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就窝在座位上继续颠簸。她在想，做人类的时候，怎么会愿意每天往这种可怕的阳光下去跑呢？那个时候我居然还在羡慕某些可以在阳光下挥洒汗水的人……那个人……
那个人。
柳玲尔。柳玲尔。那个人喊我的名字的声音那么生机勃勃。皮肤黝黑肌肉紧绷，脸上永远充满了健康明快的笑容。她从树上窜下来，手里拿着香粿瓜和翠蕣递过来。她会削尖尖的竹箭也会为我削小木熊的杯子，她把魁钮克的缰绳递过来。那个叫雨斯尔的女人，她什么都肯为我做，什么都愿意与我分享。
但是，她看我的眼神里，总是有一种若有似无的，东西。
我知道那是什么。同情。多么可怜。同卵而生，命运却截然不同。
她为我做的一切，都更加地衬托出，她是强者，是俯就下来拯救我帮助我的。她越是优秀的存在，就越是在反复地提醒我，我是多么的卑微而无用。
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只是日复一日的活着吗？哪怕你对这个世界来讲，根本是毫无价值的多余的废物？
我只知道，接受这些居高临下的同情，是我的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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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柳铃尔边昏昏欲睡地颠簸了几日，在一个夜幕降临之时，昏蒙蒙的她突然听到车外传来驼铃响成一片的声音。
老向导激动地说：“是沙漠商队！我们有救啦！”
柳铃尔一惊，拉开厚厚的车帘。只见几百米开外，有一队好几十人的商队，他们的骆驼都栓在一起，背上驮着货物拉成一线，驼铃们在风中叮当作响。而那些裹着厚头巾和披风的商民，正在支起几个帐篷。看起来他们都赶了很长时间的路，正打算休息。
老向导朝着那边挥手准备喊话，而柳铃尔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车后。如果没有记错，车后还备有几个“口粮”。这老向导是个胆小的财迷，但是如果他与商队里的人接触，极有可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反正现在也已经找到商队了。柳铃尔杀心顿起，对着老向导的背窝就是闷声一击。
夜色蒙蒙，掩盖了一切罪恶。老头应声倒地。他一定没有想到，为了一百个金币，他再也走不出大沙漠了。
但这倒地的声响惊动了不远处的商队，他们抬头看向柳铃尔这边，发现了这个孤零零的马车。人群窃窃私语，然后一个男人骑着马走过来了。
柳铃尔脑中飞转，立刻打开车后座，两个被蒙住嘴巴的小孩子闻声惊恐地看着她，但是虚弱地发不出一点声音。
柳铃尔低声但恶狠狠地说：“你们两个听好了，接下来凡事都必须听我的，只准叫我姐姐，如果你们敢乱说话，我就杀了你们！！就像杀你们的那些伙伴一样！！”
两个孩子吓得浑身发抖连连点头。柳铃尔迅速把他们的嘴封和捆绳解开，然后一手抱一个，扑到地上老向导的尸体旁，一口一个爸爸哭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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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队的人很轻易地就接受了柳铃尔的谎言。毕竟，谁不愿相信这么一个漂亮可爱的少女，而且她多可怜啊，先是父亲带他们逃债逃到沙漠里迷了路，然后又弟弟生病，紧接着又惨遭丧父。
商队的妇女们都对柳铃尔，哦，不，她说她叫雨儿，她们对雨儿都非常好，让雨儿就跟着他们商队一起走。
