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喜欢,我年年圣诞节,都送你。”张天尘的声音轻柔,好似一缕早来的春风,吹得我内心发痒,极想哭。
那一日,我们穿过七喜镇的大街小巷,我像个初恋的小女孩,拾掇起最纯真的眉眼,捧着两个公仔,随着张天尘满大街地跑。
途经电影院时,人头攒动。
张天尘问我:“安柳可还记得,船钨镇以前的电影院。”
我微微点了点头,一寸阳光落在手心,嘴角蜿蜒,年少的时候,学校常常会组织我们去电影院看一些很无聊的文艺片。但是,大家都是乐呵呵的,看不懂没有关系,关键是,里头黑洞洞的,所有人屏息凝气,偶尔会有人嚼着苞米花的声音传来,比荧幕上的对话更吸引人。
在那个电影院里,圣诞节的味道将我的心泡成一片舒展的茶叶。
张天尘的声音微微传来,喏,你记得不记得,四年级那次,我坐在你旁边,有亲过你的脸。
“啊?”我诧异地掩嘴望向他。只有屏幕亮光微微打在张天尘雕塑一般的侧脸上,绽出柔和的光,我回忆起来,忍不住笑,“那次我与周哲换了下位置,难怪,他偷偷气氛地告诉我,混乱的时候,竟然有人偷亲了他的脸。”
感觉到某人下巴掉落的声音,然后,一片温润的唇吻上我冰凉的脸,在我发怔了许久后,张天尘认真且温柔地问我:“那现在呢,没有弄错吧?”
耳朵边是嗡嗡作响,只有少年的声音清晰成一个焦点。
“许安柳,我喜欢你。喜欢了好多年。”
那一刹那,谁能拒绝少年的温柔呢?我抿嘴一笑,差点以为,自己已得幸福。
“安柳,告诉我,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圣诞老人呢?”
“因为爸爸说过,只要对圣诞老人许愿,他在来年的圣诞节,就会送你想要的礼物,实现你迫切的心愿。”
“我和他在一起了。”
当小雪像是吞了一颗定时炸弹般地O起嘴,然后……跳起来搂住我的脖子,好似获得爱情的人是她而不是我般的激动。
“安柳!太迅速了!”
我尴尬地笑笑,揉揉被她弄疼的脖子:“不过感觉有点儿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
“他不该喜欢我这样的。”
小雪听出我声音中的认真和忐忑,她伸了伸舌头,安慰地将手环住我的肩膀,安柳,你该重新生活了,拜托,你这样子,我都为你不值得。
我望向他澄澈的眼睛,心中满满地装着忐忑:“我可以么?”
重新生活,就真的可以,将过往我不想要的伤疤和痕迹都销毁么?
“可以,一定可以。”小雪认真地对我道。然后像见到外星人似的跳起来,“哇哇哇,你们家张天尘又来了,你看你看。”
在“时光追”的门口,少年张天尘一抹清朗的笑容,双手插袋地望着我。
“那个满目深情呀。你快去吧!”
“你可是要扣我工资?”我打趣道。
“爱情可比面包要重要哟。”小雪邪恶地笑。
“冷不冷。”出门时,看到天尘蹲在石头上,抬起眼来,看着尚穿着单衫的我,缓缓地站起来,利索地摘下围在脖子上的围巾,将属于他的温度,绕到我的脖子上来。
“今天过来,是想要告诉你个好消息呢。”张天尘揉揉鼻子,“我说服爸爸不再出国,决定转入溪水高中,明年参加高考。你是哪个班来着?”
该死的小雪,此刻我该如何继续圆这个谎呢,我掩饰了下自己的慌乱,想要扭转乾坤:“其实,我觉得吧……溪水高中并不是太好呢。我觉得……”
张天尘却揉揉了我的头发,一脸宠溺道:“只要有你在,都好。”
“我也准备退学了呀。”我使出杀手锏。
“退学?为何?”
“因为,因为觉得校园的环境不太适合我。”这句是实话,只不过,我如何能告诉他,我早在三年前就被校园拒之门外了呢?谁会收一个满身锐刺,谁要靠近就扎谁一下的越轨少女呢?谁会收一个动不动就打架,动不动就离校出走的问题学生呢?
“那也好。”而张天尘似乎很快接受了这个牵强的理由,温柔地看进我的眼睛。
“不再出国……是因为我么?”我回望张天尘,那如深潭一般却清澈的眼睛,盛满我不能承受之温柔,那是我不能接受的好。
而张天尘却没有回答,而是笑着答道:“若是没再遇见你,我才要后悔死,当年没有联系到你就出了国。”
“你为什么要喜欢我。”我还是忍不住问。年少时的喜欢真的有那么大的力量么?经受得起距离的考验,经得起时光的洗涤。
这么多年来,我所经历之事,早已叫我对“爱情”以及“希望”二字死心,而此刻,忽然跳出的张天尘,举着“我爱你好多年”的牌子,让我不知该是激动,还是怀疑。
“有时候,爱是天意。”张天尘的笑容,仿佛穿过时光的手,伸进我的心脏,然后他低下头去,从他的nike包包里,掏出一个圣诞老人的玩具,塞到我的手里。
我笑起来:“今天又不是圣诞节。”
“只要你喜欢,我情愿天天陪你过圣诞节。”少年的微笑是有魔力的,在我心中催生出无数柔软的花朵,他玩笑的声音在耳朵边,“老实交代,这么多年,你是不是每个圣诞节都会对圣诞老人和麋鹿许愿,让我们再相遇呢?”
