安妮,我不会放过你的!我就是要让你痛不欲生,我就是要让你失去一切,你最好的朋友……还有顾梓恩!
我的下巴几乎要被他捏碎,只能狠狠地瞪着他,你到底还要做什么?
你等着看吧……他的脸越来越低,我屈辱地扭转过头去。过往的记忆排山倒海一样地席来,无助和恐慌在我的心里逡巡。
放开他!我听见了夏洛洛的声音。
林于康怔了一下,松开了手。乘着间隙,我从地上捡起刀来,再次朝他刺了过去。刀锋落下的时候,夏洛洛竟然冲了过来,一把推开了他,我已经收力了,但刀还是刺到了夏洛洛肩膀上,血顷刻间就染红了大片!
夏洛洛!我惊呼!为什么,为什么要为这个魔鬼挡上一刀,我要杀死他,我要让他从我的世界里消失,永远,永远地不要出现!
可是夏洛洛,为什么要救他!
我只能拼命地按住她的伤口,不让血涌出来。
送她去医院!送她去医院!我转过身,对愣在那里的林于康大吼!
他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抱起夏洛洛开始往医院奔去。我的身体如一片落叶,被飓风吹来荡去,无所归依。为什么要让我们变得这么残忍,为什么要去伤害和被伤害?
我只是想要,安静地长大,可是命运,它太过强大!
坐在急诊室的外面,林于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掉了。我的手上都是血,我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夏洛洛的血,我竟然刺到了我最好的朋友,我几乎杀死了我最好的朋友!
看着医生忙碌,我的脑海里只有嫣红的血。我的嗅觉里,只有浓烈的血腥!
医生终于松了口气,我连忙过去,她怎样?
放心,只是伤到皮肉,没有大碍,缝过针了。医生拍拍我的肩。
我低下身去看夏洛洛,她的脸色苍白极了,嘴唇干涸,虚弱地冲我笑笑,别担心。
我的眼泪,落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迭声地道歉,哽咽不止。
不,安妮……我知道你的心情……但是不要做傻事了,杀掉他,你会坐牢,这根本不值得!她抬起手来,我连忙握住。
我很累,休息下。她困乏地闭上眼睛。
顾梓恩来的时候,夏洛洛还没有醒来。
看见他,我的眼泪又漫了上来。他脱下外套披在我的肩膀上,你先回家休息,我来照顾她。
我摇头,我想等她醒来。
那去吃点东西吧,你一直不吃东西,身体会跨掉的。他喃喃地说,阿姨,阿姨也很担心你,是她打了电话给我。
我没事。摊开手来,才发现自己一直没有洗手,都是血渍。
我站起来,想要去洗手。可是视线模糊,视角混乱,软软地朝后倒下去。
我看见了夏洛洛,是再小一点的时候。十岁,爸爸因为车祸去世。我蹲在露台哭泣,夏洛洛拖着大大的拖箱,满头大汗的朝我走来,她说,我把我喜欢的玩具全部送给你,安妮,你不要哭,我也把我的爸爸送给你!
我和夏洛洛拉钩,说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青春飞扬,草长莺飞的季节,我们一起逃课,一起交白卷,一起抽烟,一起恶作剧……我的童年和少年故事里,也有她的故事,而她的故事里,同样有我,她对我来说,就是那个拥有共同成长的,最特别,最特别的人。
夏洛洛,我看见了夏洛洛的血,汩汩地涌出,我怎样地阻止也无济于事,这多可怕呀!伤害她的人,竟然是我!
我猛然地坐起来,喊出了声,夏洛洛!