她们说：“我们要穿过大沙漠，往南去。你就跟着我们一起去吧，我们会帮你照顾你的弟弟们的。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柳铃尔心花怒放，又开始问起绿洲的情况：“你们听说过沙漠里的绿洲吗？”
“啊，你说那个绿洲是个世外桃源的传说是吧？”大妈们叽叽喳喳地说，“好像真的有人去过哟，但是传说很难找，而且好像很危险的样子，那些人都一去不复返了……”
“……没有详细的地图吗？”
“经常会有些不知道想什么的所谓探险家会去找寻，也许是有宝藏什么的吧……”其中一大妈停了一下，突然回忆起什么，说，“说起来，好像我们商队里也有一个说是要去绿洲的富商……你可以去找他聊聊吧，他现在应该住在卡林尔帐篷。诺，就是那个，蓝色顶棚的。”
第十六章 谎言之吻
罗文林这些天都在跟着小男孩朴古塔学习。摘菜，生火，做饭，挤奶，等等等等，这些早就在书本上看过的知识，十几年来从来没有接触过，现在终于有机会实践了。
虽然她笨手笨脚，也常常被朴古塔喝斥，但是不管怎么罗文林都觉得很快乐。她不擅长说话，言谈单纯地像一张白纸，甚至有点恐惧人群，但是绿洲的人们都待她很亲切，给她缝衣送药，哪怕是小男孩朴古塔嘴巴上尖酸刻薄，但那也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朴古塔说：“如果不是老大把你托付给我，我早就把你丢到外面的黄沙里去了。”一边这样恨恨地说着，一边又忙不迭地打扫着她遗漏下来的烂摊子。
罗文林问：“为什么朴古塔对老大的话那么上心呢？”
朴古塔白了她一眼，说：“因为他是我最敬佩的人。”小男孩的眼睛里流溢出光采来，“绿洲，如果没有老大，就不会存在了。”
这么几天的了解下来，罗文林已经可以理解朴古塔的话中之意了。她见过的那个男人，就是用披风裹住她的男人，就是老大奥修。
在这片绿洲所形成的村庄，老大奥修就是大家心目中最核心的力量。据说，很多年前，是他带着几个仆人，一起来到了这个沙漠神秘的腹地，寻找到了绿洲并定居下来。他拥有神秘的法力和坚强的性格，期间的艰难险阻都没有打垮他，村庄渐渐成形，大家的生活稳定下来，自产自足的生存着。而后他时不时在沙漠中救回了不少迷路人。其中有些人救好以后就离开了，有些人留了下来，也在这绿洲定居下来。
其实这些似乎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果放在其他州的任何一个村落，都可能上演这样的故事。
但是，极为特殊的是，绿洲家庭的组成，并不单纯只是人类而已。
罗文林已经注意到了，这里村民们，有人类，有狼人，有僵尸，甚至还有吸血鬼。不过吸血鬼村民也并不咬人，他们自己圈养牲畜供应自己的血液食用。而且，这里的人们团结而和谐，彼此之间甚至有通婚行为，比如朴古塔，他的妈妈是人类，爸爸却是个僵尸。据说他们这一对，就是绿洲里的首对异族夫妻。
一开始罗文林简直无法理解这一切。这个与书上写的事情出入太大了！她所看过的所有典籍，都在奋力的批驳异族联姻，但凡有异族相恋的，都被视为违背天伦大逆不道，被各自所在的种族唾弃，并想尽一切办法阻止。
可是，在绿洲，一切的发生竟然如此平心静气，水到渠成。所有人都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命运，且受到祝福和尊重。
罗文林小心翼翼地问朴古塔：“你的父母，他们结合，不怕别人反对吗？”
朴古塔把小羊羔抱到羊圈里，说：“唔，我爸妈当时好像也满担心的，不过我爸说，实在不行，就带我妈一起离开绿洲好了——幸好，他们抱着必死的心去问了老大。老大当时听完，只说了一句话。”
“他说，你们是真心相爱无论怎样的磨难都不离不弃对方吗？——听上去，多像书里说的神父的问讯呀。然后我爸说，是，我妈也说是。老大似乎思考了一下，那短短的一分钟，我爸妈事后总是反复回忆且告诉我他们当时有多么的紧张，几乎像是在等待死神宣判一般。然后老大开口，缓缓地说：那，挺好的。”
