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关,这个藏污纳垢的城市,每一日夜,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各种交易。有这么多交易要进行,自然需要建起许许多多的交易会所。而在凤凰关,最大的交易会所莫过于子龙客栈。名为客栈,实际上,提供的服务却绝不仅食宿。只有那些身家上万白银的人才知道这子龙客栈到底是做什么的。因为子龙客栈向来有一个入门规矩,那就是身家低于万两白银的人不得入内。这个规矩,哪怕是朝廷命官,也不能破。
龙,是皇室独有的象征,寻常百姓开店,怎敢以子龙为名?传出去,铁定被抄家灭族。这子龙客栈,开张至今,依旧安然无恙,其背后自有靠山。而这靠山,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权倾朝野,指鹿为马的赵高。
也不知道每一年,赵高能从子龙客栈抽走多少油水,否则,他又怎会舍得,派一支禁军驻扎在客栈中。除了这一支禁军外,子龙客栈还雇佣了数百名高手以防不测。拥有这样可怕的战斗力,还有谁敢在这里闹事?但,过去是这样,却不能代表现在是这样,以后是这样。就像今天,便有一个恐怖的高手,要大闹子龙客栈。
子龙客栈的大门口,一向都有四个人把守。其中两个守在门口两侧,将来历不明的人挡住门外。另一个人不懂武功,他做的事,亦不需要武功,只需要过人的记忆力。来客栈的人,首先要自报家门,而这人的工作,便是分辨这些人所说的话是否真实。
还有一个人,整天只是在门口树下喝茶,下棋,出入的访客无论身家多高他都不会抬头望一眼。这样的人,才是最可怕的人。想必,他是顶尖高手,如果门口的两位挡不住来者,便需要他出手。但,从子龙客栈开业至今,都没有人见过他出手。就连这门口的三个守卫,亦未见过。
春去冬来,几经寒暑,他从来都穿着那件灰色的麻布衫,冬不增,夏不减。棋局,只有他一个人在下,输或赢的都是自己,本无任何意义,但他却从不厌倦。喝茶,下棋,日复一日,这便是他的全部生活。
日薄西山,夕阳的余晖穿过树叶间的缝隙,在他的棋盘上落下几点斑斓。他不动如山,像是在冥思棋局。子龙客栈向来是夜不闭户,任何时候都可以来这里谈生意。不过,他却不一样,他只负责白天守在这里,只要夕阳的最后一丝余光消失云端,他便收拾棋局,回家去,剩下的事,一概不管。哪怕,逾时一分钟,整个子龙客栈燃起大火,他人未有走远亦不会回头,更不会出手。也许现在的江湖后起之秀,已经没有听到他的名号,但是,在数十年前的江湖,又有谁不知道他的大名?他简直就是整个天下最固执的人,他的想法一旦决定,便绝不会因为任何事改变。数十年前如此,今昔依然如此。他便是人称铁石心肠林二爷的林波。
林二爷已经在这里守候了接近十年,从他身边路过的大人物,又岂止万千。可却从没有人和林二爷打个交道,甚至连这门口的三个守卫,亦没和他对过话。日子活到如此地步,对于一个老人家来说,岂非寂寞?
不过,至少,今夜林二爷不会寂寞了。
因为在这个时候,子龙客栈迎来了一个黑衣年轻人,年轻人二十岁上下,一头黑发之下,掩藏的是一双包含无穷杀机的眼睛。他的脸极为瘦削,棱角分明如用刀雕刻出来一般。他那嘴唇因为上下厚度差异,形成一种弧度,就像在嘲笑发生在他眼前的任何事。
这个年轻人牵着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车厢是用几块粗糙的木板组合而成。因为是从上面开盖,所以这车厢应该是货车厢。
年轻人的冷眼看得门口几个守卫极不自在,只有二爷还是若无其事的下着棋。
“嘿,这里可是子龙客栈,闲杂人等给我滚开!”其中一名守卫毫不客气地吼道。
黑衣少年只瞥了守卫一眼,他甚至不屑和这个人多加争辩。黑衣少年又将马车往前赶了几步,直至子龙客栈门下才止步。这两名守卫,亦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只要这年轻人敢撒野,他们也不怕。
黑衣少年打开了车厢的盖子,顿时一股血腥的恶臭扑鼻而来,不由得让人大皱眉头。“你个疯子,再不把你的马车挪开,我们便不客气了!”另外一名守卫喝到。他们两人一双铁拳早已青筋暴起,随时都可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黑衣少年表情未变,只是冷冷地说道:“这,便是我的身家!”
