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射下少年的侧脸,有着峻削完美的轮廓,柔软妥帖的褐色发线,在夕阳的照射下暖黄的鼻梁,轻薄的嘴唇上挂着浅浅的笑容。
周围是那样多的女子,皆有漂亮的容颜,抢着与他说话。
夕阳便黯淡下去,顿时成了背景。
夏奈朵从那攀爬着零星花朵的低矮围墙经过,仰着头看到他们坐在围墙上方。
心里便掀起了一层轻柔的波澜。
秦安臣,好久不见。
只深深地望了一眼他,便低了头而去。
儿时与她争抢玩具的淘气少年,倏然长成了有着骄人容貌的美少年,甚至因为拍了一个冰淇淋的广告在街道上都挂着他的巨大海报。杀伤力包揽了从少女到欧巴桑。家境好,学习好,弹一手漂亮的钢琴,从未交过女朋友,身边却从不少漂亮女孩子。似乎,他周围的整个世界都是围绕着他转的。
不晓得,他是不是还住在那所洁白的豪华的却也久远的大公寓呢?
也许,应该搬到那些爬满阳光的,欧式风格屋顶的独立别墅去了吧。
她静静地走开,却忍不住要回头看他一眼。
而这一眼,却将他们的眼神交汇到了一起。惊慌失措到脸红,急急地转过头快步走开。
少年却追了上来,冲她微笑着,嘴角的弧度似乎更大了。
——你是朵朵吗?
她却舌头打结般,发不出一个音节。
他认出了她,这本该是值得开心的一件事。可她犹豫了片刻,终究也挤出一个微笑。
——你认错人了。
哪怕不回头,都能感到身后那些双漂亮的眼睛传递过来的艳羡与烈火。并非怕这些,而是觉得,既然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交集,便宁可不要。
她继续做她的穷人小妹,他还做他的高贵王子。
至于飘散在风里的那些陈年旧事,就这样让它们不见吧。就当做过一场繁华的梦,梦醒继续做她的灰姑娘。
于是就在她曾千百次的幻想的场面下刻意地违背事实和自己的心意,报以一个陌生的笑容。
在少年似乎不愿相信的表情她逃逸现场。转过身去发现眼角有累差点就飘落下来。
[有些深埋在大槐树的美好时光]
——喂。朵朵。你藏好了没有。我来抓你了喔。
还住在那座大而且明亮的公寓里的时候,秦安臣常与夏奈朵到楼下大大的平地里捉迷藏,两个孩子孤单的游戏,却总是可以玩得很开心。
并不是不想与别的孩子玩耍。只是家教甚严,两家的父母都生怕与外面的孩子玩耍会带坏自己的宝贝千金。于是,他们成了童年时代彼此唯一的玩伴。
手拉手一起上幼儿园,头碰头一起躲在公寓楼旁的大槐树下看蚂蚁搬家,她会缠着他讲故事给她,他便得回家好好地捧着一本安徒生童话用力地背,只为换她一个开心的笑容,其实他说的故事她都听过,只是他说故事的表情特别好看,声音特别好听。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那时的她,是教育部书记的千金,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骄傲得如孔雀一般,惟独在他身边,她可以安静如斯。
又怎么会忘记儿时两家大人茶余饭后的几句玩笑,要将他们定下娃娃亲,所谓的门当户对。
又怎么会忘记儿时小小少年倔强地说,我将来会娶夏奈朵的坚定。
怎么会忘记,又怎么舍得忘记。
原本都是命定的轨迹,再一起上初中,一起上高中,一起念大学,如果够坚定,也许能修成正果。
只可惜,10岁那年,突如其来的变故,冲碎了小公主的所有梦想。
父亲蒙冤入狱,罪名是贪污。没收了家里的所有财产,包括那她栖身了10年的公寓里的屋子,她心爱的钢琴,甚至连小小一只泰迪也要被贴上封条不允许被带走。