朴古塔话毕转过身来，小小地吃了一惊：“罗文林，你怎么哭了？”
罗文林的眼泪沿着脸庞簌簌而下，她伸手看着手心里的泪珠，掩饰不住惊讶：“耶……我怎么，流泪了……？”
好奇怪。好奇怪。好像深深的记忆中，隐藏着一段模糊不清的密码，它突然莫名启动，刺痛了我的心脏。
朴古塔有点紧张，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女人的眼泪，来回度步之后，他为了安慰罗文林，突然俯下身低声对她说：“那个，你别难过了，嗯……如果你想念那个女狼人，我可以带你去见见她……”
凯西？
罗文林闻言猛抬头。她这些天一直想着凯西。但是自从醒来以后就不知道她在何处，问朴古塔他也不说。她也不敢问老大奥修，虽然那个人对她挺亲切的。
朴古塔把头扭到一边，想了想，又闷闷地说：“本来，大家说你身子太弱了，等你把身体养好了再告诉你……”
一种不详的预感笼罩了罗文林的心。她蹲下抓着朴古塔的双臂，说：“凯西她怎么了？”
朴古塔被她抓疼了，但迎上她焦急的眼神，也不敢再言语左右，说：“那个女狼人病得很重。老大在沙漠里发现你们的时候，你们都已经不知道昏迷多久了。女狼人似乎为你挡着烈日的暴晒，因为长时间的缺水，她的体内已经严重衰竭，甚至连声道食道都粘连在一起，喂食都喂不进去……所以也影响了她的恢复……”
罗文林的心都揪到了一起，她急切地叫道：“快带我去见见她！求求你，快带我去！！”
-
另一边。深夜，静寂无声的沙漠。沙漠商队，卡林尔帐篷内，气氛阴霾。
柳铃尔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心内后悔万分，不该前来找他。
是覃有厅。
他也赶到沙漠里来了。虽然绕了远路，但是心思缜密的他选择了更为安全的方式。就是伪装自己跟随了沙漠商队。
其实人类真的很好打发。几乎没有一个人不爱钱的。想要在短暂的人生中，积累尽可能多的财富，以此获得尊严和安全感，也许这就是人类最大的弱点吧。
而只要给钱就可以解决的问题，在覃有厅看来根本就不算问题。所以他支付给商队首领一大笔金币的时候，商队首领也没有再多问他任何问题，就马上给他安排了私密性很好的卡林尔帐篷。也许他把覃有厅当成了喜爱探险的古怪富商吧。一路上不仅照顾有加，甚至还安排过美女轮流伺寝。覃有厅乐得刚好有人可以供血，反正咬吮血液不至于对方毙命，再施以一些法术暗示使其短暂失忆即可。
没有料到，今天晚上钻进他帐篷的，竟然会是柳铃尔。
不过，短暂的惊愕之后，他也安下心来。他看着柳铃尔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说：“你费了那么久时间，还是没有找到绿洲是吧？”
还好，至少说明，雯婷现在还是安全的。
柳铃尔僵直地站在原地，紧紧地握着拳头。
覃有厅坐在床榻上继续说：“你说你多不成熟，你难道不知道天生怕日光的吸血鬼，是绝对不能涉足沙漠的么？你竟然毫无准备地就跑来，能活到现在，算是奇迹。”
柳铃尔说：“你巴不得我死了吧？这样你找的那个女人就可以安全地活下去了，是吧？”
覃有厅停顿了一下，他慢慢地思考了会儿，然后说：“不，我担心的是你。”
什么？柳铃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抬起头来看着他。
他慢慢地站起来，靠近她。他的一头银发在空气中缓缓起伏，外面的月光撒入室内，平添几分如梦似幻的美丽。
他说：“有一天，也是这样的月光。那天晚上我受了很重的伤，杀了很多人，烧掉了很多人类的房子。那天，我把你变成了我的人。”
“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在月光下，变为吸血鬼的那一瞬间，你的样貌变得那样美丽动人，令我看一眼，就仿佛魂魄被慑住的震撼。”他靠近她小巧的耳垂，口中吐出的话语如魅惑一般，轻轻地回荡在她耳边。