他这话顿让两名守卫感到一阵莫名其妙,单闻气味他们已可肯定这车厢中,必是一个死人。死人,怎么会是他的身家?这年轻人当真古怪已极!
心中的疑惑,让两名守卫不禁一同上前察看,这车厢中到底装着什么,价值万两白银?他们只往里面看了一眼,便不禁大皱眉头,心中难免惊骇。
这车厢里,装的,竟是人头!而且数目众多,恐怕不下百个!这百颗人头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价值万两白银?
这两名守卫都是见过世面的人,虽然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等怪事,不过他们还是很快就已搞清楚了状况。显然,这个年轻人是拿不出万两白银,而他又想要进这子龙客栈,于是他便四处追捕有赏金的罪犯。
但,要凑足万两白银,这一百颗人头平均下来每人便是一百两白银的赏金。一百两白银的赏金又岂是那么容易赚的?这些罪犯往往都无比奸诈,害人的手段层出不穷,为了这赏金多少人死在他们手上,这年轻人到底有何实力,竟能将他们一一捕杀!
而且,这些尸体臭而未腐,必是一两天之内被杀的。一两天捕杀这么多江洋大盗,这真的是一个人能做到的事吗?
两名守卫对少年的态度不觉地转变了许多,若这年轻人真的能在一两天内,捕杀这么多罪犯,他的实力便绝不容他们小觑!其中一名守卫笑道:“小兄弟,我们这地方只验真金白银,不收尸体的。你若肯多花些时间,把这些人头拿到衙门换成金银,我们兄弟必然恭迎小兄弟入内。”
黑衣年轻人并未因为守卫态度转变而略改自己说话的冷。“如果哪家衙门藏有万两白银,我又岂会拉着人头到这里来?”
少年的话,顿让谈判陷入僵局,只怕再说下去也无济于事,更有可能引发冲突,届时,以这少年的武功,他们极有可能跟车厢中的人头一样下场,想到这里,两名守卫的额头直冒冷汗。
黑衣少年咄咄逼人的说道:“让我进去,这些万两赏银,便归你们所有。”
“这……”两名守卫面面相觑,各自一脸为难的神色。偏偏他们遇上的是一个比冰还冷比石头还硬的人,这样的人,无论你说什么,都是无法改变他心意的。他们唯一能做的,便唯有拖!
不知道黑衣少年注意到没有,那个鉴别师此时早已悄悄走入客栈内,去搬救兵。若这少年还要固执,今日这里将会发生一场恶战。
这时,林二爷终于说话了。“小兄弟,你若胜了这盘棋局,老夫便让你进去。”他说话的时候,眼光依然落在棋盘上。
少年只瞥了一眼棋局,未经犹豫,便已无声入座。两人甚至未有看对方一眼,就开始了博弈。
这二人博弈,却不用手。只是凭借内力,操纵着棋子的动向。看样子,两人都是棋中高手,落子的速度犹比擂鼓。天下哪有下棋下得这样快的?眨眼间,这棋盘之上,亦快没有落子之地了。
林二爷终于开怀一笑,充满赞许的目光看了一眼黑衣少年,说道:“没想到,小兄弟年纪轻轻不但武功高绝,棋艺更是非凡。只可惜与你相见恨晚,不如各自留名,他日有缘,怀酒一叙。”
林二爷难得如此热情,可这少年依然冰冷如故,只说了两个字作为回答。
“江河。”
莫非,江河就是这个黑衣少年的名字?这个名字倒是很普通啊?一般来说,江湖中的后起之秀,都是出身显赫的武林世家,从小就有良好的习武条件,所以才能早早成名。可以二爷的阅历,似乎没有江姓的武林派别啊。但,少年说他是江河,二爷便绝不怀疑。
二爷斟了一杯茶,递给江河,说道:“老夫贱名林震雄,江兄弟请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便一定会办到。”
这么说来,黑衣少年竟在棋局上赢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竟赢了每天都在这里下棋的林二爷?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听闻二爷说答应江河的事一定会办到,两位守卫意外之余更感头疼。这不是给他们两人添麻烦吗?可他们的武功,连这年轻人都无法应付,更不要说再加上一个林二爷,他们想要说些什么,但,数次张口,依然一字未出。林二爷言出必行,驷马难追,他们说什么,都绝对动摇不了二爷的心意。
幸而,鉴别师终于把援兵请来了。这些人大概是平常派不上用场,久而久之便怠慢了吧?居然到这个时候才来支援。也幸而江河还未有发难,只怕早已攻入客栈中了吧?