在我旁边的顾梓恩赶紧说,没事,她都好!倒是你,总是晕倒,身体太虚弱了,需要好好休息。
我转过头,发现夏洛洛和我一个病房。她恬静地睡着了,脸色已经不再那么地苍白。
我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看着顾梓恩。定然是他让医生安排我和夏洛洛在一个病房,他知道我醒来后,第一个想见的就是夏洛洛。
医生给我打上吊瓶,补充我的营养。
对于我的厌食症,医生也无能为力。只能说,这是心理上的因素,只有自己克服。
天蒙蒙亮的时候,夏洛洛醒来了,知道我又晕倒,很担心。她说,安妮,你要赶快好起来。
我走到她身边,深深地拥抱她。
对不起,夏洛洛。
夏洛洛在医院住了一夜就嚷着出院。她说只是皮外伤,不碍事,在医院闻到消毒水的味道反倒让人不舒服。
我对妈妈说,这几天不回家住,去夏洛洛家好照顾她。
放学后,顾梓恩也会到夏洛洛家里来。他帮我们补习功课,把试卷和作业带给我们。我和夏洛洛说想要听他拉琴,下次来的时候,他就把小提琴带了过来。
他为我们拉巴哈的《小步舞曲》,节奏明快欢悦,夏洛洛就赤着脚,欢笑着在地板上跳舞。她扬起的下巴和轮廓在灯光下显出优美的线条,我抱着靠垫坐在一边,心情爽朗了许多。
我看着顾梓恩乌黑的剑眉,清澈的大眼睛,觉得,如果这就是洪荒的永远,那我愿意,被定住在这一刻。
夏洛洛笑闹着,朝我挥手,让我也一起跳舞。
我就站了起来,拍着手,在顾梓恩的琴声里,让心灵安稳起来。
累了时,我们横七竖八的倒在沙发上,喘气。
看着夏洛洛的脸,我希望那些快乐永远都在她的身上。我们没有再提到过林于康,那成为我们之间的一个禁忌,无法开启的话题。
但是我能想到夏洛洛心里的伤口,她只是竭力地掩饰着自己。是什么时候,我们学会了隐忍,学会了掩饰呢?成长是让我们变得成熟,还是虚假了?
冬天已经过去,春天真的不远了吗?那些寒冷,好像还是隔夜的温度,让我们惶恐不安。
夏洛洛的伤势很快就好了,只是在锁骨的地方,有一个明显的疤痕。我抚过的时候,很伤心。
她促狭地冲我笑,穿吊带衫就会被看见,安妮,要是我嫁不掉,你就得把顾梓恩让给我!
我的脸又滚烫了起来,低下头去,心里纠葛。
电话铃响起时,夏洛洛接了起来,然后递给我,找你的,是邱家明!
我诧异,然后接过电话。
邱家明,你好吗?我说。这个名字念出来时,百感交集。我们已经大半年没有联系过了,这些日子对我来说,尤其的漫长,而对于失去家的邱家明来说,也是很难的吧。
我还好……只是想问候一下你。他说,声音里透出了疏离,也透出了沧桑。
我没有再上学了……我现在在深圳,在汽车修理厂做学徒……我想有一天能重新开一家汽修厂,等到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回来的时候,能够有住的地方……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也心酸不止。
你照顾好自己,有一天我会回来的……他说。
合上电话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眼睛浸湿了,而顾梓恩坐在一边,深深地凝视着我。
夜里,夏洛洛问我,是不是还喜欢邱家明。
刚出事的时候,我很想要他的安慰和关心,那个时候我觉得我真的喜欢他,不能失去他……后来明白了,我和他的感情只能在太平盛世里繁衍,在经历波折和痛苦的时候无法彼此分担和扶持……现在,是比爱情少,是比友谊多……是这样的感情。我淡淡地说。
那顾梓恩呢?他是帮你分担,给你力量的那个人!你们一同经历波折和痛苦,你们为什么不挑明了?明明喜欢,却又带着一定的距离。夏洛洛侧过身来,手横在我的胸口。
我不知道……我喃喃地说。
窗外,是静谧的夜色,繁星点点。
我想起顾梓恩给过我绿色的星空了,那是我所见过的最美的星空。他带给我很多的温暖,他让我的疼痛感减少了许多,只是我们之间,却有着无形的沟壑,跨不过的疏离。也许,我们都有着顾虑,所以,无法坦然地面对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