柳铃尔秉住呼吸，好像生怕会把这一刻给打碎一般。
“可惜的是，你太小了。”覃有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遗憾无比地说，“接下来的岁月，我们在一起相伴，却是互相煎熬。”
“你对我那么好，一心一意地爱着我，而我想等待你长大，然后我们成婚。所以我压抑着自己，同时我又觉得自己太不公平，应该给你一个自我认知之后再选择要不要跟我这样的吸血鬼在一起。毕竟，我曾经和现在，都是族人唾弃的对象……这样的我，怎能奢谈与你在一起的幸福呢？就在这矛盾的交织中，我不知道该拿你如何是好，我想逃避，想干脆就此停止，或者还是继续我原来的生活——每日一成不变的失望和无聊。”
柳铃尔被打动了，她的眼睛被雾气氲染，波光流转地注视着覃有厅：“邓……”
“……这样的我，你还愿意要吗？”邓黯然地说。作势后退。
柳铃尔伸出双臂，一把搂住了覃有厅的后腰。眼泪从这个冷血的女孩眼中簌簌而下，她哭泣着，委屈地几乎站不稳，整个都依靠在邓的后背上，抽泣着说：“我要，我爱你！”
邓的眼睛里闪过一道不着痕迹的光。
他背对着她，低声说：“你知道潘达死之前，跟我说，柳铃尔为了爱会做傻事，会跑到大沙漠来送死，我多着急，我拼命地赶过来。我不在乎那个女人在哪里，但是你如果因此而丧命，叫我以后的人生要怎么度过……”
柳铃尔哭着说：“邓，你不是骗我的吧？你不要骗我，我太害怕了，这么幸福，我竟然可以这么幸福，如果这是假的，我一定会活不下去的……”
邓伸手抱住她的小手，柔声说：“当然……不是……”在那一刻，他突然生起了一丝罪恶感。手心里传来的这个女孩皮肤冰冷的触感，可是她这么孤独暴厌，却肯为了自己舍弃全天下。
但下一秒，邓压制住了自己的思绪。他反身抱住柳铃尔，轻拍她的肩头，等待她渐渐从哭泣中平复下来。他试探着说：“铃尔，我们，回去吧？回黑暗要塞去，我们连夜就回去，到城堡里最安全，我不希望你再有任何危险了。”
柳铃尔轻轻说：“怎样都好，只要我们在一起。我以后会乖乖的，不再惹事生非，也不再老让你为难，如果你希望我不杀人，我也绝不再杀人；你想要怎样生活都可以，我会一直陪着你，哪怕是只喝最恶心的老鼠血也行。”
我爱你，为了你，什么都愿意。
邓说：“那好，我这就去跟商队首领说，我会再付他一大笔钱，让他改道带我们去黑暗的边境。”
他松开柳铃尔，作势要起身。
柳铃尔拉住他，说：“吻我。”
覃有厅微微愣了一下。柳铃尔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月光中她双眸发亮，好像一只猫。
邓俯下身，将嘴唇贴上了她的嘴唇。
第十七章 风暴欲来
凯西。你快醒醒。
凯西。
凯西。
昏迷中的女狼人，仿佛听到有人在呼唤她的声音。是谁呢？这熟悉的声音……
身体很痛。没有力气。嗓子和胸腔，都痛得像火烧一般。眼睛睁不开。
我还活着。凯西因为这痛，反而定下心来。曾经度过的多少岁月中，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现在因为了这痛反而获得了确认。我还活着。那声音令我安心，我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仿佛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昏迷中仿佛看到了母亲。她是一个身姿健美且充满魅力的女狼人。老狼王娶她为妻，却并不能令她快乐。幼时总见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林子外面。好像在计划着什么一般。
记忆回到了某一个明媚的午后，蹦蹦跳跳的小凯西在草丛里追着蟋蟀玩。蟋蟀带着她追到了密林深处。在那里，她见到了一幕令她难以忘怀的场景。
美丽的母亲，和一个人类的男子，在幽会。