而那时的秦家,正在外旅游,永远不会知道女孩抱着双肩蹲在他家门口无声哭泣,想做一个告别,都来不及。便匆匆地掉转了方向,至此犹如两条射线,愈行愈远。
他秦安臣已经长成了一个人人羡煞的完美少年,甚至大明星,巨大海报充斥了这个城市,否则,她也定是认不出他的容颜来。
[天空很蓝,白云很白,美好很简单]
那日的匆匆遇见,许是秦安臣与那些女生的说起,竟然有人跑到她的班上询问起她来。她却面不改色,一幅淡然无所谓的样子。或者说,她根本无暇去顾及这些。
放学,还要去打工呢。考试刚结束,刚好可以把空暇时做的手工娃娃拿到夜市上去卖掉。
然而少年秦安臣的突然造访却让她失了神。
——你是朵朵,你骗我。
他似乎带着一脸的委屈表情,身旁已经有人开始揣测着他们的关系。
用力将他拉开,说,我们到别处去说。
穿过人群,便走出校园。
仰头一看,是少年天空一般清澈的脸挂在眼前的海报上,身旁是与他对戏的女主角清丽的脸。满眼的疼爱,满眼的温柔。看得她突然失神呆住,直到被她拨正肩膀,——为什么要骗我。
她低垂了头,似乎怕见他琥珀色的眼睛,只由他一个人不住地碎碎念着。
——你晓得的,8年前我回来,你便不见了,我们是朋友,不是么?怎么连个告别,也不给我。
朋友。是的,在这样光芒环绕的王子的旧时光里,她只要存在过就是荣幸着,何必去在乎他用怎样的措辞去形容与她的交际呢。她更觉得有些沮丧了,刚刚突然涌起的勇气,瞬间被忧伤覆盖下去。
便草草地说:
——只是第一眼没有认出你。所以,秉承了不与陌生人说话的原则,草草收了话。
他便露出了笑容,天真地说,我是安臣啊我是安臣啊。想起来没有想起来没有?
也挤出一个笑容给他,说,想起来了啦。回去上课吧。
别抢先他之前,跑回教室。
怕的是又要惹出一翻流言蜚语,或许,就真的不能这么平静地生活了。
也并非没有劝过自己,应该在重逢时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告诉他她等这个时刻等了很久很久了。
却被那和他站在一起都要涌的喉咙口的自卑感压下去。那种自卑感告诉自己,你不配。不配和他拥有过童年。不配和他说话。
你只是一个罪犯的女儿。
天空很蓝,白云很白,原来这些简单的美好,离自己那么遥远。
[我说过,不能掉眼泪]
——听说,他有来找你过?
是许嘉寒在说话,这个沉默寡言的凛冽少年,就是夏奈朵10岁到18岁的玩伴,是她所有想念和回忆的倾听者。
——是的。
她淡淡地回答着,一边继续叫卖着。
“纯手工的娃娃喔。大家过来看看。很便宜喔。”
声音依旧是轻得可以。
——你得嚷,大声嚷,才会有人注意到你。
她沉默地低下头,看着手中孤单地瘪着嘴巴的娃娃,像她的心情一样。
——我晓得,你是大小姐出生,必然放不下颜面。
突然像是刺到了痛处,她大声地吼了他。
——什么大小姐,什么颜面!谁说我叫不响!
便歇斯底里地大叫了一声,惹得许多人回了头。
许嘉寒笑了一下,加油。收摊了打电话给我,我来接你。还有,他的事,不要再去想。好不好?
看着他渐渐走远,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匆匆抹掉眼泪。她根本没有时间去哭,她还有大把大把的债务要还清,她要和妈妈,一直把这个家支撑下去。
——这个娃娃好可爱喔。安臣,给我买一个啦。
是女孩甜美的声音。
听到安臣两个字,便愣在那里。
抬头看他们,安臣站在说话的甜美少女身旁,穿着白色的低领衬衫和淡蓝的牛仔裤,浑身都是一股贵族王子般的气息。而身旁的少女,白色娃娃衫与黑色底袜,笑一下似乎都要开出一朵花。般配得让她的眼睛都觉得嫉妒。
是的,嫉妒,她真切地晓得这个情绪的滋长,无可否认。
——是你!朵朵!