“你们让开,让我瞧瞧,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到这里来闹事!”说话的古能挺着大肚子拨开挡在面前的援兵,站到了众人前头。他满身横肉,那一身衣服都快裹不住他的身了,却还在这里作威作福,实在滑稽。
“就是你这个臭小子要在这里撒野吗?弟兄们,给他点颜色瞧瞧。”他一看见江河,便下令动手,当真是毫不讲理。
“住手!”林震雄站了起来,“这位小兄弟是我的朋友,谁敢乱来,便是与我为敌。”他简短几句话,顿让这些援兵神气内敛,不敢放肆。但,古能却有些不悦。
“林二爷,你这是要与子龙客栈为敌吗?”
林震雄甚至没有撇古胖子一眼,用淡淡地语气回答到:“江河既是我朋友,这入场费自然记在我的头上。”
古胖子嘿嘿一笑,挖苦二爷说道:“二爷是在赌坊捞了一笔吗?竟变得这么慷慨,万两白银可不是什么小数目啊。”
下棋之人,往往都是修身养性之人,尤其是像二爷这样日复一日守在棋盘左右什么事都不做的人,心境更是静若止水,波澜不惊。古胖子的嘲讽,听在耳里,他依然面不改色,走到江河的车厢右侧说道:“不错,今日我财运大发,捞了一笔横财,顺便也赏给你一点救济救济你!”说话间,二爷已一拍车厢,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从中弹起,中途改向直朝古胖子的怀中钻去。
古胖子的武功并不高,不过他有关系,所以才能在这里混得如鱼得水,人人不敢得罪于他。唯独这二爷从来不给面子。是以他一来,就嘲讽二爷。但二爷又岂是泛泛之辈?
古胖子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站在自己众人前头,否则二爷抛出的人头又怎能顺利落入他怀中?他更下意识地将那人头捧住,想借这人头向二爷回敬过去。他这一捧,双手便沾满了粘糊糊的鲜血,这下他才反应过来,二爷扔给他的竟是一颗人头!
古胖子吓得面色煞白,忙不迭地丢掉人头,退后好几步。可他的衣衫已经和他双手一样,沾满血迹。他一时之间找不到擦手的东西,便往自己部下的衣服上乱抹。那样子,简直狼狈不堪。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好笑。
“你们这些人还站着干什么?欢迎贵客入内啊!”二爷冷喝到。
古胖子的部下连忙让出一条道路,那两名守卫更是谄媚一笑,说了三声请。
“江兄弟,这些人头,你交给我处理,你就放心进去吧!后会有期,保重!”二爷向江河抱拳一礼,看来他是极为看重这个初识的朋友。江河虽冷,心中对他还是有几分敬重与欣赏。口上虽什么都没说,却还是抱拳还他一礼。
一番周折之后,江河终于可以踏入这子龙客栈。为了这一刻,他已经努力了整整半年。这半年里,他要搜集一百多名重犯的资料,更要设计出一个局,吸引这一百多犯人汇聚一处,然后将他们一网打尽,无人为他效力,所有这一切,都要他亲自操劳,可见辛苦非常。如今,心愿得偿,他应该高兴才对。可他的脸上,却依然只有冷意,毫无喜色。在他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竟让他的心变得如此冷漠?
林二爷目送江河进入客栈,不由得暗叹一口气,以他的阅历,自然看得出,这个年轻人,一定身负血海深仇。他对这个世界,有太多的恨等待发泄。这样的人,很容易被人利用,从而带给武林一场浩劫。这,也正是林二爷与他结识的理由之一。
子龙客栈第一层楼可以说是空荡荡的,只在柜台后面供奉着一尊彩色泥像。这泥像用红色纱巾遮掩,不见其真面目,也不知道他们供奉的究竟是满天神佛中的哪一位?
子龙客栈只迎接贵人,自然客栈里的装潢极为夸张奢华。有人甚至说,这里的装潢比起皇宫内院,也毫不逊色。
第一楼虽是空荡荡的,没有什么摆设,但脚下的地板是用汉白玉石铺成,用以支撑楼房的八根盘龙柱竟斥巨资,以青铜浇铸。单从这两个地方便可以看出,修建这子龙客栈,至少也得千万白银。
宽达两米的楼梯,铺上了红地毯,这一天,有多少人从这地毯上走过?这地毯竟还是一尘不染。楼梯两旁的扶手每隔一米便顶着一颗青铜狮子头,狮子大张的血口中,含着一颗夜明珠,充当夜里的照明灯。
带路的人停下脚步,躬身指路道:“公子,我们只能走到这里,请你自己上楼吧。”
江河没有答话,他隐约可以感到,在这里,等级观念极为森严,即使同为仆人,竟也分了一楼二楼的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