他们哭了。母亲执意要走，男子抱着母亲，悲伤地说：……可是我已觉得没有你如同活得行尸走肉一般……生命还有什么意义呢？爱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既然不能在一起，就请你吃掉我吧。
让我的血肉与你融为一体。
让我们的孩子，永远不用背负罪孽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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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西——————————————！！
“凯西？凯西！”
凯西猛得睁开了眼睛。额头上都是汗水。她的眼帘中立刻映入了罗文林焦急而惊喜的表情。
“你醒啦！”罗文林又喜又忧，回头喊道：“朴古塔，快来！凯西醒了！”
小男孩凑了过来。凯西想说话，刚发了一个“我……”的沙哑声音，就被自己的嗓子拉扯的痛苦卡断了。
小男孩对凯西说：“你别说话。好好躺着休息吧。你现在很安全，罗文林在照顾你。”凯西疑惑地眨了一下眼睛，想伸手去摸摸自己的脖子，却发现虚弱地抬不起手来。
小男孩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说：“你的内脏受了很大的损害，能够醒过来已经是天神眷顾了。接下来就好好调养吧，等你好了，再来还我的人情吧。”
小男孩直起身子离开帐篷，说：“罗文林，我去跟老大说一声，一会再给她端碗药过来。”
罗文林拉起凯西的手，俯身看她。这么近的距离，凯西看到了她眼眶中的热泪。凯西想笑一笑以示安慰，而罗文林却先含着眼泪微笑起来。
她说：“你总算是醒了。凯西，是你在沙漠里救了我，谢谢你。我们现在在绿洲了，这里的人都很好，他们会治好你的。”
她把凯西的手放到脸边，闭目喃喃地说：“神啊，神啊，感谢你，让凯西回到了我身边。”
她的眼泪滑落下来，滴到了凯西的嘴唇上。凯西舔了舔，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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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道？不可以！”灯火通明的帐篷里，沙漠商队的头领田辛，这个体型偏瘦但肌肉如龙似蛟的中年男人，他对于卡林尔帐篷的贵客提出的要求，断然拒绝了。
覃有厅怔了一下。他又拿出了一袋叮当作响的钱币，堆在桌上那一排金条之上：“田头领，我们真的有急事，请求你行个方便，我知道这会给你这趟商行带来不小的损耗，如果这些钱还不够的话，等到了边陲，我还可以再加一倍，不，两倍给你！”
田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铜色得如蜡般光滑的脸裹在厚厚的头巾之下，他的一只眼皮横跨了一道刀疤，已经经年累月的伤口渐渐使得一眼垂成了三角形，掩盖了原本俊朗的脸。此刻那只眼睛里露出了某种含义不明的冷笑。
“汀先生，当初你要来我们商队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大沙漠不是开玩笑的，一旦进来了就别想轻易出去。你以为真的什么都可以用钱来打发吗？”
覃有厅僵住了。
别看这商队人数不过数十，但却是很有势力的一队人马。作为一个特殊的贯穿了人类领地和黑暗领地的行商渠道，他们竟然可以获得双方阵营某种程度上的默许，穿行于危险而中立的大沙漠地区数十年甚至可能上百年而依然存在，这……不是可以轻而易举可探知的。
覃有厅曾听说过商队的一些传说，说头领与僵尸、人类和吸血鬼三方都有人脉，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是个神秘而不可小觑的角色。还有传说说他是属性不明的人类怪物，可以呼风唤雨来去自如……总之世间人对于自己无法理解的事物都有无限的好奇心和添油加醋的解读，无论是人类联盟还是黑暗阵营的。