安臣脸上的笑容顿时绽放开来,说罢,眼睛盯在她身前的那一堆手工娃娃上。
——哇,好漂亮哦。朵朵好厉害喔。
脸顿时红云漫卷,更显得卑微起来。
——恩雅,你要哪一个?喔,忘了介绍了。
他有彬彬有礼地清清嗓子,指了下身旁的女孩,这是恩雅。我爸同事的女儿。又指了下奈朵,这个……也许是突然找不到措辞,他愣了一下。
是啊。该怎么形容他与她的关系呢。
青梅竹马?红颜知己?或者,只是愈来愈遥远的普通朋友?
——我是安臣的小时候的朋友。
她果然还是选择了最淡薄的那层关系,不顾他僵住的笑容,她又笑容可掬地说道,喜欢哪个娃娃,我送你们。
安臣也挑了一个,穿着粉红色公主裙,表情是甜美的微笑。
——这个,就像你小时候。
心里难以避免地有了波澜,很快却平息下去。
他们站在一起多么的般配啊。连路人都要驻足地望一眼。
王子,公主。公主,王子。
——多少钱?
——我说过,送给你们的。
可他执意要给钱,推推搡搡中她终于板了脸生起气来。
——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我没有……你怎么这么想……我……
——你就是瞧不起我!
她用力地推他一把。
——你走吧。
——你不要生气……我没有那个意思。
——走!带着你的小公主走!
话音刚落,她有些后悔。她到底在生些什么气啊。生气他带着漂亮的女生逛街?生气他执意要给她钱?还是生气命运就这样把王子从她身旁带走?或者是生气突然间自己从公主变成了平民,还是特别罪过特别穷苦的那种?
——好啦。我走。你要注意安全喔。
他没有任何办法,只好走开,却不断地回头看她的脸。
渐渐地,哀伤浮上来,突然之间,她甚至觉得有点冷。
[你是英雄,可惜我不配被救]
她继续做着自己的生意,不时有人会买走她做的娃娃,因为那实在太精致了,就像真实女孩的小小表情,每一个都是公主的模样。
那些,都是她所梦想的,曾经拥有却不再拥有的模样。
心却不知道飘到那里,甚至顾客问价她都险些报错。
——就是她啦。瞧她那穷酸样。怎么可能惹安臣王子的喜欢。
——不知道她是不是用了什么手段逼安臣王子的?
几个女生走上来,气势逼人地围住她的摊位。
——要买娃娃吗?
她还是笑容可掬,拿起一个娃娃递给她们。
——这个……
啪。女生一下打飞了她的娃娃。
夏奈朵的表情顿时转为愤怒。
——要干嘛?打架么。给理由。
——理由就是你为什么对安臣纠缠不清!
说罢便撕打起来。娃娃被丢了满地。头发也被扯得凌乱。毕竟是寡不敌众,她渐渐地没有力气去抗衡。
——别碰我的娃娃……
——放开她!
一双大手将她扶起来,充满爱怜的眼睛转向几个肇事女生变为愤怒。
——你们,不要逼我动手。
刚才盛气凌人的女生们突然乖乖巧巧地如兔子一般低头站着。
倒是她,哭得歇斯底里的,猛得推开他。
——别碰我啦。高贵的王子。快点告诉你的粉丝们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啦!
——朵朵……
他也不说话,只默默拣起满地的娃娃,小心地吹去她们身上的灰尘,摆到她的面前。
——朵朵,不要哭。一切都有我。
若是没有经历过生活的苦,任何女生都会被这甜蜜勇敢的情话所感动。但是她不,她晓得与他站在一起甚至是隔了天涯,便不去奢望,甚至要把没有将来的短暂希望给泯灭掉。
——喂。秦安臣,把你高贵的身子移一下。
出现的人是许嘉寒,他在安臣诧异的眼神中扶起夏奈朵,然后一字一句对他说,你是贵公子,就不要和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计较了。
她,虽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女儿,在我眼里,却是珍宝。
我不允许你碰她。
说罢,转身带她离开。
而夏奈朵,却哭得更厉害了。
对不起,安臣,真的真的对不起。
不是真心要那么大声地吼你。不是真心要拒绝你的帮忙。不是真心要在你面前装出淡然无所谓的样子。其实,真的真的是很喜欢你啊。
——夏奈朵,不要哭。但是你要记得,你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许嘉寒面无表情地说着。
[娃娃的表情是忧伤还是欢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