我咯咯笑着,少年的目光犹如冬日的星辰:“不管你有没有。我每个圣诞节,都会期待我们再次遇见。”
多少年后,我再想起七喜镇的天空,再想起圣诞节圣诞老人的慈祥笑容,再想起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群,都是模糊的。惟有你说这句话的神情,清晰成了我心中最美好的风景。
多年前的胖小孩,多年后的美少年,在我寒冷时给我温暖的人,竟然都是你。
那之后的一段时光,张天尘每日都会在“时光追”门口等我。偶尔请我和小雪一起吃饭。这个笑起来眉眼间有蜂蜜味道的少年,改变了七喜镇寒冷的隆冬。
但是,当他说要陪我回船钨镇过年时,我的喜悦,像是一根鱼刺被卡在喉咙口。
张天尘,如何知道,船钨镇,早已没有我所眷恋的人。
五年前,一场车祸袭击了我那本就不堪一击的家。
是的,本就不堪一击。淳厚的父亲,温柔的母亲,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争吵将原本的和谐混杂成一锅不安份的沸水。
可惜,他们是注定在一起。在去办离婚的路上,一辆货车,粉碎了他们想要分开的心愿。
一起死亡,成了他们不安分的婚姻的最终结局。
我没有告诉张天尘,我每个圣诞节,许的最多的心愿,不是希望他来到身边,而是希望爸爸妈妈活过来,离婚也好,分开也好,争吵也好。谁也不知道,他们在死之前那个晚上的剧烈争吵后,是我在心里暗暗诅咒道,你们都去死吧。
我没有告诉张天尘,那也是个圣诞节。
难以掩饰的悲伤,再次将我击败。
但是小雪说,我可以重新生活,不是么?
我想,如果没有秦铭的再次出现,我会回复到,你以为的美好样子吧。
那日照例是天尘送我回家,在巷弄口分别,他轻吻了吻我的额头。这是我的底线。
张天尘温柔的晚安,驻留在我心底,叫我如同初恋小女孩一般心乱如麻,又如饮下蜂蜜。然而这一切,都在看到黑暗走廊过道里,抽着烟,眼神凛冽地望着我的秦茗而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惧与不安。
“你来做什么。”我极力掩饰着胸中的愤慨。
眼前这个男子,唇边一抹狡黠的笑:“安柳,如此不念旧情么?”
我忿忿地将手里的包朝他的脸砸去,却被他翻手一挡。包中的圣诞老人跌出来,摔歪了脑袋。
秦茗一把抓住我的胳膊,钳住我的下巴,凶狠地朝我道:“安柳,我告诉你,你莫想要和那个小白脸在一起。你是我的女人。你明白不明白?”
我几乎是哭着欲踢开秦茗,口中大骂混蛋。
这个男人,我爱过。此刻胸膛中却只余恨。他只不过出现在我最寂寞最需要安慰的时候,他甚至十恶不赦!
五年前的遇见,后来与秦茗颠沛流离的爱情,几乎成了此刻的噩梦。却又犹如是年轻时自己给自己下的蛊,即便是天使如张天尘,也解不了的咒。
我听到秦茗的冷冷笑声,你自己好好想想,我可是听说那家伙是你的小学同学?听说可是家才万贯哟。不过他如果真想要你,做个交易也无妨呀。
我停下哭声,怒目圆睁望着秦茗。秦茗毫无顾忌地探入我的眼睛:“不过,若是他知道了,你可不是他所想的那样。而是一个为我堕过胎,甚至蹲过局子的女人。呵呵,不知道,那小子会不会疯掉哟。”
心在那一刻沉至谷底,愤慨,失望,恐惧交织在胸膛,打碎了我希冀安稳和爱情的所有梦想。望着秦茗逐渐扭曲的脸,我却无能为力。
对不起,张天尘,我的人生终究无法重来了。
那一个夜晚,是这辈子,除了五年前那个圣诞节以来,最最冷的一个冬夜。我望着窗台上排排站着的十二个圣诞老人。该死的,我们才重新遇见十二天呀。
原来,爸爸撒谎了,世界上没有圣诞老人,没有人,会为我的心愿而奔波。
那日,我去与小雪告别。我要离开七喜镇。一年前,我为了逃避一个我不想爱的少年——秦茗,逃离了承载我所有悲伤的船钨镇。而现在,我却是为了逃避一个我想要爱的少年。
张天尘,若是有人告诉你那些我不堪回首的往事,你会不会露出失望的神色来,我是那么的害怕,害怕你眼中的纯白女孩形象破碎。
与其知道那些一定会的结果,我不如抢先逃离。
喏,我一直是这么胆小的女孩。
张天尘出现在“时光追”的时候,我来不及离开,于是躲进了试衣间。
我听到小雪对他说,她已经不在“时光追”做事。她走了。
我听到张天尘失落的一声“谢谢”,听到他转身离开。
小雪叫住他,声音中微有不忍,却还是照着我交代的说了。
——她让我告诉你,她八年前没有喜欢过你,现在也不喜欢你。但还是谢谢你,给了她这辈子,最好的圣诞节。
我看不到张天尘的表情,后来小雪告诉我,你咬住嘴唇,却还是无声地哭出来,跌跌撞撞离开了“时光追”。
而我们12天的爱情,其实长达八年之久的情愫,任时光也追不回。
再后来,辗转听说,你还是去了国外,于你而言,坚持的都不再有意义了。
也许我的怀念于你而言没有意义了。但对自己而言,却是亘久的隐痛。
彼时,圣诞节的钟声响过,我的眼泪滴落在雪地里。
不知道为什么,在离开你后的每个圣诞节,都不再有阳光。
那个有你的有阳光的圣诞节,终究走失在时间里,再也寻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