当初覃有厅要来这个商队，也是冒了险暗自心里捏了把汗的，除了别无选择之外，就是实在为了雯婷救人心切而豁了出去。此时覃有厅在飞快地想该怎么办的时候，他背后的柳铃尔有点不耐烦了，她想站出来说句什么，又被邓赶紧拽了回去。
邓更加恭敬地说：“你看，田头领，这里当然是您说了算的，我也知道我给你添了不少的麻烦。我当初呢也是少不更事，不懂得理解您老的意思，现在确实是事情紧急，不得不求您高抬贵手行个方便……”
田辛低头吸了一口贝加叶子烟，心里默默地揣度了一下。
为什么世界上总是有这样不明好意的人呢。那个躲在他身后叫雨儿的少女，太可疑了。自从被商队里的妇人们收留以后，她几乎就没有关心过自己的两个弟弟。一来商队里就去傍上了有钱人，算了，两相情愿的话旁人也没什么好说的。
但根据他行走沙漠这么多年，再加上专司导游的手下观察天象的报告，他知道十有八九最近沙漠北边会有一场特大风暴侵袭。所以如果此时为了这些钱改道往北走，全队的人都会陷入危险之中，这是万万不可的……
“废什么话啊！”柳铃尔的声音猛然打断了他的思路。柳铃尔见不得覃有厅如此低三下四地求一个人类，她柳眉倒竖、怒气冲冲地喝斥道：“叫你改道就改道！你个跑趟的二道贩子，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货色，我们大人是有涵养才跟你客气，你别给脸不要脸！！”
覃有厅已经来不及捂住柳铃尔的嘴了。田辛的三角眼顿时精光四射，他狠狠地瞪了柳铃尔一眼。而柳铃尔也毫不示弱地回瞪回去。谁叫你不给我家老邓面子，他可是我的男人！
“田头领，小孩子说话不懂事，你……”邓赶紧说。
田辛冷冷地说：“雨儿小姐，你的两个弟弟怎么办？”
弟弟？柳铃尔一愣。突然回忆起来，那两个残存的“口粮”，对啊，可以带在路上，饿了还可以物尽其用。她抿口一笑：“不劳烦你，我们带着他们一起上路。”
田辛低头拨弄烟灰，似乎轻描淡写地说：“可最近照顾他们的商妇说，他们似乎相当不待见你呐？连见都不肯见你们一面，一说到你就大哭大闹，问啥也不肯说，我看你想带他们走，怕是走不成呢。”他的语气里透出了某种不怒自威的寒意。
柳铃尔咬牙。这个时候不能暴露身份，她也知道中间利害。而邓则有点迷惑，他扭头问柳铃尔：“你的两个弟弟……？”
柳铃尔不欲解释，这样的情势下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她短暂地考虑了一下，马上说：“我再给你一笔钱，请你把我弟弟送到人类领地后托给别人领养吧。我现在年纪尚小，也无力照顾他们。”邓还欲问，柳铃尔向他使了个眼色。
这个姐姐，竟然如此对待年幼的孩子。田辛的手指捏紧了烟管。
一瞬间田辛似乎打定主意，他突然笑了起来，敲了敲烟筒，抬起头来，慢条斯理地说：“汀先生，这样吧，你要走，我也拦不住你，咱们好歹交情一场，我也不能看着你急不管你。这些钱呢，我收下，我给你五匹骆驼和卡林尔帐篷，包括充足的食物和水，还有罗盘。你还缺什么都可以开口。但是我们商队是必须往南走的，你和这位小姐，可以一起结伴改道向北。”
覃有厅思忖了一下，本来还想要一位导游，后来想想有罗盘，再加上吸血鬼作为蝙蝠体时锻炼出的高度的方向感，他觉得没有导游可能更方便一点。于是很爽快地答道：“好。”
“不过呢，别怪我没提醒你。”田辛语音一转，笑意全无，“大沙漠的恶劣气候是无情的，特别是对于某些人。你们执意要走北，我只能祝天神保佑你们。”
覃有厅闻言，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低声说：“谢谢。不过神早就抛弃我们了。”
田辛突然愣住了。“你说什么？”
“没什么。”邓搂着柳铃尔转身离开。只留下田辛独自坐在帐篷里。
静静的空气中，仿佛有一个女童哭泣的回响：【爹……爹……】